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拿着信箋的手微微發抖,阿呆跪坐在一旁,目不斜視。信箋用的紙張上織着金線,室內的光線不太亮,也偶有閃爍,非常漂亮,像晴朗的夜空裡閃爍的星星。寫在上面的字蒼勁有力,紙張和墨都散發着優雅的清香。竹被信箋上的內容氣笑了,從腰間取出火鐮,恨恨擊打了幾下,卻因爲手抖得厲害沒有成功。
阿呆沒有上前幫忙,全當自己不存在了,最好是和空氣一樣。竹終於點着了信箋,好紙燒起來的時候,竟然也有隱約的木香,還沒來得及聞,就全化作了灰燼。竹抓了太刀和羽織,胡亂踩上木屐就出門去了。
“竹君!”幾個護衛在他快走出大奧側門的時候,出聲制止。
竹的佩刀壓在了來人肩上,笑眯眯的看着幾人“誰也不許跟來。”
“可是,御臺所大人吩咐”護衛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扯住了。果然,竹笑的更明媚了,手中的太刀卻又加了三分力“怎麼?大人是不是吩咐,要看緊了我,如若不然,是不是叫你們身首異處。可是,我好像現在就能做到呢!”
誰也不敢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敢殺侍衛,命畢竟只有一條,誰也不願意拿來賭。
竹看到護衛的眼神有些閃躲,輕蔑的笑了,收回太刀,掛在腰間,大搖大擺的出了大奧。
御臺所收到報告的時候,眉頭都沒皺一下“讓他去吧,也是憋壞了。”
忽然,御臺所想到了什麼,問騰波“今年,天皇特使是誰?該上路了吧?”
“是,今年是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已於昨日啓程了!”
御臺所點點頭,果然,竹的失態估計也和這人有關。“有棲川宮正仁親王,所求者大,也是個不省心的。”她雖然求娶竹,但卻不肯履約,還是把竹放在大奧。看來,皇室還沒歇了“大政奉還”的心思。近衛熙此時,覺得自己真的已經是武家的人了,想問題的時候,會首先站在將軍的角度出發。即使奉還,憑着皇室的孱弱,可想而知,接下來就是硝煙四起,民不聊生。
竹騎着馬,在街上閒逛,路上繁華熱鬧的場景好像都是灰色的,一想起有棲川宮正仁親王那封信,他就想笑。當他是傻子糊弄呢,又不說迎娶的時間,也不提實質性的承諾,卻叫他到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地方迎接她。幹什麼?陪宿?這吉原遊廊的太夫,還有資格挑選自己的客人呢,他卻無法拒絕。
在大奧裡,每個人都像帶着面具,你想哭的時候,就得笑;想笑的時候,就要哭,反正不能讓人看透。就像永遠不要在長着尖牙的動物面前,露出柔弱的頸項一般。他自詡看的通透,卻逃不出命運,這種自己的命運不能自己掌握的感覺,讓人無端的煩躁。
狠狠踢了馬肚子,在街上飛奔了起來。路人慌忙躲避,有些動作慢的,被馬帶得打着轉摔在地上。過了一個路口,迎面走來了一隊人,竹的馬眼看就要撞上去,避無可避除非馬能飛起來。竹睜大了眼睛,勒緊了繩索,馬的前腿兒都飛了起來,凌空踢踏。
迎面而來的一隊人,遇此險情,居然連一個都未閃躲,反而挺身上前,嚴實的把一人護在了身後。竹看到一個人影騰空而起,刀光一閃,手腕一麻下意識的鬆了繮繩,他就被很大的力甩了出去。身體不能控制的飛了出去,正好跌撞到人牆裡,被一人攬入懷中。
“你是何人!”有人驚怒的出聲質疑,還有人要拔刀,都被攬住竹的人用眼神制止了。
竹半天沒緩過身來,卻聽到身旁的驚呼聲,才反應過來,從攬住他的人懷裡掙開了。回頭去看,他的馬被人切下了頭顱,血像活泉一樣突突突的冒着,竹咬緊了牙關。再回頭時,已經是一臉惶恐。
