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宣我兄!想煞丁晉也。”雖有些許久不見的陌生感和感慨,但是丁晉依然很激動,他這個人,正像丁翼暗裡總結的那樣:平日雖深沉不露,卻是個感情極爲壓抑豐富之人,如果不順他眼便罷,如是關係默契的知交好友,絕對是像火一樣熱情。?
“呵呵,剛纔某卻見你要驅馬而走,難道忘了今天是你我兄弟相聚之期?”韓泰故意開玩笑道。?
其實他早已來到驛站,還將坐騎掩藏在驛舍後面,目的就是想和故友開個玩笑,及至看到丁晉對着周圍物事傷情,遺憾地要驅馬離開時,才急急出來招呼。對於丁晉的真情流露,他也同樣感動,看來一向穩重的三郎確實是將自己當成摯友纔會如此失態。?
丁晉笑道:“哪裡會忘?晉卻是擔心兄長有事耽擱無法前來,剛纔見這驛邊無人,不由心中惶惶。哎,想你我兄弟數年未見,這廂重逢,心情激動,無法言說啊。”?
“三郎所言極是!”韓泰心有同感,這幾年身在官場,每日接觸的不是需要恭恭敬敬、小心翼翼逢迎的領導,就是表裡不一、勾心鬥角的同僚,幾乎連一個能知心交談的友人都沒有,有時候,想起當日科考時,衆貢生相聚一起,縱情談笑的場景,不禁很是懷念和惘然。“哈哈,三郎,我已爲你在快意樓擺下酒宴,今日你我二人必要把酒言歡,不醉不休。”韓泰大聲說完,目光轉動間。注意到丁晉身後還有幾人,那馬車已捲起紗簾,裡面一婦人打扮女子懷抱小兒,正好奇地望着自己,不禁笑着對丁晉道:“三郎,還不快快爲某介紹這幾位貴客?”?
說是幾位。不過從凌懷和丁翼的打扮也知是跟隨丁晉的侍從人員,那老車伕更不待說,所以韓泰重視的。只是那車中女子,看情形,應該就是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弟妹了。?
丁晉說聲慚愧,道:“小弟只顧和兄長言說,把正事給忘了。”說着,將凌懷、丁翼介紹給韓泰。然後又對馬車上喊道:“小板。勉兒,快下來見過爲夫經常給你們提起過的,我視之爲摯友親兄地韓泰韓仲宣兄來。”?
小板在車中對韓泰羞澀地笑笑,款款下了馬車,拉着扭來扭去不好好走路的“意哥”行了過來,邊施禮邊柔聲道:“奴家見過哥哥。哥哥安好。”?
韓泰急忙攔住小板的大禮,笑道:“弟妹切勿多禮,某和三郎情誼莫逆,不需如此客套,你們一路辛苦了,咱們還是快些進長安城歇息吧。”?
“伯伯,伯伯,抱抱。”意哥好奇地打量了這位衣着華麗的伯伯半天,終於確定了一件事:這位伯伯很親切。應該會抱自己。?
衆人大笑。韓泰看着這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面目依稀間。有着三郎的影子,知是好友地兒子丁勉,彎腰抱起他來,大笑道:“哎呀,咱們的勉兒好重,伯伯都要抱不動了。”?
“咯咯,咯咯。”意哥被韓泰舉在半空,得意地笑了起來,露出兩隻調皮的小虎牙。?
丁晉忙道:“兄長還是快些將他放下來吧,這小子很淘,最愛纏人,一會非得纏着你抱他一天不可。”?
“無妨,無妨。”韓泰笑着咯吱“意哥”地小腰,神情很是寵愛,他娶了一妻兩妾,府中侍女更是衆多,現在卻只有兩個女兒,以前也曾生養過一個男孩,可惜夭折了。?
丁晉苦笑着搖搖頭,如果任兩個大小頑童戲耍,恐怕日當正午,也無法進城,於是上前從韓泰懷中抱出依然纏鬧個不休的兒子,道:“韓兄,咱們還是先進城再說吧。”?
韓泰有些不捨地再看了眼被丁晉放入馬車的意哥,笑道:“好,時辰也不早了,咱們進城先歇息梳洗一番。不過可說好了,等吏部除命的這幾日就住在我府上,不要再和我客氣。”?
丁晉將妻子扶上馬車,這才笑着對韓泰道:“顧所願爾,敢不從命。衆人笑着,翻身上馬,踏過灞河橋,向不遠處的長安城快馬加鞭行去。?
不過盞茶功夫,已行到雄偉的長安城牆腳下,今日南邊城門開啓地是“明德門”地四個側門,按照長安城“交通道路守則”的規定是:進入城門由左面進,出城門由右邊出,稱爲“城門入由左,出由右”。?
行到城門口時,丁晉等人本要翻身下馬,韓泰搖手阻止,當先行去,遇到進城人流,百姓們看其衣裝華貴、騎着高頭駿馬,知是達官貴人,哪敢阻路挨鞭,紛紛讓開道路。韓泰一路馳去,城門口,一名軍官諂笑着向韓泰點頭哈腰,手一揮,下面檢查“過所”的衛兵已讓開去路。?
