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和平原來是團市委的書記的時候,林峰其就認識江和平,其後的時間裡,他一直窩在小記者的位置上,江和平卻官運亨通,很快當上團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然後下派到書記晉州下面的金峰縣當縣長,之後任豐雲市市長、書記,坊間有不少傳言,說江和平還會升……
江和平坐下來後,笑着問道:“對新職位感覺如何?”
林峰其說:“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完全沒有進入狀況,不知道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不要太謙虛了,這件事,你會幹得很好的。”
林峰其笑了一下說道:“我剛參加工作,認識的第一個領導就是你。你是知道我的,文人一個,對官場完全不熟。以後,江書記對我可不能見外,遇到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做得不對,請江書記一定要提醒我。”
“別書記長書記短的叫着,你記住,在工作場合,你可以叫我江書記或者和平同志,私下裡,就沒必要講這些,我們是兄弟。”
林峰其心裡微微愣了一下,如果他不是市委書記秘書,晉州下面第二大都市的市委書記,會和他稱兄道弟?那可真是天下奇聞。
扯了幾句閒話,隔壁有腳步聲傳來。林峰其和江和平立即一齊站起,便看到姜玉璽走進來。
“秘書長好。”
江和平忙招呼了一聲。
姜玉璽微微笑了一下:“和平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江和平也是微微一笑,說:“剛到,正準備和曾書記談完事後去拜訪秘書長。”
林峰其一邊往曾書記的辦公室裡走,一邊暗想,這官場語言真是特別。姜玉璽的問話,顯然是指什麼時候從豐雲到市區的,江和平卻不直接回答。林峰其猜想,江和平估計是昨天就到了市裡,估計到了市區並沒有和姜玉璽打招呼。江和平如此作答,恐怕也是怕姜秘書長知道了會有想法。
因而巧妙地迴避了這個尷尬問題,說自己剛到,字面上的理解,是剛到林峰其的辦公室,也可以理解爲他是今天早晨才從豐雲趕來的。林峰其來到曾思濤的辦公室,告訴他,豐雲市委書記江和平同志來了。
曾思濤沒有擡頭,直接說道:“你請和平同志過來一趟。”
林峰其應了一聲,一邊出門,一邊心裡又在想着,曾書記似乎對下面的人都比較客氣,用“請”而不是“讓”,一字之差,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素質,用“請”是一種尊重,用“讓”多少有一點呼來喚去的感覺。
曾書記年輕有爲,在他想來,年輕有爲行事估計就有些張揚,有點飛揚跋扈,但是接觸下來,似乎和他的想象有些差距
林峰其於是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告訴正與姜玉璽談得熱烈的江和平,曾書記請他過去。
帶江和平過去時,林峰其順便端了杯和水壺,給江和平沏了一杯茶,又看了看曾思濤的茶杯,往裡面加了一點點水。
曾思濤辦公室裡。
曾思濤和江和平的談話進行的還算融洽,江和平來市裡是有要緊的事情彙報,豐雲本來積極的在爭取小城鎮配套綜合改革的試點項目,但是臨近的詳明市杜楓縣也在積極的和豐雲進行競爭,豐雲的優勢並不明顯。
聽完江和平的彙報,曾思濤點點頭表示這件事他知道了,江和平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恐怕不是給他彙報,而是希望他曾思濤能夠運用京城的關係拿下這個項目,曾思濤也不知道豐雲市已經進行到了哪一步,他也得先和京城聯繫一下,瞭解瞭解情況再說,所以江和平說起這事的時候他也就是不置可否的說了幾句。
江和平來給他彙報工作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是不是還有其他原因,曾思濤覺得這裡面還是值得探究的。
江和平原本和市長石東昇的關係不錯,但是因爲工作思路和存在較大的分歧,兩個人逐漸疏遠,之後一直在蔣怡貴和石東昇之間搖擺着。雖然是要緊的工作要彙報,但是選擇在這個時候,還是很微妙的……
第一天到市委上班的林峰其,覺得這一天過得很漫長,並不是說事情很多,而是他心裡沒有底,老害怕出紕漏,總希望時間能過得快點,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林峰其陪曾思濤回家,纔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曾思濤沒有住在市委大院的別墅裡,而是住在石城賓館的別墅裡。
