可大王還是和顏悅色:“你等無需慌張,也無需惴惴,今日寡人召見你們並非爲了要清算你們,更不是有別的目的。事實上,寡人在罪己詔中已經說得明明白白,寡人絕非沒有過錯,寡人最大的過錯在於前幾年酷愛飲酒,酗酒過度,導致脖子以上部分幾乎癱瘓了,也就是俗稱的腦殘!因爲腦殘,當然不理朝政,還犯下了許多荒唐的錯誤,以至於眼睜睜地看着大好河山逐步淪陷卻還自以爲固若金湯!所以,西伯侯父子藉此起兵,也就可以理解了……”
“就算沒有西伯侯,也會有別的諸侯!如果寡人一直酗酒無度,那麼,可以肯定,終有一天會被諸侯們推翻!”
衆臣除了面面相覷,已經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表情了。
“你們不敢當面指出寡人的過失,但很顯然,你們私下裡一定經常抱怨寡人的種種過錯,所以,這些過錯便成了諸侯們起兵謀逆的藉口。再回到西伯侯父子的問題上,西伯侯父子當然也知道寡人的這些過失,但是,身爲臣子,不指出糾正君王的過失,反而起兵謀逆,這自然是大逆不道,對民衆也交代不過去,對吧?”
商容點點頭:“沒錯,是這樣。”
“所以,西伯侯父子乾脆想了一個好辦法,那就是宣稱自己的謀反是受之天命!天子,上天之子嘛。哪裡還有比受之天命更好的藉口?於是,你們便看到了,在西岐的花朝節上,便有了姬昌父子用孔雀冒充鳳凰一事,然後他的軍師躲在一顆大樹上吹奏了一首曲子,於是,鳳鳴岐山這種鬧劇就這麼成了。西伯侯父子最高明的地方在於當着許多民衆表演這場鬧劇,畢竟,民衆無知,也不認識孔雀也沒見過,所以第一面,自然當成了鳳凰,然後,爭相口耳相傳,於是,天下皆知鳳鳴岐山,於是,西伯侯父子身上就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成了上天選定的下一個繼承人……”
衆人紛紛點頭:“原來如此……”
“不說不知道,一說,還真的是這樣啊……”
“西伯侯父子真是太無恥了,居然能想出這樣的鬼主意……”
“我就說嘛,西岐那小地方哪裡來的鳳凰?原來是他們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啊……”
“西伯侯父子真是罪該萬死,竟然有這樣的謀逆之心,還把自己打扮成受命於天,真是大大的奸臣……”
“難怪西伯侯那麼快就死了,原來是做這種缺德事被上天懲罰了啊。他的兒子被大王處死,也真是大快人心了,可能他根本想不到大王如此英明吧?”
“是啊,大王最是英明瞭,一眼識破了姬發這小子的僞裝不說,還將姬旦冒充的事情也揭穿了,真是一雙慧眼啊……”
“西伯侯父子真乃古今第一大奸臣啊……”
一瞬間,之前人人稱讚的大好人,慈善家,天之驕子,就變成了大奸臣,大罪人,投機取巧的陰謀家,卑鄙小人。
西伯侯父子的底褲,被徹底扒下來了。
直到大家的議論差不多了,帝辛又笑起來:“其實,編造各種受之天命的戲碼也是古中國的傳統,爲了登上王位,自然要自擡身價,給自己編造一些離奇的身世,比如,明明有父親,卻不惜編造自己的母親是在野外踩了什麼人的腳印,或者吞噬了什麼神秘的鳥蛋,或者看一眼彩虹就感而受孕……如此種種,爲了替自己編造一個離奇的身份,卻編排母親給父親戴綠帽子,也是讓人醉了……最典型的一個皇帝叫做劉邦。劉邦原本是泗水縣的一個地痞,少年時代是一個無賴,天天去各地賒酒喝,但是,等到他揭竿而起謀逆成功之後,爲了改變自己的地痞身份,居然編排了一個天大的謊言,他說,他不是他的父親生的,是他的母親去河中洗衣服時,和河邊的一條野龍交合,然後感而懷孕,就生下了他這個龍子……哈哈,大家不覺得這樣的藉口很可笑嗎?”
大家面面相覷。
當然不僅是因爲大王的這些“綠帽子”“讓人醉了”,甚至並不僅僅是因爲西伯侯父子所謂的鳳凰就是野雞冒充或者什麼叫做劉邦的奇怪的皇帝……而是大王的態度——大王竟然認爲這些神奇的傳說全部是編造的也就罷了,可他居然是這樣雲淡風輕的態度。
而且,大王公然承認自己酗酒誤國!
大王,怎麼會這麼說?
大王,怎麼變了個人似的?
大家終於認真打量大王,他們忽然發現,大王真的變了:
比起過去那個終日醉醺醺的、眼神迷離的大王,現在龍椅上的這個人,起碼年輕了十歲或者二十歲。
不止是年輕,而且變得更加健壯,更加偉岸,甚至當他伸出手時,大家毫不懷疑,他真的能重回當年的雄風:撫梁易柱。
真正的帝辛,年輕時代的帝辛,忽然復甦了一般。
可是,縱然是年輕時代的帝辛,也沒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吧?
而且,他這一套談吐,完全超過了諸臣的認識吧?
更可怕的是,他好像把諸臣的舉動、鬼胎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家再次看看臺上的孔雀和錦雞,就更是膽戰心驚了:陛下,對西伯侯的瞭解完全超越大家的想象啊。
不然,他哪裡找到的孔雀?
這個陛下,是真的清醒了?
其中一部分人當然有點高興:畢竟,朝中大臣還是有相當一部分沒有投靠西岐。他們認爲,大王清醒了,大商就有救了。
可是,費仲卻一直低着頭,心事重重。
他內心的驚惶,難以言喻。
他忽然覺得自己曾經以爲天大的秘密或者是僞裝得天衣無縫的過去,統統都露餡了。
尤其,當大王說出那句:如果你們想要謀逆,你們要找什麼最合情合理的藉口呢?
西伯侯父子的把戲在大王面前尚且無所遁形,那自己呢?
自己私下裡收受雙重賄賂的那些把戲,真的可以瞞過大王嗎?
他很害怕。
他忽然覺得自己早該離開——當微子兄弟被處死的那一刻起,就馬上逃離。可現在,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