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聲望去,但見一個個頭纔剛過他腿彎的小豆丁正兩手揪了他的袍子,仰着頭目光閃閃的看着他。
“許願?”韋北辰眉眼含笑,彎下身去蹲在他面前把他的小手捏在掌中輕輕的揉捏着道,“你們在許願?”
“嗯!”小傢伙重重的點頭,回頭指了指遠處的海面,“阿孃說我們這個村子的人只要晚上到海邊放煙火許願,海神娘娘在那裡看到了,願望就能實現了。”
“哦?”韋北辰笑笑,“那你許了什麼願?”
“我——我想讓阿爹每天可以捕很大很大的魚,然後就能給我買很多很多的關東糖了。”小傢伙驕傲的說着,張開雙臂比劃出一個誇張的手勢,然後仿似是怕我們不肯相信似的,拽着韋北辰的手往不遠處那個稍大的孩子走去。
韋北辰無奈,只能起身跟着他走。
小傢伙將韋北辰拉到大點的男孩子面前,抓着他的衣角急切的央求道,“寧宇哥哥,寧宇哥哥,你告訴他們,海神娘娘很靈的是不是?是不是?”
七八歲的男孩子看這個世界的時候已經不再那麼肆無忌憚,那孩子先是眼珠子不動聲色的繞着我與韋北辰打量一番,可能是沒覺出我倆有惡意,這才拍拍胸脯驕傲道,“當然了,海神娘娘是最靈驗的,祖奶奶還是親眼見過她顯靈的。”
“現在你們信了吧。”得到肯定的答覆,小傢伙滿意極了,重又擡頭看了韋北辰一眼,這才轉身跑過去跟其他的孩子一起繼續放煙火。
明亮的火花再次衝破夜空的寧靜,我側目去看身邊的韋北辰,他只安靜的看着眼前奔跑的孩子,臉上有寧靜的笑意漫出來。
“韋北辰!”
“嗯!”
“既然他們都說靈驗,那我們也許一個願吧!”
韋北辰愣了一下,隨即回過頭來看我,但只一眼他便笑了,拿手狠狠的揉了揉我的頭髮道,“鬼怪之說,聽聽也便罷了。”
他的神色淡漠,眼中沒有多少過分的情緒,說完又移開目光繼續去看着那些孩子嬉戲。
他這樣的一個人,看似超脫一切,實則是已經對這個世道死心了。
我看他一眼,從腰際摸出一顆珠子,徑自錯過他身邊去跟那孩子換了一個竹筒拿回他面前衝他晃了晃,“走啊,我們也去許個願。”
韋北辰神情微忪,我不由分說拉着他的手就跑,一直到跑開好遠,離開那些孩子吵鬧的喧囂。
“就在這裡吧!”我停下來,彎腰大口的喘氣,頭也不回的把手裡的竹筒和火摺子遞給他,“你去點吧。”
韋北辰無奈的笑笑,還是沒忍心掃我的興,接了我手裡的竹筒往旁邊的空地走去。
我隨意的坐到沙灘上,等着他把火藥引燃,又快步回到我身邊坐下。
我與他相視一笑,馬上也學着那些孩子的樣子,雙手合十,閉上眼。
片刻之後隨着一聲尖銳的爆裂聲,一簇亮麗的煙火拔地而起,在海岸上轟然炸開,點點火光乍現之後,夜色才重新歸於寧靜。
我如釋重負的收了手,卻發現旁邊的韋北辰正一動不動,神色悠遠的看着遠處的海面出神。
察覺我在看他,韋北辰有些不自在的牽了牽嘴角,解釋道,“我沒有什麼願望。”
說到底,他不是沒有什麼願望,只是不再輕易相信這世上的任何一種存在罷了。
雖然我恨駱無殤,也雖然我們一樣的一無所有,可相對於他,我至少還是有心也有能力重新去接受一個人的,可是韋北辰——
我真的無能爲力。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緩緩的露出一個微笑,“你都不好奇我許了什麼願麼?”
“哦?”韋北辰很配合的偏了偏腦袋,跟我靠在一起,似乎是很感興趣的問道,“你許了什麼願?”
他的無條件的配合讓我不禁莞爾,“今天我突然不想說了,改天再告訴你。”
“呵——”韋北辰低低的笑了一聲,在我的額頭上吻了吻,岔開話題道,“明天你就先回夜瀾吧,我辦完了事馬上回去找你。”
“嗯!”我點點頭,重新調整了一個姿勢,託着着下巴趴在他的腿上去看遠處漁村裡星星點點閃爍的燈火。
兩個人又安靜的坐了一會兒,韋北辰就拉我起身往回走。
次日一早天才矇矇亮韋北辰已經準備動身,因爲已經不是第一次的分別,我與他之間也沒有過多的話要說,只匆匆交代了彼此兩句他便進了船艙。
船伕撐船起航,目送他們的船平穩的駛向大海深處,我剛一轉身,卻見着杜明楠一騎快馬由遠處匆匆而來。
他此時找過來定然是出事了,我心下一沉快走兩步迎上去。
杜明楠策馬奔到我面前,跳下馬,擡頭看了一眼遠處海面上若隱若現的船隻,喘着氣道,“北辰走了?”
