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娘子想到這個,笑容又重新掛在面上道,“荷花這麼懂事,現在就會幫家裡省錢了,那嬸子也不能欺你不是。行,就照你說的,城裡賣魚都是十文到二十文不等的,你且說說你家的是什麼魚,多大的魚啊?”
荷花前陣子去城裡瞧過,對魚的價錢也稍稍有數,按照自個兒那天釣的魚比劃了一下大小道:“大概都是這麼大的魚,鯽瓜子、草魚什麼的都有,我家攢着凍上的給你,就按十文一斤算,絕不佔你便宜。”
“行了,算我應下你了,趕緊回家去吧!”屠夫娘子心裡存了想讓荷花給自家做媳婦的念頭,瞧着荷花的小模樣越瞧就越覺得稀罕,“難怪劉嬸子說你是那菩薩跟前兒的金蓮託生的,可當真是比尋常人家的娃兒懂事。”
荷花聞言一陣汗顏,這金蓮託生倒是成了自個兒身份的保護傘,偶爾出格一點兒也不會被人懷疑,得了屠夫娘子的答覆,她算是達到了目的,也很是開心地跟她道別,打算再找昨天的冰窟窿弄開了釣魚。
結果荷花回家以後左右都找不到自個兒做的魚鉤子,忽然想起早晨吃飯的時候博寧就有些個偷偷摸摸的,自個兒光顧着關注老爹出去幹活的事兒,竟是沒注意那個小鬼頭。急忙問了茉莉和方氏,都說沒瞧見博寧,她也顧不得別的,趕緊往昨天釣魚的河邊跑,自己雖然身子是五歲但是畢竟心智還算成熟,博寧可是個實打實的五歲小屁孩兒,若是自個兒跑去江邊再出了什麼事,那自己還不得悔一輩子。
心裡越急越是跑不快,昨天爲了避人耳目挑的地方太遠,她兩條小短腿倒騰到最快,累得呼哧帶喘的,還是覺得沒跑出去多遠,卻聽得身後有人喊自個兒。
“荷花,荷花你跑啥呢!”似乎是齊錦棠的聲音。
果然齊錦棠從後頭追上來,一把拉住荷花問道:“這是咋了?”
荷花也顧不得跟他說別的,既然總是愛管閒事,那就指使道:“錦棠哥,你替我先去前頭江邊兒看看行不,我家博寧許是去江邊了,我到處找他不到。”
齊錦棠一聽這話,也絲毫不耽擱,直接背起荷花就往她指的方向跑去,不多時就到了昨天釣魚的江邊。
荷花瞧見江上空蕩蕩的,但是那昨晚早就凍上的冰窟窿果然又被鑿開,旁邊還丟着麻繩、布袋子,還有兩條凍着的魚,頓時就覺得心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裡似的,腦子都木得不知道在想什麼了。
她從齊錦棠的背上下來,跌跌撞撞地跑到冰窟窿旁邊,見那雪地上還留着有人蹲着留下的痕跡,但是左右都瞧不見博寧,不由得雙腿一軟跪坐在冰面上,博寧若是當真掉進了冰窟窿裡,自個兒還有什麼臉回家見方氏和家人,想到這兒她鼻子一酸,雨點兒般的淚珠就砸在了衣襟兒上。
荷花的模樣把齊錦棠嚇得不輕,趕緊過去拉住她,生怕她也掉進冰窟窿裡,看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心裡也不是滋味,弱弱地安慰道:“荷花,咱到處找找,說不定博寧貪玩去別處了。”
“他……他不會把魚也丟下就走的……”荷花看着冰窟窿下滾滾的江水和偶爾躍出水面的魚,抓着齊錦棠的衣裳哭得泣不成聲,“我爲啥要來釣魚,我要是不教他釣魚就不會出事,讓我回家怎麼跟爹媽交代……嗚嗚,都是我的錯……”
齊錦棠見她抓着自己哭得搖搖欲墜的模樣,也只好抱着她從冰窟窿旁邊慢慢挪開,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能不斷地輕拍着荷花的背,等她的情緒稍稍平穩了才說:“我、我先送你回家吧!”
荷花這會兒已經哭不出眼淚來了,呆呆地跪坐在冰面上,盯着冰窟窿面如死灰地說:“我哪兒還有臉回家……”
“……”齊錦棠看着她那小孩兒的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也有些心驚,覺得似乎自個兒一撒手,她就要跳進那冰窟窿裡一死了之似的,他隨即就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得一哆嗦,伸手死死地抓住荷花,想着怎麼才能把她哄騙得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再說。
荷花的胳膊被齊錦棠抓得生疼,但是她卻一動也不想動,滿腦子都是方氏知道這個噩耗之後該是多麼的悲痛欲絕,而只要一想到這,她就覺得自個兒寧可死了,也不想去面對這樣的局面。
兩個人正在冰面上較勁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博寧的聲音,滿是疑惑地問:“錦棠哥,荷花,你倆幹啥咧?”
