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黑後,皇宮裡便點起了一盞盞的宮燈。
御書房外面的小徑兩邊,一根根燈柱也被點亮,在這秋日晴朗夜色中,帶了昏黃之色。
御書房裡的燈光卻是比外頭要亮堂得多,但是氣氛卻極爲壓抑,連從窗戶吹進的風都帶了幾絲顫意。
趙皓的脣角緊抿,一言不發的站在了屋角,微垂着眼簾,聽着雲輕鴻跟皇帝訴說江南之事。
心中思緒涌動,要強壓着,才能不宣露出來。
他是預計到蔡相會下手,也知道鎮國公和皇帝只怕察覺不到,可是,卻着實沒想到,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這兩位居然還沒有察覺。
而他本以爲至少會和蔡相抗爭或者說給與緩和的韓相和秦御史,這次,居然都站在了蔡相那邊。
也許,是他這一年在京城風頭太勁,讓韓相和秦御史都覺得鎮國公府是威脅,邊軍是威脅,所以,才如此罔顧國家安危!
邊軍四十萬人,若是平常,一年所需糧草就得要幾百萬擔,一旦發生戰事,需要的糧草就得翻上兩三倍。
一般往邊軍運糧是分春秋兩次,今年的春糧就已經被扣了三分之一,本是說秋糧上來就給補足,可現在,本應該往邊軍發運的軍糧一船未發,鎮國公和皇帝居然還聽信了戶部和內閣所說,等秋糧全部收上來再發。
邊關的天氣不比京城,九月半就開始大雪紛飛,現在都沒有運糧食,再等半月一月的,邊關冰封千里,糧隊怎麼過去?
這還不算,他都知道戶部連番下令,將糧食挪做它用,皇帝卻是一無所覺。
連他剛纔說的那麼明白的話都沒有聽懂,只說不會有問題。
就這模樣,只怕皇帝宣了戶部來問之時,戶部能提供的軍糧連四分之一都沒有。
再加上天氣原因,今年冬天,朝廷的糧食有可能是顆粒不到。
上輩子,好歹還是有一半的糧草到了邊關。
這次……
趙皓回來之時因爲已經籌集到一百五十萬擔的糧食而放鬆的心,好似被死揪一般的疼,滿嘴都是苦澀之意。
他到底還是大意了。
或者說,他到底還是看不懂人心,玩不動這些政客陰私。
他還以爲,韓相和秦御史這些上輩子被蔡相害得家破人亡之人,多少會有些正義之心。
而皇帝……
一個在他都明確說明,若是軍糧不到,邊軍過冬必將艱難,那麼明年開春要是外敵來襲,兵弱馬亡的邊軍根本無法防範,卻傻愣愣的回問,若是沒有戰事,便能支撐到明年的春糧送去吧?
這樣的皇帝……
他本就不該報以希望的。
不過,讓他更覺痛心的,是鎮國公居然也沒有做什麼防範。
他明明已經送過三次信給鎮國公,讓他多催促下兵部,多在皇帝耳邊唸叨唸叨,不管多少,儘快讓戶部往邊關送糧。
可……
若不是外頭來報雲輕鴻進宮了,他差點當着皇帝的面對自己老子開大吼了。
而皇帝明顯對和雲輕鴻說話比跟他說話感興趣,還特意留了他下來聽。
(當然,還是屏退了宮人)
趙皓知道,皇帝這是想委婉的告訴他,實在不是皇帝他故意的,你看,南方的形勢多麼惡劣,人命關天啊,皇帝的注意力都在南方也說得過去吧?
