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一暈倒,屋子裡的人一下子涌到了他的身邊……
但有兩個人的目光卻始終遊走在皇上和靜靜的有如睡去的孟夫人之間。
一個自然是賀萱,一個是廖庸。
而允臻的目光,卻一直在打量着周圍的人。
允臻沒有想到,對於孟夫人的去世,廖庸竟然也會如此在意。再仔細打量下,他覺得這廖庸與孟夫人倒似乎有幾分的神似……
正在允臻琢磨着廖庸與孟夫人之間是否存在某些關係的時候,他的目光與賀萱撞在了一處。賀萱的目光讓允臻心裡猛的激起一陣寒意,此一時,他在賀萱的目光裡,尋不到對自己的任何感情,連上一次的絕望也看不到,彷彿自己只是一個陌路之人,完全不相識的一樣。
他不怕賀萱恨自己,因爲恨的起源,在於有意,在於有情,而這樣的完無感覺,是允臻最不想要的。
廖庸此時的心裡也是波濤洶涌着。
他從未想過,這個曾經在夢中見過的人,某一天竟然會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然後就像顆流星一樣,就只在自己的眼前劃過,然後就這樣殞於自己的面前。
他不太懂,爲什麼這樣一個人,會讓自己心中是如此的糾結,幾乎痛到無法呼吸。他很想,走過去,坐在孟夫人的身邊,好好的再仔細看看這張面孔,可是,就在他想要行動的時候,忽然發現,賢王爺似乎正在打量着自己,他剛剛想要擡起來的腳步,又停了下來。
皇上被做了急救之後,恢復了意識,但是人還沒有清醒過來,人們急匆匆的將皇上擡上了馬車,然後快馬加鞭向宮裡趕去。連同着允臻,左氏父子也一同進了宮。
雖然,允臻更在意留下來的兩個人,但是,作爲臣子,面子上的過場還是要走的。
所以,孟夫人這裡,只留下了賀萱,廖庸以及王府的一些下人……
廖庸看了看賀萱,問道:“這個人,你認識麼?”
賀萱沒有作聲,只是呆立在那裡看着……
廖庸明白,眼下並不是談論這件事情的時候。
“現在應該怎麼辦?”廖庸問。
“按理說,是該停靈的。這樣吧,她的身世我們也不清楚,但人既然亡故在我面前,那我就權當做個後人,把這屍身收了吧。這件事,你就別插手了。由着我來處理吧。”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回去吧。”
賀萱說的冷靜,可是心臟卻一直在狂跳着,她很怕廖庸會說出什麼來,自己已經沒能保護住孟夫人,若再連廖庸也搭進去,自己該如何自處下去?
好在,廖庸還是很合作的。他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孟夫人,轉身也離開了民宅,上了自家的馬車,打道回府。
因爲允臻離開時留下了句話,這裡剩下的一切交給賀大人處理,所以,王府的下人們除了監視之外的職責就是協助賀萱把這裡剩下的事情處理好。
可是,這屍身該送到哪裡去呢?總不能就這樣草草的處理掉吧。無論於情於禮,賀萱都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既然人是他們從六度寺那裡抓來的,那不妨還送回去那裡吧。孟夫人一直隱居後山,估計連這寺裡的人,認識她的也沒有幾個,正好,送過去,一則有了停靈之所,二則也可以給六度寺洗清一下。
“來人,把這位夫人搭上車子,送到京郊的六度寺。”賀萱吩咐道。
“大人,那個地方……”
“我給你們引路。”
……
這樣的法事,六度寺也是接過不少的,所以,自然也有停靈之所。賀萱在來的路上,順路回了趟家,取了些銀錢來,權當是法事之用。
入夜時,守夜的人已經全部撤去,只留下賀萱一個人。
這時候,修飛纔敢走過來,給孟夫人叩上兩個頭,燒上幾張紙錢。
“叔叔,是我失職,沒能守住夫人。”
修飛搖搖頭,嘆息道:“你已經盡了力的。我已經聽那些下人說了……”
說着,修飛頓了頓,然後苦笑了一下,說道:“不要把什麼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當年,將軍也是如此,眼下,你依然也是這樣……盡人事,聽天命,這話不無道理。所以,你也不要太自責了。”
賀萱還想說什麼,卻聽到有巡夜的聲音,兩人的對話就此草草結束……
三日之後,孟夫人的屍身被火化……
賀萱私下裡曾經與修飛接觸過,問他是否要離開這裡,修飛搖了搖頭。這麼多年,自己雖然是以守衛夫人爲前提而出了家,但卻已經習慣了僧人的生活。而且,自己年輕時,在沙場之上,殺戮過多,也正好藉此可以爲那些死於自己手中的亡靈超度一二。
另外,孟夫人的骨灰埋在山後,自己也權當是在這裡做個守墓之人,替着孟夫人的後人,盡些孝道。