荷花聞聲猛地回頭,見博寧雙手髒兮兮地不知抓着什麼東西,正好端端地站在江邊看着自己,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就掙脫了齊錦棠的手,撲上去抓住博寧就往他身上狠狠地打去。
博寧一邊躲一邊不解地嚷:“荷花你瘋了啊,你幹啥?”
荷花往他後背和屁股狠狠打了幾巴掌,發現那小子混不覺得有什麼事兒,自個兒卻打得手掌發紅發麻,跑到岸邊撅了根乾枯的樹枝,又使勁兒往博寧身上打去,一邊打一邊哭道:“以後自個兒不許來江邊,讓你嚇死了!”
博寧見荷花哭得雙眼通紅,小門牙緊咬着下脣,都已經咬得滲出了血絲兒,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但還是嚇得站在原地任由她打了出氣,反正那小指頭粗細的樹枝子,打在身上也不疼不癢的。
齊錦棠沒想到荷花發作起來會這樣,過去攔住她道:“博寧還小,你好生跟他說……”但是話還沒說完就忽然想到,荷花還不是跟博寧一樣的年紀,還沒說完的話就也訕訕地嚥了下去,伸手抓過樹枝子丟在一邊,又溫言對博寧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去玩兒什麼不好,非要來江上弄個冰窟窿,太不安全了。荷花剛纔來看到冰面上沒人,還以爲你掉進去了,嚇得哭了半晌,你幹啥去了?”
“我早飯的餑餑只剩下一口,想去挖蟲子釣魚呢……”博寧畢竟還是年紀小,着實有些被荷花發火的模樣嚇到,見齊錦棠也說自個兒,心裡有點兒不贊同但還是低頭認了。
荷花指着他沒好氣地說:“以後不許你自個兒來江上,不然等我告訴娘好生打你一頓,可就沒有我打得這般輕了。”
“你還不是一樣也來這冰上……”博寧被荷花兇得很是委屈,想攀扯她幾句,來掩飾自己犯的錯。
“我是你姐,你得聽我的。”荷花想不出什麼別的理由,只好不太講理地說。
齊錦棠正彎腰收拾冰面上的物件,聽了荷花這話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最後拎着布袋子,抱着哭得沒力氣的荷花,領着耷拉腦袋的博寧往村裡回去。
路上他忍不住一直端詳荷花,然後回想着自個兒五歲的時候都幹了什麼,有沒有這麼聰穎早慧,越想越覺得荷花這個小人精兒機靈得不得了。
荷花剛纔狠命地跑了半天,又被嚇得魂飛魄散的着實沒有了力氣,這會兒就老老實實地被齊錦棠抱着,也察覺出他一直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也不敢說什麼,就裝作累了地趴在他的肩上,老實得像只溫順的貓兒。
齊錦棠這會兒學了個乖,把荷花和博寧只送到了家門口,不想進去叨擾,看着他倆一道進了門,自個兒才拍拍衣裳離開。
屋裡楊氏跟荷花的舅母聊得正是起勁兒,不過就是村子裡有哪個後生上進,家裡幾口人爹媽性子如何之類的話,荷花偷偷在竈間兌了水跟博寧洗乾淨了手臉,自個兒又捧了雪敷敷哭腫的眼睛,好在方氏一門心思都放在招呼嫂子的事兒上,也沒分心看顧他倆,就也這樣糊糊塗塗的遮掩了過去。
原以爲這樣就暫時沒有事兒了,誰知道荷花不知是受了風寒還是驚嚇,半夜就開始發起高燒來,她只覺得渾身痠疼發熱,自個兒從被窩裡鑽出來,把小臉兒貼在冰涼的炕沿兒上給自己降溫,腦子稍稍清明瞭一些,想到小孩子發燒最容易燒壞腦子,尤其是這樣缺醫少藥的古代。
她只好使勁兒地哭鬧,把方氏鬧了起身兒,一摸她渾身燙得跟什麼似的,也急得不行,趕緊起來給她換掉汗溼了的衣裳,又用燒酒狠狠地搓了身上,然後抱着她不住地哄着晃着,好不容易撐到天亮,趕緊打發老大去請郎中,自己還要忙着收拾栓子給他喂糊糊,低頭瞧着女兒燒得通紅的小臉兒,似乎連叫她都不太會應了,急得淚珠子在眼裡一個勁兒地轉圈。
博寧也被荷花這樣嚇得不輕,生怕方氏知道昨天的事兒,所以一直乖巧地偎在炕上,幫她看着荷花。突然聽到荷花迷迷糊糊地說:“博……博寧你不許去江邊,你要是掉下去了可咋整……”
“……”博寧聞言眼圈一紅,淚珠子就砸了下來,抓着荷花的手把自個兒的臉貼過去道,“我以後再也不去了,你趕緊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