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便用這個葫蘆接泉水吧,能接多少,就接多少。”
實在卻不過李家人的熱情,本是不圖回報,只是義氣行事的胡麻,也只能勉爲其難的答應了下來,而這李家的主事人,便也將一個天然的葫蘆,遞給了胡麻。
看他指向了那一汪從山下引下來的泉水,胡麻倒是意外了:“泉水就是你剛說的那些……”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之後,七魄消散,三魂各有不同。”
這位李家主事人看着胡麻,笑了笑,道:“三魂便是元魂、覺魂、生魂,又分往生魂,因果魂,守身魂。”
“人死之後,三魂各歸一路。”
“一魂往生,一魂守屍,一魂據說是去稱因果。”
“來了洞子李家的,都是生魂,生魂知事,覺魂知命,李家怕生魂進了鬼洞痛苦,便要伺候他們最後一頓飯,還要幫助它們洗魂。”
“這些泉水,便是洗過魂的幽冥之水。”
“先生用李家的葫蘆去接這洗魂水,自然可以接到你想要的東西。”
“……”
“那這……”
胡麻本身是很矜持的,但人家都把葫蘆遞了過來,也只能默默的點頭,然後好奇問道:“接了之後呢,怎麼看?”
李家主事笑道:“背陰處,倒在白紙之上即可,陰氣愈重愈好,陰氣散盡,字即消矣……”
“好吧……”
胡麻這才答應了下來,接過了那個葫蘆,湊到了那山上引下來的泉水處,咕嚕咕嚕的灌了起來,堪堪灌到了一葫蘆將近三分之二時,收了回來,塞上塞子,抱在了手中。
李家主事有些訝然,但也還是笑了笑,並不言語,只是拱手請了胡麻出去吃席。
接這些便可以了,胡麻自己倒是很滿意,在這葫蘆腰裡繫了根麻繩,隨身帶着,便誰也留意不到。
至於那兩隻大筐,胡麻也看了一眼,當然不是爲了看裡面有什麼,只是瞧瞧怎麼帶回去方便,當然,也在這一眼裡,確定了裡面確實滿滿都是血食,而且絕非青食白食那種劣質的……
更驚人的是,彷彿擔心他不好帶着,還給薰過了……
薰過了……
自己轉生至今,哪個不把血食當成了至寶,小心翼翼,精心煉製,當藥丸吃。
用這接地氣的手法處理血太歲的,只遇見過兩個。
一個是自家婆婆,那是天天割來十斤八斤的當豬肉燉着吃,還逼着自己大口大口的吃。
另外一個,則是鬼洞子李家了,居然拿來當臘肉薰……
心下已是愈發的驚訝了,只是不能表現出來,若表現的自己知道這貴重,便不知該如何對待對方了,難不成要因爲你家給出來的禮太過貴重,直接跪下來感謝李家的賞賜不成?
“還有一件事。”
也在這時,這位李家的主事,見周圍沒有旁人,便上前一步,拿出了一枚用紅繩串起來的銅錢。
卻與之前分給那些江湖人的不同,看着個頭大了一些,造型古樸,低聲道:“此物是老爺親自吩咐,讓我拿給先生的。”
“我李家人都無法輕易離開,想看個戲都很麻煩。”
“但有些時候,也是需要有人在外面幫着把手的,或是採買些外面的物件,或是在外面幫李家的人遞個信等等,先生與小姐相熟,所以老爺請你,以後幫着買些胭脂水粉類的。”
“這枚銅錢,便算個信物,以後某些事情上,打交道方便。”
“……”
“僅是買些胭脂水粉,還需要拿信物?”
胡麻倒是深深吸了口氣,知道這不過是託辭,自己平時在明州,想買送過來也不容易啊。
這麼想,那這銅錢的作用,或許是李家對自己的一種庇佑?
但既然人家已經說的這麼委婉,他便也不窮根究底,只是點了點頭,答應下來,又道:“香玉小姐呢?她今天怎麼一直沒有出來?”
“她在準備給先生的謝禮。”
這李家主事人卻是笑了笑,道:“這泉水是洞子李家謝先生的,筐裡的是些特產而已。”
“小姐她自己也感覺受了先生高義,非要準備一份謝禮。”
“這可不是我們外府的人能過問的,等她準備好了,先生也就看到了。”
“……”
胡麻點了點頭,便不再說,隨了這李家主事出來。
“胡小友回來了……”
來到了外面,席上衆人飲酒正酣,畢竟是江湖人,大早上一樣可以喝個臉紅耳赤。
見得胡麻出來,便皆起身招呼他過來。
倒也有不少人偷眼打量着胡麻,知道剛剛他進去,是洞子李家在表示感謝呢,自己這些人,只不過是跟着來了一遭,便皆得了一枚救命的銅錢。
那麼,這位小朋友不遠萬里的護送了李家的小姐回來,李家人又會給他什麼答謝?