“啊,我的馬當街失控了,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幸得大人相救,不勝感激。”邊說,邊無比真誠的對着那人微微鞠躬。
這一隊人明顯不忿,卻都在一人的眼神制止下收了聲。
“讓公子受驚了,我的人還傷了公子的馬,當不起感激,還望勿怪纔是。”女子二十多歲,衣着簡單,天還冷着,手裡卻抓了把摺扇。精瘦的身材,細緻的五官,相較於江戶女子的粗壯,顯得有些纖細,卻因爲眼神讓她看上去不怒而威。她這話說的客氣,竹卻一點兒都沒感覺到來自對方的善意。
竹虛弱的笑了笑,還帶着劫後餘生的驚慌“大人如此說,真是折煞人了。馬驚了,本就危險,沒傷着人已是大幸。大人不責怪,已經讓我惶恐了。”說着,恭敬的鞠躬致謝。
女子用扇子敲着掌心,挑了嘴角,這笑容不但沒讓她身上的氣勢和緩下來,反而顯得人更陰沉了。
“人沒傷着,但我們大人卻受了驚嚇。你不會以爲鞠個躬就矇混過去了吧。我們大人尊貴,可不是你一條賤命能比。”女子身邊一人出列,用太刀指着竹。竹攥緊了手,強忍住去摸自己太刀的**。他如果也拔刀,那兩人就只能對決,街上的平民早就做鳥獸散。這種爲尊嚴而戰,必須一人躺下。
這一行人,身手都應該不錯,只看對着驚馬,不退反進就知道。更何況砍他馬頭那個,砍了馬頭的同時還能有功夫敲擊他的手,讓他鬆開繮繩。和這種水平的人過招,他還有命嘛。竹自然也知道被這一隊人護着的人,身份肯定不簡單。所以他才一反常態的恭敬,誰讓他今兒就一個人出來,落了單呢。可誰知道,這樣也沒矇混過去。
“行了,也沒傷着。”女子出聲制止。
這要是平常人,聽女子這樣說,必然以爲事兒就此掀過去了,但竹知道,此人先是沒阻攔手下刁難他,現在雖然出聲但也沒讓人散開。這事兒,還沒完。
竹忍下一口惡氣,他今兒本來是出來找人麻煩的,哪知道被別人找了麻煩。他擡起眼,直視着女子,貼近了她,放低聲音道“大人,現在人多,咱們私下說可好?”
低沉的聲音,溫暖的氣息,拂過女子的耳朵,女子微微伸手止住欲上前拉開竹的手下。女子垂下眼,想了一瞬,再擡眼,明亮着眼睛,主動貼近了竹一些,嘴脣甚至輕輕碰觸到了他的臉頰。
“好。”
竹身子一僵,轉瞬恢復了正常“大人要去哪兒?我可是江戶通,如果大人不嫌棄,我替諸位做嚮導,如何。”他邊說,邊轉身要走在前面。手腕卻被女子攥緊,扯到了身邊。
“哪裡需要勞動公子,你只需跟來就行。”女子把竹扯到了身邊,她的手下散開護在她周圍,往預定目的地走去。竹看看這一行人,想走脫是不太可能,只能跟着女子身旁走。一路出了城,女子的手,都沒鬆開。
最終,一行人到了稍顯偏僻的茶室,還好環境優美,櫻花還沒開,但漫山已經染了綠,也別有一番生趣。女子揮了揮手,示意跟隨者退出去。兩人卻上前制住竹,連招呼都沒打,就卸了他腰間的太刀和肋差。
竹抿緊了脣,閉了下眼,把滿眼的殺意憋了回去。
“讓公子受驚了,她們就是這樣,總是過分小心了。”女子飲了一口茶,溫和的說。
竹快氣笑了,她剛剛不說,現在說這個,多餘了。
“這樣,倒方便我和大人說話了。”竹見女子的杯子空了,伸手又替她倒了一杯。“這次驚了馬,幸虧遇上大人,不然還不知道什麼後果呢。一是道謝,二是道歉,這兩件事兒並在一起,倒無以爲報了。”竹想我先示弱,示好,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再開口吧。
哪知道女子並非一般人,她點點頭,說“這倒是,不論公子的性命還是我的性命,都不便宜,加在一起,倒真是無價了。”
竹見她的神色,並非說笑調侃,竟真像買賣人坐地還價就事論事了。練氣功夫再強,也有些忍不住動怒了,只是想想自己落在人家手裡,也強硬不起來,笑着說“還真是無價,既然無價,那不就是什麼也抵不上?這事兒,不如就這麼掀過去吧?江戶就這麼點兒地方,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留一份,日後好相見。”
