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從道無名的話裡推測出這些隱情之後,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哪怕死了,也絕不能去彌補大河河底的那幅畫兒。那種後果,不僅不是我能承擔,就算整個河鳧子七門所有的人加在一起,也無法承擔。
“你不想有那種天大的好處嗎?”道無名看着我不說話,還以爲我在思考着該不該答應他,繼續勸道:“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無所不能。”
“我覺得現在的日子,過的挺好,不愁吃喝,再多的東西,我沒想過,也不想要。”我一邊說話,一邊暗中盯着道無名,我很害怕他會強逼着我到河裡去,他要是真發瘋了,我抗衡不了。
“河鳧子七門的人,難道都是這麼口是心非?”道無名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我的話,猛然一甩手,說道:“七門的人,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走了一條不是自己選的路,這條路不但自己要走,自己的子子孫孫都要去走,你這一輩子,或許能認命,你忍心看你陳家的子孫全都認命?”
我的心,彷彿在無形中顫抖了一下,道無名的話,無疑擊中了我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也觸碰到了我曾經無數次回想過的事情。
我雖然還年輕,可有些事兒,我已經明白,這一輩子,總歸是個熬,熬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也就罷了。等死的時候,無論一生過的是否稱心如意,也沒有什麼可懊惱的。但我不止一次的想過,我可以這樣過一輩子,卻絕不願意我的子孫後代,全都步我的後塵。
以往,每每當我想起這些的時候,甚或還在心底最深處,產生過脫離七門的念頭,後來知道的事情多了,也明白了自己肩頭所擔當的大任,所以暫時把這些雜念拋到了腦後。等到道無名再跟我提起這些,也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頭立刻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瀾。
我該怎麼辦?
我正在猶豫,突然又想起了龐獨,還有他的親生父親龐大。龐大,那是昔年公認的七門第一高手,大河灘第一高手,憑他的本事,無論到什麼地方,都可以一輩子榮華富貴。但龐大卻始終不改初心,不僅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還讓唯一的兒子龐獨去鎮河。鎮河意味着什麼,龐大不會不知道,但他還是這麼做了,只因爲,七門人祖祖輩輩所傳承的那個信念,已經在他心裡紮了根。
生死無謂,只求大河平安。
想到此處,我心裡頓時覺得慚愧,都是七門的人,龐家是那樣的胸襟,是那樣的無私,和龐大父子相比,我未免太沒有良心了。
“每個人的路,即便不是自己選的,那也是該走的路。”我擡起頭,對道無名說道:“既然走的是這條路,那就有該走它的道理,我不懂別的,可我知道,哪條路,才應該繼續走下去。”
我的話說的平平靜靜,但是道無名一聽,似乎從話語中聽出了不可動搖的堅決。他沒有發怒,也沒有多餘的表情,眼睛裡的光完全消失了,昏沉的眼神在我身上凝視了片刻,竟然一句話都沒再說,轉身就走。
“這……都是命數吧……不能強求……”
我真的沒想到道無名說走就走,原本還做好了打算,準備在他強逼我的時候拼死抵抗。可是他這麼一走,我渾身上下的勁兒反倒不知用在何處,整個人立刻愣住了。
等我發完了楞,又想着要追問道無名,他究竟是什麼人。
“等等!你先等等……”
我拔腳就去追道無名,可是腳步一動,就覺得來不及了,道無名的腳力異乎尋常的快,眨眼的間隙,已經走的很遠。他或許能聽到我的呼喊聲,卻一刻都不停留,即便我追上去,肯定也問不出什麼。
道無名一走,金柳條也無影無蹤,黃三總算敢動彈了,捂着自己的肩膀走過來就是一通抱怨。
“老六,你也太不厚道了,我一心就想幫你,你明知道那人那麼厲害,還不吃我掌心這道符,你不言語一聲。”黃三呲牙咧嘴的說道:“你瞅瞅,我肩膀上的骨頭沒準都碎了……”
“我一發現是他,立刻給你示警了,只是來不及而已。”
“那人……”
“先別說這個了,馬上走,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松樹嶺。”
“去松樹嶺?”黃三呆了呆:“是要去找我舅舅?找我舅舅幹什麼,真把我舅舅喊來,那人也走的遠了啊。”
“不是找你舅舅,你舅舅現在在外面雲遊。”我也不知道怎麼跟黃三解釋,但是,我必須得印證一個問題。
我們倆人立刻上路,直接奔着松樹嶺而去。因爲喬裝打扮過了,所以一路走的很順暢,沿途的確遇見過旁門的人,不過都是小股人馬,而且沒有注意我們。就這麼風塵僕僕的全力趕路,最後來到了離松樹嶺還有兩三天路程的那片小山地。
我還記得那條進山的路,直接朝小山坳走去。趕路趕的太急,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黃三吃不消了,可我心裡更急,也不管他說什麼,咬着牙硬撐着繼續走。
終於,我們到了那片小山坳,山坳一角的小洞依然還在,依然被封閉的嚴嚴實實。我挖開浮土,又搬出堵在洞口的石頭,點亮火把就鑽了進去。
小洞還是我前一次看到的那樣,空空蕩蕩,只在小洞盡頭的地方,擺着一張牀榻般的大石頭,我還沒有走到跟前,不過,火把的光已經映照出來,那塊大石頭上,躺着一個人。
在來這裡之前,我已經推測了出些許端倪,當我走近石臺的那一瞬間,自己的推測,清晰的得到了印證。
石臺上有一具屍體,就是鬥雞眼。我和他一起同行了那麼久,是不可能看錯的。
“這是個……是個墓?”黃三跟在我後面,看見石臺上的屍體之後,先是楞了楞,緊跟着就擡眼在四處亂看:“咋沒有陪葬啊,有陪葬,這一趟也算沒白跑啊。”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石臺上的鬥雞眼。看到鬥雞眼的屍體,一些問題,等於有了答案。
鬥雞眼,道無名,實則只是同一個人而已。說鬥雞眼和道無名死了,的確是死了,說他們沒死,又算沒死。一個人,兩具身軀,在不同的場合,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兩具身軀可以隨意更換。鬥雞眼是個不入流的小角色,平時做事不會被人注意,而道無名的根基紮實,需要動手,就得道無名的身軀出面。
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上一次我把道無名的軀殼悄悄藏起來之後,鬥雞眼見了我就說我壞了大事。因爲當時五龍船將要打撈妖王鼎,得有道無名這種功力高深的人去阻撓。鬥雞眼發現道無名的屍體不見了,乾着急卻沒辦法。
不管是鬥雞眼出現,還是道無名出現,我已經可以完全認定,這絕對是個很了不得的人,先不說他別的地方厲害不厲害,至少把人的本性揣摩透徹了。鬥雞眼出現時,那種貪婪又卑微膽怯的樣子,表露的栩栩如生,道無名出現時,半瘋半狂,不拘常理的性情,同樣彰顯的淋漓盡致。
看着鬥雞眼的屍體,我忍不住在心裡苦笑,我能猜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至於鬥雞眼和道無名爲什麼會先後找上我,那就只有老天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