他若實在帶不了,自己是不是要幫幫他?
而在一片熱情的眼神裡,胡麻坐了下來,飲了幾杯,不等其他江湖人開口探底,便聽得對面的韓娘子忽然不動聲色,淡淡開口:“我舉手之勞,卻佔了這麼大便宜,全靠小哥了。”
“況且你能除了平南道上那些妖人,更是讓人好生佩服。”
“我先謝你一杯。”
“待到此間事了,不如跟我回莊子裡去,盤桓數日,好生的說說話?”
“……”
胡麻知道紅葡萄酒小姐是在給自己解圍,忙忙笑道:“求之不得,正想跟前輩多多請教。”
周圍江湖人見了,倒一下子有了數,都收了心思。
有人是一聽胡麻除了平南道上的幾個妖人,便知道他本事不小,收了心思。
也有人是一聽韓娘子邀他去莊子裡坐坐,心想韓娘子估計是要先下手爲強了,她既截了胡,其他人便不好插手了。
繼續飲宴,待到日已晌午,衆人便在洞子李家的人送別之下離開。
待到快要走到了那“生人莫入”的石碑前時,本以爲不會再露面的香丫頭,卻是慌慌忙忙的,在一位老嬤嬤與同齡小丫頭的陪同下趕了上來。
她氣喘吁吁,急着將一個包袱遞給了胡麻,旁邊人都伸着腦袋,不知這裡面是什麼,胡麻卻是忽然明白了,便直接打開了包袱。
裡面沒有什麼奇珍異寶,邪門物件,只有一雙鞋,剛納出來的。
“多謝香玉小姐了……”
胡麻也是心裡輕輕一嘆,然後下了馬來,看着在衆人視線之中,頗有幾分臉紅,但還是鄭重的將這雙鞋給了自己的香丫頭,微一沉吟,雙手將這雙鞋給接了過來。
身爲轉生者,又如何看不懂這小丫頭的心思?
話說她是什麼時候動了心的?
早先在明州時,倒不可能,雖然她在那裡住的時間久了些,也會幫着自己洗衣納鞋,但那不是兒女情長。
只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小丫頭,下意識的親近自己,帶了些討好意味。
若是這樣便能動心,那這心動的未免太沒價值。
而在她出事之後,自己幫着她聽了那診金,做了擔保,當時她昏着,卻也不可能知道,也就更無從談起所謂感動之類的話了。
所以,倒是從東昌府往安州來的這段時日?
這倒讓人難以琢磨了,自己救了她,又在明州一住幾個月,都沒能生出這些小心思,孰料在最後這短短的七天時間裡,倒生出了這麼點變化。
只可惜……
胡麻將鞋收進了懷裡,然後鄭重的向香丫頭揖禮道別:“香玉小姐,在此一別,多多珍重。”
香丫頭眼圈都一下子紅了,只用力點了點頭。
能怎樣呢?
也只是僅此而已!
……
……
“他終是留不下來的,但也無妨。”
同樣也在這時的鬼洞子裡面,知道了自家閨女在準備什麼的李家老爺,卻也是輕輕嘆了一聲,擡手撫額,身上纏着的鐵鏈子,頓時嘩嘩作響,神色瞧着倒像是有些落漠。
他的目光看向了鬼洞子深處,倒像是在與什麼對話,低低的說着:“之前總覺得這閨女不像是我的,而像是你們的……”
“但現在看,終還是有人給了她一口活人氣啊……”
“……”
洞子裡面,陰風呼嘯,吹過了孔洞,彷彿是有什麼在低低的說着話。
這位李家的老爺,傾聽了半晌,卻是聲音低低的笑了起來,道:“真是白白謀劃了一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麼?”
“丫頭命數重,人已流落到了明州,卻還是可以躲過一切劫數,安穩回了洞子裡,確實該是冥冥之中鬼神相護,但再是相護,也是遠離了鬼洞,怎麼可能瞧着一點變化也沒有?”
“以我瞧着,倒是隻有兩種可能。”
“一是變數其實已經發生,不論吉凶,都已埋下,不知什麼時候,便要鬧將起來。”
“二是……”
他微微一頓,才說了出來:“可能小些,但也不是沒有……”
“那就是,她之所以會安然的回來,便是因爲護送她回來的小掌櫃,命數比她還重,幫她壓住了所有可能出現的變數……”
“只是我也不太敢想的是,丫頭是天生陰牒之人,這世上,比她命數還重的,又會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