女子見竹軟硬都來了,連威脅都用上了,倒也不生氣,只是也不接竹遞上來的茶杯。“無價也並非真的難以抵償。”
“大人該不是讓我以身相許吧?”竹終於氣笑了,也忍到頭了,把茶杯撂在了矮几上,濺了一桌子的水。
女子還是沒生氣,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點點頭“倒也相當。”
竹從袖筒裡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扔到了女子腳下,氣憤的站起來“這袋子的錢,去吉原找個太夫也綽綽有餘了。我已經訂親了,實在無意於大人相好。”竹是動了真氣,如果你情我願,他倒也不介意逢場作戲和她歡愛,只是,這麼被人鉗制着,他是不願意的!
“你想清楚了,你在屋裡,就只是咱們兩人相好一場。你若把這門拉開了,外面可都是我的親信,她們辛苦一場,若是邀功,我也實在狠不下心拒絕。”女子端起只剩了半杯茶水的杯子,優雅的喝了一口。
竹已經走到門口了,聽她如此說,猛然轉回身子“我若不願意,你還想讓她們都來不成?”竹氣惱的攥緊了拳頭,他從出生至今,就沒受過這種屈辱。“你連問都不問我是誰,就敢如此?”
“這世間男子,皆有價,不論你是誰,最壞不過最後我娶了你而已。”
竹被她的話噎住了,女子站起身,走到竹的身旁,輕輕拉住了他的手。竹的身子難以控制的顫抖着,卻也咬緊了牙,沒有動也沒有喊叫。
“你很聰明!”女子的手拂過竹俊美的臉龐,把他拉了過來。
“等等。”竹攥住了女子要扯開他領口的手,撇嘴笑了笑“你至少要告訴我你是誰吧?”
“怎麼,還沒相好,你已經忘不了我了?”女子用手指輕輕划着竹的胸口,輕佻道。
“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好日後相報!”他咬牙切齒的說。
女子也笑了“記好了,我的名字是鍋三郎。很久沒有人叫過了,只給你叫。”
竹的眼神一黯,這麼個小名還好意思拿出來說。但是,憑她的穿着打扮和隨從,還有這個名字,已經足矣了。薩摩藩藩主島津繼豐的小名,就是鍋三郎!好你個島津繼豐,兩次拒婚在前,一次強迫在後,以後這筆賬,咱們有的算了。當然,前提是他今兒能活着走出去。
島津繼豐倒沒想到自己的身份被識破了,即使被識破了,她也不在乎。竹的身份,她並不知道,無非是武家的公子罷了。即使他是皇室王子,她也要得!她留下他,只爲兩點,一是今兒被他衝撞了,怕有人想對她不利,留下了竹也是個防備;二是,這人的樣子確實合她心意,既然心動了,那就享用一番。
在她看來,世間沒有什麼無價的東西,無非是價值高低罷了。吉原太夫也罷,皇室王子也好,只不過是價格高低罷了。她扯過竹,廝磨了起來,竹捏緊拳頭閉上了眼。
又是三月中,天皇特使進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給大家拜年啦!新年好!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心想事成。
哈哈,大家還記得第一次天皇特使入城嘛?只一年,好像真的發生了許多事情。
大家也要珍惜時光,珍惜眼前人啊!麼麼噠,愛你們。
另外,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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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