等一切事情都處理完畢,賀萱才返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到家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剛一進門,就看到允臻正坐在院子裡。
賀萱把允臻直接從自己的目光之中過濾掉了。
“小幺,備水沐浴。”賀萱有氣無力的說道。
“是。”
小幺答應着,看了看允臻,允臻點了點頭,小幺這才轉身去燒水,準備賀萱沐浴。
賀萱進了屋子,允臻也起身,走了進去。
允臻進屋時,看到賀萱正歪着身子,靠在被子上,雙目無神的看着不知道什麼地方,一句話也不說,動也不動。
“累了?”允臻問道。
賀萱沒有迴應。
“要不要吃點東西?”允臻再問。
賀萱依然沒有迴應。
允臻嘆了口氣,拉過椅子,坐到了賀萱的對面,她的視線之中。
這一次,賀萱終於有了反應,她雙目不錯的看着允臻,依然是那種完全陌生的感覺。
“你現在就這麼恨我?”允臻問道。
賀萱苦笑了一下。
“您太擡舉我了。”
“你不用故意說反話。若照你平時的脾氣,現在就算不和我打上一架,只怕也會嘴下不留情的罵我一頓。可是你偏偏就是什麼都不作,什麼也不說。”
說着,允臻正了正賀萱下巴,把她剛剛飄乎走的眼光再次聚集到自己身上。
“你明知道,這樣做什麼把自己悶壞,卻還故意這樣。爲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很擔心。”
“擔心?爲什麼要擔心?有什麼必要擔心?於您而言,於您高高在上的地位而言,我們這些人,不過是能說能動,會哭會笑的棋子罷了。今天,他利用我打擊你,明天,你利用我打擊別人。用的順了手,這棋子也就看上去光彩些;哪一天,用的不順了手,不聽了主子的吩咐,或者就因爲主子有需要,你們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就會把我們舍掉。”賀萱直視着允臻,毫無生氣的問了句,“誰會爲顆棋子擔心?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王爺,您真是太會說笑話了。”
說着,賀萱再次笑了起來,可是笑的卻是聲淚俱下。
“無憂……”
允臻看着賀萱如此,自己的心也隨着抽動了一下。
“你……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說着,允臻站起身來,離開了賀萱的家。
在回去的路上,允臻沒有騎馬也沒有乘車。他在這一路上,心裡都在想着賀萱。
不過是一個無她毫無關係的人,都讓她如此的心疼不已。那麼多年以前,自己的父親離世之時,母親的日子又是怎麼煎熬過來的呢?
父親從祖父那裡接過來的攤子,看上去繁華錦簇,可是其中已經有不少的地方几乎被掏空挖淨。父親自從當上太子起,費心費力的做了許多事,而在同時,現在的皇帝又在做些什麼?吃喝玩樂!他從未幫助父親分擔過半絲的辛苦。
直到父親重病的時候,那位皇上還懷抱美人,消遣於名山大川之間,完全不理會那些銀錢的來之不易。
若是他當年可以幫幫父親,父親就不會那麼早離開。
若是他當年可以幫幫父親,母親就不會年紀輕輕的成爲寡婦。
若是他當年可以幫幫父親,自己就不會成爲一個遺腹子。
若是他當年可以幫幫父親,誰去管他懷裡抱着的是什麼罪臣之女還是青樓名妓。
可這些若是,都是不存在的……
母親告訴自己,父親去世之下只留了兩道遺詔。
一,是讓人請皇上回來即位,並好好照顧母親和自己。
二,就是爲了皇上皇位的穩定,除掉那個罪臣之女。只有這樣,大臣們才能對他順服。
可是,這麼多年,他領情了麼?
沒有,他半點都沒有。
賀萱說自己在把身邊的人當作棋子,那麼,那個被衆人稱爲皇上的人呢?難道他就不是這樣麼?
本該屬於自己的位置,由着他去坐。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由着他去享有……
難道,自己與母親這麼多年的隱忍還不夠麼!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都是他咎由自取。
自己,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罷了。
當年,母親受到的苦楚若有十分,那麼,這麼多年,本利相加,他也應該承擔的比母親當年還要多上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