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齋舍,林馨旁敲側擊地詢問了華琬許多關於李仲仁的事情,知曉二人真只是尋常表兄妹,甚至連長輩之間口頭玩笑定下的婚約也無的,這才安了心。
因又多了此層關係,林馨對華琬比之原先更加熱情和關心,甚至瞞着華琬去尋了一次陸博士,主動認錯,言當初董月蘭用於欺騙文思院的檀木簪,是她央求華琬制的,希望陸博士原諒華琬,讓華琬重新回到學舍,若一定要有人擔責,她願意受罰。
陸博士乍聽之下未反應過來是甚事,想起後輕咳兩聲,“我知曉你與華琬之間同窗情誼深厚,但一人做事被就該一人承擔,你不必替她開脫擔責,更何況待她將書背誦完,自會回來,一直背不完,就只能怪她不努力了。”
林馨怏怏地回到齋舍,看來要巴結華琬,還得想了其餘法子。
如此華琬在工學堂的生活並未有變化,仍舊每日一早去置屋房。
到了七月中旬,慶國公府鄭老夫人定下的二十支金簪制好了,陶學錄遞了拜帖到慶國公府,詢問鄭老夫人七月初二十一是否得空,若得空,她將前往拜見。
七月流火,棕漆鐵木樑棟被炙熱太陽曬得爆出漆皮,陶學錄午時也不敢在廊下歇息了,令人於屋內格窗下襬了一張春藤高靠椅,搖着蒲扇,耳畔是窗外小院裡小陶和華琬的嬉鬧聲。
這兩日得閒,她除了交代華琬別忘了背書外,其餘都不去管,這會聽見小陶的嗓子都笑啞了,才高聲喚了句:“井水裡湃了西京雪梨和烏蜜桃,渴了自個兒去取了吃。”
“誒,好的!”
窗外立即傳來往院井裡跑去的腳步聲。
“到底年紀小,平日裡安安靜靜,這會就是隻皮猴。”陶學錄嘴角彎起幾分笑意。
五日前,大皇子又悄悄到工學堂看望她,如今於大皇子而言,她幾乎是唯一同他外祖家關係親近的長輩了。除了一匣上好的蒙頂石花,大皇子還帶了一件可以擺在八寶櫥中賞玩、巴掌大小的金絲楠四扇屏風。
屏風自是大皇子雕的。
因爲得過華琬的開解,陶學錄對大皇子木雕一事不似初始那般排斥,甚至就大皇子的木雕工藝指點了一二。
四扇屏風通雕了錦鯉戲荷紋,構圖有趣雕紋精緻,修光與打磨的工藝亦爐火純青。
陶學錄先誇讚一番,再指出其中不足,上好的木雕在着色之後原木的紋路通常更加清晰,而大皇子的這扇屏風,顯然礦料下得太重,將原本可自成金絲山水的紋路徹底覆蓋了。
大皇子對陶學錄的指點很感激,因不能久留,大皇子言過些時日再來探望陶學錄,並請陶學錄一定照顧好身子後,便回宮了。
陶學錄不知不覺打起瞌睡,華琬甚時候進的屋子,她都不知曉,迷迷糊糊地睡了小半時辰,醒來發現身上搭了一條薄衾。
“嬸孃,你醒啦?”華琬抱着本書,蜷縮地坐在一張小杌子上。
陶學錄發覺華琬身量又高了,五官亦長開了些,華琬容貌每褪去一分稚氣,便多三分靈秀。陶學錄忽然意識到,華琬不出三年,就會出落成風華佳人,怕是不會遜於當年的榮貴妃。
華琬見陶嬸孃不說話,只望着她出神,心裡着慌,用極輕的聲音喚道:“嬸孃,嬸孃?”
陶學錄終於回過神,“哦,華丫頭有甚事?”
“陶嬸孃,學生琢磨了一個能讓金線更細的法子,只不知道能不能成……”
如今拔絲板上的圓孔是用百鍊鋼針在鐵板上打鑽而成,鋼針的粗細和硬度決定了拔絲板上圓孔的大小,而拔絲板上的最小圓孔已是當下新宋國冶鐵術的巔峰,自難再強求。
“嬸孃,既然鑽不出髮絲般細的圓孔,可否用兩塊鐵板合成細圓孔?”華琬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是先將鋼針的針頭磨得尖細如髮絲,同時將鐵板一分爲二,再用鋼針尖於兩塊鐵板上分別劃出細壑,最後兩塊鐵板重新合二爲一,如此就能製出更細的圓孔了。
陶學錄心裡一亮,頜首道:“倒是好想法,說不定可以一試,下午我去潘樓街的三進巷子尋陳鐵匠說說。”
“嗯,學生和嬸孃一塊去。”華琬很期待,若真能拔出細金絲,她有許多藏在腦子裡的花樣兒要去嘗試和編織了。
……
潘樓街的陳家鐵匠鋪在民間很有名氣,陳鐵匠不論打鐵、淬火亦或回火技術,皆是整條潘樓街乃至全京城最強的,他打出的剪子刀具,鋒利堅韌,傳聞若非近十年無戰事,否則軍器監都會招了他去。
陶學錄和陳鐵匠是舊識,陶學錄慣用的鐫刀便是陳鐵匠打製的,共四十八式。
前些時候,陸博士送華琬的十六式鐫刀,已令華琬激動不已,後來瞧見陶學錄的四十八式,是愣怔當場,霎時明白何謂小巫見大巫。
到了鐵匠鋪,陳鐵匠正在替一把三尺劍淬火,被燒得火光流轉的劍身迅速沒入水中,白霧伴了滋滋聲騰空而起,搖曳不停的水面折出光亮劍影。
陳鐵匠因常年在爐火邊做事,臉、手臂等露於外的肌膚都黑得發亮。
七月已令人灼熱難耐,而鐵匠鋪裡比日頭底下還要熱,華琬不過剛踏進一小會,小臉就被烘得紅彤彤,渾身熱得不斷往外淌汗,幾乎要虛脫了,可陳鐵匠卻面色沉靜,面上不見半滴汗水,果然心靜自然涼,不是騙人的。
華琬一邊擦額頭上的汗,一邊暗暗佩服陳鐵匠。
劍淬完火後,陳鐵匠喚來小學徒,讓繼續去煉三尺劍,自己則同陶學錄打了招呼。
陶學錄講明到訪緣由,誠懇地請陳鐵匠幫忙。
陳鐵匠有替陶學錄打製過拔絲板,故一聽即明白,言此打造法雖不難,但他得試上一試,十日後就能出結果,若順利製成,十日後陶學錄可以直接帶了制好的拔絲板走。
雖然陳鐵匠未打包票,可終歸是有了希望,華琬一疊聲地向陳鐵匠道謝,惹得陳鐵匠都不好意思,生怕沒製成令小丫頭失望。
離開鐵匠鋪回工學堂的路上,華琬至一處賣飲子的小攤買了兩碗江水茶,與陶學錄一道喝了解暑。
擡眼望見只隔了一條小街的儀香堂鋪子,華琬擡眼與陶學錄說道:“嬸孃,學生想去那兒探望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