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少揚進來時,便是一地的狼藉,他不顧衣衫是否弄髒,筆直地走向初遙。
他彎下身子,將她一把抱起,放在榻上,對流姝道:“去再打一盆水來。”
流姝連忙出了外面,重新弄了一盆溫水端進來,重新擰了巾帕遞給他。
容少揚接過巾帕,雙臂環着初遙的身子,一手執過她的手,一手用巾帕欲搽拭她手上的血,還未有所動作,初遙便發了瘋似的掙扎,容少揚用力將她禁錮在自己的懷中。
初遙怎麼掙都掙不開容少揚的懷抱,手上的血一點點被他搽拭乾淨,她還是沒放棄掙扎。容少揚擦**的血之後,方纔放開她,初遙翻掉臉盆,水濺到了容少揚的衣襬之上,慢慢地暈開。
“你娘已經死了,你再鬧也無濟於事。”容少揚扳過的肩,直視着她的眼。
初遙無神地搖着頭,嘴裡低低地念着:“沒有,沒事,什麼都沒發生。”
忽然,一下子站起身來,睜大眼睛看着還未被收拾起來的染血巾帕,她瘋了一樣地拿過來,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它們撕掉,撕扯一條一條,一片一片。
她瘋癲地狂笑,將手中碎布散在空中,它們像落英一般,慢慢落下,落在初遙的四周,落在她的發上,身上。
容少揚淡然地看着她一切的動作,等她身子軟倒,方纔走過去,將她重新抱起,這回直接放在牀上,替她蓋好被子。
初遙又是一動不動的失神模樣,眼神空洞的讓人害怕,彷彿靈魂早已出走。
容少揚坐在牀沿上看着她,聲調溫柔:“睡吧,睡吧,一覺醒來,什麼事都沒有了。”
流姝收拾了屋子裡的狼藉,低眉退出了房中,站在屋外許久,未聽見吵鬧的聲音,方纔離去。
天幕早已降下,天空呈深的藏藍色,一顆星辰隕落。
初遙就這樣睜着眼睛,沒有知覺一般地,連眨眼都不眨一下,容少揚的聲音好像也入不了她的耳朵。
“你知道嗎?你這樣子和我五歲那年,幾乎一模一樣。”容少揚忽然低着道。
他緩緩敘述着當年他的傷痛,他親眼看着最疼愛自己的長姐從黎國皇宮的城牆上跳下,像一支白色的巨鳥一樣,砰地一聲,落在了地上。
又看父皇再殺掉所有要投降的近侍之後,再舉劍自殺,還看到母后將他交予師父之
後,一尺白綾,懸掛在他往日玩耍的宮殿之內。
一天之間,他失去了三個至親至愛之人。在往後的許久日子中,他不知道怎麼哭,也不知道怎麼笑,更不知道自己活着是爲了誰。
那些年幼時光,整夜整夜噩夢,在夢中一遍一遍地回放他們的死亡。這些夢,一直伴隨着他成長,甚至到了如今。
從一開始的驚醒害怕,到了現在以回憶的方式銘記他們的死亡,他經歷了什麼轉折,什麼的心情起伏,這些是外人難以理解的。
容少揚低啞的聲音並無波浪的敘述着往日傷痛,似乎那一切是別人的經歷一般,初遙的眼睛漸漸又有了一絲焦距。
“初遙,沒事了,一切都會過去。”容少揚輕撫着她額前的髮絲,溫柔繾綣。
“真的會過去嗎?”初遙自言自語似的低喃。
容少揚倚着牀頭,從上俯視她墨色的眼睛,堅定且溫柔地看着她,點了點頭。
初遙徑自閉上眼睛,低語道:“我累了。”
容少揚替她掖好錦被,方纔起身起來,出門時,天空已經飄起了鵝毛白雪,紛紛落下,沾在房檐上,玉階上,竹樹上。
容少揚邁下臺階,朝龍華殿走去,他剛剛登基,有好些要接手,蒙黎合併,鞏固邊界,招募新兵,這些事都是當務之急要處理的。
容少揚走了之後,初遙睜開眼睛,眼神依然有些渙散,她起身起牀,只着着一件裡衣,走到屋子中央,她的目光投向那一塊葉荷倒下的地方。
她癡愣愣地走近,慢慢地伏在地上蜷縮起來,這個身子都貼着地面,雖然鳳霞宮有地龍接氣,但光潔對大理石地上還是冰冰涼涼的。
初遙睜着眼睛就那麼趴在地上,眼睛突然看到軟榻底下一塊破碎的瓷片,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將瓷片拿出,她的眼睛盯着瓷片看了良久,眉睫低垂,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她擡起手腕,將它送到瓷片底下,臉上的表情有些迷惘,瓷片慢慢在她的手腕上割出一條紅痕,血液順着腕子流向潔白的裡衣袖子。
初遙扔下瓷片,臥回地上,臉頰緊緊地貼着地面,手上的血流到地上,沿着大理石拼接的縫隙,慢慢地,慢慢地越流越多,她的眼睛緩緩閉上,臉上露出安逸的表情。
流姝起夜時不放心,推開門看看,便見初遙如此這般奄奄
一息地倒在地上。
鳳霞宮又是一陣慌亂,亥時初歇下來,初遙的手腕被包紮好,閉目在牀上昏迷不醒,高熱不退。
流姝發現時,她已經不知流了多少血,躺在冰涼地上也不知多少時間了。初遙自解毒之後,身子便比一般人來的虛弱,之前便因勞累高燒難退,後又被宋御風綁架,差點死掉。
現在又割腕,着涼,整個人的臉上是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呼吸微弱地讓人覺得她下一刻就好像要停止了似的。
容少揚在龍華殿政務處理到一半,便聽宮娥來報,初遙自殺,他放下手中一切,快步趕向鳳霞宮。
流姝守在牀頭,不斷地爲她換着枕在額上布巾,聽聞後面開門聲,她回頭看去,只見容少揚未披貂裘,發上,衣上都覆着細濛濛的雪子,渾身都發着寒氣一般。
容少揚伸手取過流姝手上的巾帕,他的指尖輕觸到流姝的指尖,那樣冰冷的讓流姝打了個寒顫。
容少揚將擰乾的布巾覆在初遙的額上,壓低聲音問:“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九死一生,小姐的求生意志不強。”流姝的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哽咽。
“下去吧,朕來照顧她。”容少揚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如此對流姝道。
流姝躬身退下。
纔不過兩個時辰,她便把自己折騰成這樣要死不活的樣子。容少揚垂眸她,她的臉蒼白的幾乎可以看見皮囊下面的血管,她的呼吸薄弱地讓人幾不可聞。
容少揚擡手,手指細細拂過她的眉眼,她的臉頰,黑眸中某種情緒不斷加深,溫柔似化開了的水。
他側身,支着手,臥在她的身邊,就這樣看着她,漸漸地也閉上了眼睛。
爲準備登基大典和蒙國一統的事情,他已經數天沒有安眠了,如今在這臥榻之上,倒是可以拋開那些煩擾,進入夢鄉。
天明,容少揚睜開眼睛,初遙亦捱過了這一關,她睜開眼睛看着帳幕,沒有了昨日的空洞,只剩下茫然。
容少揚支起身子坐起來,流姝端着臉盆進來,欲幫初遙洗漱,見她醒了,立刻趨步上前,聲音抽噎:“小姐.......”
“小姐?”初遙偏轉過頭來,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天真模樣。
容少揚微蹙了眉頭,他深色的眸子落在初遙天真的臉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