“嗯!”我點頭,神色凝重的看着他,“怎麼?你們那邊出事了?”
“不是!”杜明楠搖頭,深深的呼吸兩口氣這才穩住聲音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卷遞給我,“夜瀾那邊來信了,讓我們儘快回去。”
擄劫駱無殤的事情辦砸了,風北渡那邊不應該只當是什麼也沒發生過,此時他突然無聲無息的把我們召回去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我心下狐疑,“信是什麼時候收到的?沒說什麼事?”
“昨天晚上,當時我想着還是不要驚動北辰的好,所以昨晚就沒有趕着過來。”杜明楠道,也是一臉的困惑,“至於到底什麼事,信上卻是隻字未提。”
“不管什麼事,我們先回去。”
“嗯!”風北渡的脾氣沒人摸得透,杜明楠慎重的點頭,兩人回那漁家取了行李我便隨他往回去跟其他的影衛會合。
想來這五六天的時間裡駱無殤是已經安全的回了大鄆城,所以沿路上爲了搜尋他而派出的人馬已經撤了,他沒有回頭來找我的晦氣,我們這一路倒也算是暢通無阻。
一行人快馬加鞭,十日之後終於進了夜瀾境內。
風北渡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每年到了這個季節他都會離京一兩個月,點齊人馬浩浩蕩蕩的前往蒼雲山下的圍場狩獵。
入境之後遣散了隨行影衛,我與杜明楠直接沒有回宮,而是轉道去了圍場,不曾想緊趕慢趕去的還是遲了半日,留守圍場的內侍傳話說那天一早風北渡剛好帶人進了山,可能要三五日纔回,讓我們在行宮等候。
雖然心裡沒底,可我與杜明楠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一直又到第四日的黃昏纔有消息傳來說聖上回宮了。
因爲駱無殤的事兒破了他的底線,我也不敢怠慢,趕忙隨衆人往行宮外頭接駕。
風北渡在外出狩獵期間幾乎不理政務,也沒有文武百官隨行,只待有加急的奏摺文書宮裡的輔臣纔派人八百里加急送過來給他批示,至於朝堂之上的那些事則都是由太后垂簾聽政在處理。
沒有文武百官陪襯,所以這日宮外接駕的隊伍相對於風北渡身後綿長的禁衛軍,就顯得有些寒磣。
得益於韋北辰的關係,風北渡曾給過我一次殊榮,朝堂之外在他面前我可以不行跪禮。
我站在衆人中間,眼見着他的馬從眼前一路疾走而過,直接進了宮門,然後他由馬背上下來,隨手將手裡的馬鞭甩給跟在後面的近侍,一邊解着身上大氅的帶子一邊大步往他寢宮的方向走,這時他身邊近侍才趕快跟上兩步,小心翼翼的提醒他道,“陛下,影姑娘他們回來了。”
風北渡腳下步子一頓,我與杜明楠便垂首快步走上前去,拱手道,“主上!”
感覺他的目光從頭頂掃過,我心下一個輕顫,強忍着不讓自己貿然擡頭,然後片刻之後才聽到他的聲音毫無感情的傳來,“隨朕進來。”
“是!”
我與杜明楠屏住呼吸,跟着他快步往裡走,進了正殿他徑自走到中間寬大的几案前,單手開始在案上那一打奏摺裡翻找起來。
站在旁邊的近侍見狀,趕忙小跑過去,從靠近右手邊的一本書冊下面抽出一份摺子遞到他面前,恭順道,“陛下!”
風北渡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蹙了下,似是對這近侍的多事有些不悅,卻也沒說什麼,只對他使了個眼色道,“拿給她看。”
說罷,轉身繞到案後寬大的椅子上坐下,有宮女遞上一方潤溼的帕子,他接過來擦擦手,然後懶散的靠在身後的椅背上悠然的吐了口氣。
那內侍將手裡摺子遞到我面前,我狐疑着接過來卻沒有貿然展開,只擡頭去看風北渡。
“你看看吧!”風北渡的手指不徐不緩的敲着手下座椅的扶手,閉上眼以另一隻手揉了揉眉心,似是因爲一路奔波而疲累的很。
我翻開那摺子,目光飛快的從上面記錄的小字掃過去,他的聲音就再度傳來,“年底蒼月城的老夫人六十大壽,蒼月城主準備大肆操辦,帖子已經送過來了,要請朕前去赴宴。”
蒼月城?凌颺?
這些年來蒼月城一直自理爲政,與各國都無往來,如今卻是突然大張旗鼓的擺壽宴,而且帖子還送到了風北渡這裡,這麼一來——
難道陸雪衣的話都是真的?
我心中疑竇叢生,卻只是不動聲色的看着風北渡,“我夜瀾與他素無交情,主上的意思是——”
“嗯!朕也是這個意思。”風北渡點點頭,“不過朕已經派人打聽過了,不僅僅是我們夜瀾,他的帖子也送到了北越夜帝手裡,還有——”
他說着頓了一下,緊接着卻是話鋒一轉,忽而睜開眼,陰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戲謔的表情掃了一眼我的臉道,“那個人也在被邀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