林峰其其實知道市委大院裡有幾個別墅羣。最早的一個別墅羣,建於解放前,只有九套房子。解放後,這個別墅羣,成了市委高級領導的住所。當初規定,只有市委常委,纔有資格住進別墅。整個七十年代以前,這項規定執行得很好,絲毫沒有走樣。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在於市委常委幾十年間,換來換去,也就那麼幾個人。哪怕這個走了那個來了,人數始終相對固定。
改革開放以後,情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一批老幹部退下來,進了顧問委員會。人不在位了,級別卻在,肯定不能讓他們搬出別墅吧。因此,新上來的常委,就住不上別墅了。爲了解決這一焦點問題,市裡便又修了一個別墅羣。
可沒過幾年,這個別墅羣又是人滿爲患,關鍵在於有些領導人雖然下來了,待遇卻沒有改變。甚至有些人,退位之前是副省級,正廳級,退位時往上升了半級,享受正省級待遇,副省待遇。這個待遇,其中極其重要一項,就是住別墅。因此不得不修了第三個別墅羣。
如此一來,退位領導和在位領導,待遇上便沒有了區別,那些在位領導,心裡便有些不爽。爲了解決這一問題,市委又想了個辦法,在位常委,除了享受單獨別墅之外,還在市委下面的石城賓館享受一套單獨的辦公室用房。
石城賓館實際就是原來的市委招待所,除了幾幢大樓,還有一個別墅羣,這個別墅羣,有個統一的名稱,叫八號樓,叫八號樓,之所以叫八號樓,這是當時做這個決定的市委書記是在粵東調過來的,八代表發,一聽就知道是改革開放某階段的產物,八號樓不是一幢樓,而是一組別墅,市委的幾個主要領導,在這裡各有一幢別墅。
曾書記到晉州後,夫人仍然留在北京。辦公廳原本將蔣怡貴的那幢別墅分給他,他卻不肯進去住,理由是他只一個人,卻佔了兩套別墅,要安排至少兩個內勤人員,所有設施也都得準備兩套,太浪費。住在八號樓,他這個單身漢的生活就有人照顧了。八號樓有門和市委辦公的大院相通,另有側門與市裡的晉州公園相連。
石城賓館也是市委辦公廳的機構,隸屬於接待處。賓館專門給曾書記配置了服務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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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一段時間,林峰其的生活變得極其規律起來。每天早晨七點半點不到,他會準時來這幢別墅。別墅的一樓,有他的一個房間,裡面放了一些換洗衣物之類。只在很少並且特殊的情況下,他纔會住在樓下的那個房間裡對付上一晚。
剛開始的一段時間,他成天迎接曾書記上班下班,而工作上的事情基本上是很少談,有時候會詢問他家裡的情況,並讓他一定要擠出一些時間多陪陪家人,特別是孩子,所以週末的時候,出國不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他倒是可以休息,開始的時候,林峰其還以爲曾書記是不是對他不滿意,逐漸熟悉了,林峰其覺得這是曾書記考慮得周到,很人性化。
在林峰其到曾書記身邊工作快一個月之後,林峰其這天一早上班的時候,向曾書記報告今天的日程安排。報告完後,曾書記並沒有嚮往常一般,直接讓他離開,而是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到晉州也有些日子了,該下去走走了。下星期如果沒有什麼特別安排的話,你和我一起下去看看吧。”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安排。林峰其記下了,同時,他也感到困惑,按說,曾書記的相關活動,應該由姜秘書長來具體安排,然後通知他。可今天的話說得有點沒頭沒腦,尤其對於他這個新人來說,更是不得要領。比如說,他爲什麼對自己說而不對姜秘書長說,是已經先告訴姜秘書長了,還是希望自己去轉告姜秘書長?他計劃去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去,帶哪些人去,主要看些什麼等等。他原想問一句,又想到張一龍謹言慎行的話,只好將話吞回去了。
“人不要太多了,車也不要搞得一大溜的,我看安排一輛麪包車最好,具體安排,你和玉璽同志商量一下,儘快拿一個方案出來。”
林峰其從曾書記的辦公室出來,趕緊找到秘書長姜玉璽,把這事給姜玉璽彙報了,姜玉璽大有深意的看了林峰其一眼,林峰其似乎還有點昏昏耗耗的,但是姜玉璽很清楚,林峰其算是通過了曾書記的初步考驗。很有希望在這個位置上長期幹下去。
姜玉璽想了一下說道:“週一週二曾書記市裡還有點活動要參加,那就安排在週三。”
姜玉璽也翻了一下記事本說道。
林峰其早已經拿着筆記本,一邊在上面記着,一邊問道:“秘書長,具體行程怎麼安排?”
