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蘭芷屏住了呼吸，保持着現在的姿勢，彎下的腰沒有立刻直起，斜着眼睛死死地盯住窗外。
黑暗的房間在這一瞬間竟像是有了生命，成了一頭兇猛的野獸，直衝衝地對着她。長孫蘭芷坐在黑暗裡，與這漫天而來的窒息格格不入。
這間房裡，除了黑暗，還有她的心跳聲。
等了許久，那種輕微的聲音沒有再響起過，那道轉瞬而逝的人影也沒有再閃過她的窗前，長孫蘭芷躡手躡腳地穿好鞋，躡手躡腳地站到牆邊。整個過程中，她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扇窗戶。
她剛剛絕對沒有看錯，有人從屋頂飛身而入，進了客棧。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能有什麼好事？她儘量放輕自己的腳步，往門邊靠，門與牆靠得極近，牆的另一邊是子笙的房間。萬一有什麼事情發生，她也好推開門大喊。
長孫蘭芷暗自打定主意，卻又聽得一陣窸窣聲，彷彿是爭鬥的聲音。可惜那種聲音只響了幾次呼吸的功夫，便消失在空氣裡。她眯起眼睛，往牆上看去——如果她沒聽錯的話，剛剛那聲音，是從子笙房裡傳出來的。
長孫蘭芷咬住了下嘴脣，將自己的身子使勁地往牆上靠。冰涼的觸感爬上左耳，一口氣提至喉嚨，還沒來得及吐出，房間的門噗地一聲被人推開了。
那一剎那，說不怕是假的。長孫蘭芷忘記了呼吸，眼睛看向門邊——
是個男子的身影，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走過來。長孫蘭芷突然想起行宮遇刺的那個傍晚，當時那些刺客提着利劍向她身上砍去的時候，她的恐懼和現在一模一樣。
“蘇蘇？”男子的聲音好聽得就像是在溪水裡淌過一般，長孫蘭芷擡頭一看，子笙的臉放大在眼前。
她深深地吐出憋在胸膛的那口氣，將手搭在子笙伸過來的手上，藉助他的力量緩緩地起身。子笙虛扶着她，轉身關好了門，執過她的手腕往屋子裡走去。
“這麼晚了，你
到我房裡做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黑暗的緣故，長孫蘭芷不由自主地朝他靠近，兩人最終依靠在一起。
子笙愣了一愣，而後脣邊含笑輕聲說道：“我睡不着，想到走廊散散步，卻不想聽到了從你房裡傳出來的腳步聲。”他的音調放得極輕，彷彿羽毛落在地上一般，輕和溫柔。
長孫蘭芷垂下眼簾。她方纔下牀時，腳步放得極輕，就連自己都聽不到聲音，但他卻說聽到了腳步聲。她木愣地答了一句：“哦，是嗎？”只有兩種情況，要麼他在說謊，要麼他武功極高。
只是，就算他武功極高，內力深厚，能感受到附近的動靜，那爲什麼會恰好半夜睡不着到走廊上散步呢？
子笙的左手握着長孫蘭芷的右手，就算是隔着衣物，她仍然能感受到他體溫傳來的熱度。長孫蘭芷停下腳步，轉過身，對着黑暗裡模糊的子笙問道：“方纔我看到黑影，你在走廊散步，想必也是看到那道黑影了？”
即使身處黑暗，但人的感官仍能敏感地捕捉到任何一絲不和諧的音調。長孫蘭芷分明感受到子笙的呼吸慢了半拍，不知道是因爲慌亂還是因爲緊張。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視線一定犀利如刀，她看着他，透過黑暗，等着他的回覆。
“傻瓜。”等來的，是溫柔至極的笑容。子笙一手蹭上她的前額，摸了摸她前額的頭髮，一手握過了她的手：“深更半夜的，就知道胡思亂想。”
長孫蘭芷沒有動。過了許久才“嗯”了一聲，任憑他牽着自己往前走。子笙在前方，留給她的是一方寬闊的後背。長孫蘭芷在後方，若有所思地往窗邊瞥了一眼。
不見了。自子笙進門起，那道盯着自己的視線不見了。
長孫蘭芷收回視線，換了一副害怕的面龐，扯着子笙的衣角說道：“我怕。”是誰呢？那個黑影，與子笙又有什麼聯繫？他真的只是單純地半夜睡不着然後路過？
子笙垂下頭，笑得格
外柔和，彷彿是三月裡吹來的春風。“有我在，不怕。我是大夫，而且是個會功夫的大夫。”
長孫蘭芷盯着他，目光裡看似無意，眼裡卻是一片迷惑。突然，黑暗裡他的眸子亮了起來，她擡眸，闖入視線中便是他那一雙清亮的眼睛。
原來他點燃了蠟燭。那微弱的燈火一點一點地閃着，就像是剛出生的雛鳥緩緩地將身體伸展開來，最後長成了雄翅大鷹，保護着它的親人。
或許光亮可以許人以安定。方纔縈繞在心頭的緊張漸漸地消失，長孫蘭芷的身體也不再那麼僵硬，勇敢地擡起頭，看向手拿燭火的子笙。
木冠束髮，衣裳整齊。哪有一點睡不着半夜醒來的模樣？長孫蘭芷有幾分失望，垂下眼睛試圖掩藏自己的懷疑。
她的反應又哪裡能逃得出子笙的視線？子笙看着眼前的人，抿着脣，側身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這樣模棱兩可的話語，似承認又似否認的語氣，長孫蘭芷猛地擡起頭，卻發現子笙的神色如常，彷彿剛剛說話的不是他。只怕就算她將他的臉看出個洞來，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長孫蘭芷只好將所有的懷疑都緊緊地包在一起，往心裡那個觸不可及的深洞擲下去。好奇害死貓，她知道這句話的內涵。
前一次呼吸還是嚴肅緊張的面龐，此刻卻是笑臉盈盈：“會武功的大夫，你這是推着我往哪去？”長孫蘭芷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好似此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沒有一閃而過的黑影，沒有撲天而來的黑暗。
子笙一怔，憨憨地笑了起來：“我只想讓你去睡覺。”
長孫蘭芷擡腿踢落鞋子：“我這就去睡。你，你，離牀一丈外。對了，你半夜三更闖進我的房間，要罰！”
子笙攤開手，面上很是無奈：“你想罰什麼？”
長孫蘭芷的手指抵着下巴，像是深陷思考中，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唱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