甚至,當明日那些官員們說,糧食要盡着南方來,皇帝也會表示贊同。
雲輕鴻語氣冷靜的訴說着在江西斬殺貪官之事,眼角之處掃到趙皓,心裡不覺微嘆了一聲。
趙皓,還是小看了文官的無恥和能量啊。
趙皓壓根不明白,對於那些安享了百年和平的文官來說,邊關的戰事無非就是戎人在邊境上小打小鬧,搶點邊境小城的物資和人口而已,而邊城,離京城可有千里之遙呢。
所以,他們也根本不會在意邊軍的死活,反正宋國人多,現在打壓了你趙皓,死的士兵再從百姓裡面召集就是。
比起邊城這種小事,鎮國公府對皇帝的影響力纔是他們在意的,文官武將不相親,宋國向來是文官壓武將一頭,現在鎮國公府居然壓在了他們頭上,又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在他們心中,壓根不會想到,邊關有失,國門被開,身後廣大的宋國國土便將成空門,戎人長驅直入,就是國破家亡。
戶部也好,兵部也好,都不用說話,只要拿上一些典籍文獻和特意修飾過的數據,就能哄騙過皇帝。
皇帝對庶務一竅不通,壓根看不懂那些數據裡面的門道,戶部說無糧,皇帝都問不出爲什麼無糧。
不說皇帝,那些東西拿到鎮國公面前,鎮國公也無話可說,便是趙皓,也不可能挑出錯處。
所以,他壓根就不跟皇帝說南方的損失和剩下的產量,只挑皇帝聽得懂的說。
讓皇帝感覺他做得對,殺得對就行了。
皇帝聽雲輕鴻說話,先頭聽着趙皓所說之時的鬱氣總算是消散了去,連番誇獎,還細細的追問一些有趣之處。
直到御書房裡的牛燭都燒了三分之一,才發覺天色不早,自己的肚子也餓了。
笑道:“這聽說話都誤了時間,幾位愛卿,不若留下來陪朕一起用膳?”
雲輕鴻輕瞟了趙皓一眼,躬身道:“皇上厚愛,只臣剛剛回京……”
“是是,是朕忘記了,趙愛卿亦是剛剛回京。”皇帝打斷了雲輕鴻的話,笑道:“你們先回府,好生歇息歇息吧。”
“謝皇上。”趙皓深躬一禮。
“咳咳。”皇帝輕咳一聲,看着趙皓那實在不好看的臉色,帶了一絲訕意的道:“趙卿所說,朕知曉了,明日早朝,便詢問此事,不管如何,明日,總要發糧前往邊關才成。”
“皇上,軍糧事關重大,若是戰事起來,就不是邊關數城之事。”雲輕鴻趕緊跟上道:“皇上不若現在就下道旨意,責令趙將軍親自去糧倉提糧,有多少提多少,趕在冰凍之前,往邊城運走。”
還等什麼明天,明天被那些文官們一頓忽悠,這旨意下的去纔怪。
說完,雲輕鴻還對趙皓歉意一笑道:“國事危急,只能辛苦趙將軍了。”
“臣不怕辛苦。”趙皓對着皇帝再鞠一禮。
話堵在這份上,皇帝心裡也的確有些不安,便喚了丁公公拿玉璽過來,親自手擬聖旨,只是在落筆之時,又不知道如何寫了。
這提糧,提什麼地方的糧?
雲輕鴻善解人意的上前一步,輕聲道:“旁的糧倉倒是不知道有多少,只京城北郊的糧倉是肯定有糧的,想來,爲了國之安危,滿朝官員也能體會到皇上的拳拳之心。”
北郊糧倉的糧食,是專供京城以及周邊三地的官員俸糧,京城幾千官員再加上朝廷配給的隨從糧食,可絕對不是小數。
那裡可是秋糧收後,最快最好裝滿之地。
而且,就算拿了,只要皇帝以官員應爲萬民之首,救國家之急爲藉口,戶部也只能吃啞巴虧,另外調集糧食補足。
皇帝自然是想不到其中的訣竅,有了地方馬上提筆就寫,連旁邊的丁公公都沒有看到具體內容,寫完便將那聖旨遞給了趙皓。
讓丁公公送他們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