丁晉等人渾身不自在地跟着韓泰進入城內,韓泰看其神色不安,笑着解釋道:“那守門小將曾是我二伯忠武將軍中原公座下壯士牙郎,所以對我熟悉,咱們也才能一路暢通進來,否則,恐怕要耽擱些時候。”?
丁晉笑笑,還是勸道:“韓兄,此處天子腳下,最是監察之吏衆多,我等官身,更需注意風議影響,望兄長還是謹慎些爲好。”?
“哈哈,三郎啊三郎,好好好,勿生氣,我知你是一片真心,某受教了,以後定當注意。”韓泰本要打趣丁晉幾句,不過轉念一想,他自入仕後,便在地方爲官,對京城情形不是很熟悉,也難怪如此小心謹慎,只要他在長安多住幾日,便可習慣自然,暫且不多費口舌了。?
兩人於是並馬而行,談些別來之情、所見所聞。身後,凌懷、丁翼騎馬環衛在馬車左右,有些興奮、有些好奇、更有些茫然地觀察着這帝國的首都、世界的中心--長安城。?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自“明德門”進來後,便是寬闊浩瀚、人來人往的朱雀大街,作爲城市中軸線地朱雀大街寬達一百五十米,可容20輛馬車並排駕駛。位於外城門口的一段叫“市街”,意思是可以在特定的日子,開放集市,在那些盛大的日子裡,這裡舉行盛大的拔河比賽,表演各種雜耍,號稱“百戲”,天子與百官有時也會來觀看;朱雀大街由南向北直通中央辦公衙門的集中地----“皇城”,與皇城相連的城門叫“朱雀門”,此爲朱雀大街得名原由。穿過“朱雀門”後,朱雀大街繼續在皇城延伸,位於皇城內的那一段稱爲“天街”,因爲兩邊槐蔭夾道,又稱“槐街”。不過,這自然不是現在的凌懷、丁翼二人身份可以看到地了。?
“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一路行來,映入凌懷眼中地是寬闊無垠如廣場般的街道,人流擁擠、各色人等混雜地嘈雜,街道遙遠的盡頭,萬千宮闕拔地而起,鬥角飛檐,上與天齊,所感受到的視覺衝擊力,幾乎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無以倫比的強大,此時,他心中最後一絲跟隨丁晉遠赴京城的後悔煙消雲散,代之而起的是龐大的抱負和決心讓自己在這個大舞臺上盡情演出的雄心。?
不提凌懷暗暗的雄心壯志、丁翼神色不斷變換的思緒,也不說小板懷抱中的意哥張着肉呼呼的小手,不停地對着外面新奇的事物虛抓着,且說丁晉、韓泰二人一路並行,言談甚歡,當韓泰說起友人李縝今日也想來迎接丁晉,可惜臨時有事無法前來時,丁晉問李縝現在如何,韓泰笑說李化光(李縝字化光)日子過得冰火相濟,既可說舒服也可說煎熬。?
丁晉奇怪,笑問何故,韓泰解釋道,李縝今年的日子是痛並快樂着,官品是越做越小,由從六品上的“通事舍人”做到了從八品的“右拾遺”,地位卻是越來越高,因爲“左右拾遺“是專給皇帝、宰相提意見的諫官,雖是八品小官,可沒人敢小瞧他們,惹火了,極品大員照樣給你弄一身騷,誰沒有點毛病錯誤,即便聖人都有缺點,只要有問題,就別被他們逮到,這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丁晉聽後,哈哈大笑,心情非常愉快,韓仲宣新近遷爲“兵部職方司”員外郎(相當於一司之副長官),算是正式邁入了朝廷中高級官員行列;而現在看來,昔日被宦官侮辱痛打的小官吏李縝也混得不錯,拾遺拾遺,就是幫最高領導拾取遺漏的東西,如果幹得好,得天子提拔重用,不過是旦夕之間而已。?
隨後,兩人又談起其他幾位共同的朋友,如仲隘齋剛被朝中大佬削了一頓,發配到“鴻臚寺”接待外國友人去了。?
又如風流不羈,誓不爲官的許晝,也終於無法抵抗來自家庭的壓力,去年底,無奈地到昭應縣(今臨潼)做縣尉去了,這個丁晉也知道,許晝上任後,還和他通過一封書信,信裡滿是憤懣和牢騷,丁晉現在還記得其中一句話,意思是,我這樣的人才,竟然和你們這些俗子同樣做了苟且應事之官,真是廣大婦女界的不幸,大概意思就是這樣,丁晉閱信時,險些笑噴。笑過後,又有些爲友人心酸,許晝也算是有理想的青年,雖然他的理想是征服長安城所有歌坊粉樓美女,不過卻因爲現實的壓力,無奈放棄,幸好自己的抱負是在仕途官場,否則想想理想破滅的那種無力感,恐怕並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