姜玉璽想了一下說道:“第一站,去盛塘。盛塘距離最遠。”
林峰其微微愣了一下,姜秘書長所提到的最前面的三個區縣,是晉州東北部的三個區縣。也是晉州市的三個主要農業市。計劃經濟時代,盛塘縣曾經在晉州佔據一個重要的位置,“家中有糧,心中不慌”,但改革開放以後,形勢變了,盛塘的農業經濟制約了發展速度,反倒是離晉州比較近的豐雲市等幾個區縣後來居上,跑到了前面。這些地方現在都是晉州比較落後的地方了,爲什麼姜玉璽要這樣安排。
姜玉璽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爲歷任市委書記,上任後下區縣的時候,就是去盛塘。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曾書記一向對農村比較關注,這一點,姜玉璽是早有所瞭解的。
“至於去盛塘看哪些地方,由盛塘縣委安排。我們在盛塘只住一晚。”
姜玉璽想聊一下繼續說道。
林峰其立即在本子上記着,口裡將要點複述出來,姜玉璽接着說,第二站,去鍾林,和盛塘一樣,住一晚。第三站去豐雲……最後是三關。三關離市區近,可以不住,當晚趕回來。……”
林峰其迅速在本子裡記着……
曾書記第一次到下面的區縣考察,這肯定是有很強的象徵意義的,林峰其在和注意力溝通後知道,這對他來說也具有很大的象徵意義,他的心裡也暗暗有些歡喜,但是很快林峰其就高興不起來了,他發現車行方向不對,如果去盛塘,應該從晉州上環城路,然後再上晉盛路。可現在方向根本就不對頭,開車的是曾書記的司機羅衛軍,林峰其相信,羅衛軍不至於會弄錯晉州到盛塘的路。
唯一的解釋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也改了,此次調研的第一站不是盛塘,而是其他地方。發現這一點後,林峰其突然感到恐懼,預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錯。
當初,曾書記說要下去走一走,叫他和姜玉璽秘書長一起商量個方案。那個方案,雖然全部是姜玉璽定下來的,但是也算是他們兩人商量,然後由他彙報給曾書記的。爲了這個方案,他還向曾書記提供了一個詳細的計劃書,包括人員車輛目的地以及時間等,計劃書上列得清清楚楚。
方案做好後,他很詳細地向曾書記彙報過。曾書記手裡拿着一份方案打印稿,一邊看着,一邊聽他彙報,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以爲,這種事,通常都是由辦公廳安排的,既然姜玉璽這樣安排了,曾書記當時沒有異議,這件事就定下來了。
現在,人員變了,路線也變了,而他卻一無所知。
爲什麼要變?即使智商不怎麼樣的人也能想明白,肯定是曾書記對此前的安排不滿意。不滿意很正常,畢竟別人不清楚他心裡所想,他也沒有完全表達。但他並沒有在任何場合表現這種不滿意,而是在最後時刻,突然將一切都改變了,這就不正常了。這件事所透露出來的,並不僅僅是對相關安排的不滿意,而是對做出這些安排的人不滿意了。這也恰恰是林峰其感到恐懼的原因。
一路上,林峰其的腦子裡轉動着的就是兩個詞,一個是伴君如伴虎,一個是天威難測。
林峰其一路上心緒不寧,卻還得強打精神投入到工作之中。
在一般人看來,乘車就是乘車,很單純的一件事,能有什麼工作?可是,他的身份和別人不同,別人只是陪同省委書記下去視察工作,他們的工作崗位在下車以後的某一處。林峰其是市委書記的秘書,他的工作崗位在市委書記身邊。
曾書記在車上也並沒有說話,只是閉目假寐,自然也沒人敢去打擾他,在林峰其的忐忑不安中,汽車非常平穩,什麼意外都沒有地接近了晉豐高速公路出口,曾書記的第一站竟然是到豐雲!
林峰其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這件事,是不是上次江和平到市裡給曾書記彙報工作的時候,曾書記實際上就心裡已經定下來了?或者說,曾書記要到哪個市,本身就有極其特殊的政治意義?
林峰其暗想,如果這一猜測還有幾分道理的話,曾書記實際上在玩權力平衡棒,正在晉州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組成一股足夠和石東昇平衡的勢力?
林峰其的猜測沒有錯,曾思濤是有所考慮的,他雖然重視農村工作,關注弱勢羣體,但是他首先得要在市裡站住腳,站不住腳,他什麼都做不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權力控制,只有兩種手段,一是以雷霆手段動外科手術,將某些人的權力剝奪;一是在權力結構體,利用提拔、調動、正常退休等手段進行調整,完成新的權力分配,改變原有的權力結構,達到新的權力平衡。相對而言,後者更加的溫和,適宜於社會的穩定,也更挑戰控制者的政治智慧。前一種,稍有不慎,便可能釀成政治上的戰爭,可以說後患無窮。
關於權力的運用,人們往往將其通俗化庸俗化甚至神秘化。通俗化的體現,將權力說成是鬥爭,曾經一度風行的階級鬥爭理論,便是登峰造極的產物。庸俗化的體現,將權力說成是權術,諸如所謂的官場厚黑學之類,便是這種觀念的直觀表達。神秘化就極其不神秘了,這種表達的直接方式,是所謂的清官和貪官理論。簡單地將官員分成清官或者貪官,實際上是太簡單化,在很大的程度上掩蓋了政壇本質。
政壇本質是什麼?說起來非常簡單,就是權力的平衡,特別是達到一定的高度,更是如此。說的通俗一點,就是擁有權力的各方互相制約,互相監督,各司其職,而又互相促進,達到一種動態的協調平衡的效果,當然這是權力遊戲設計者們的初衷,在實際的運行過程中,往往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偏差。
有句話說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理,有權力的地方就存在着權力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