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抵撒潑打滾,最終得到了固安帝的承諾。他深吸了口氣,看向遠方,眼神飄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回視線,很認真的開口:“陛下,你想聽哪個理由?”
……固安帝剋制着,纔沒把手中的茶杯砸出去,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到底說不說!”
朱抵委屈的看了他一眼:“臣當然是要說的,但臣的理由有好幾個,一時間不知要怎麼說。”
“那就一個個說!”
“那、那……”他還想說什麼,一接觸到固安帝的眼刀,終於老實了,他抓了抓頭髮,“那什麼陛下,臣一開始要錢,是要練兵。臣自幼就被人嫌棄,一開始臣不懂這些,後來慢慢大了就覺得要做點什麼,要讓那些人刮目相看。可臣提筆寫不出幾個字,字體醜的現在還被我家安妹妹嘲笑,在文科上是不用想了,也就是還有點力氣,於是臣就想着在武事上做出點成績。可臣也不知道怎麼做,後來還是看了太、祖兵書,纔算得到了啓發。於是臣就想,照着太、祖的樣子練出一支兵。”
“你想學太、祖?”固安帝挑了一下眉。
朱抵搖搖頭:“太、祖文韜武略,哪是我能學的,我只想,做出一點事情。”
他知道,這一點是最難,而又一定要說清楚的。不管他以後怎麼做,早先在太原的時候的確是用自己的錢貼補了軍隊,在早先固安帝也許不會太在意,可難保以後。
“我只是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不想再被人嘲笑,不想再出了什麼事,就被人在後面說,哦,原來是南安王家的老二……可我沒有辦法陛下,我不知道怎麼做,我只有照着太、祖的兵書來做,我希望能做出一些事情。可是,我需要做的事情又需要錢,於是,我就想要錢了,但是不管我再想,我又弄不來錢。我不想貪污,不想剋扣軍餉,不想像別人那樣養私兵。軍隊,是屬於國家的!”
說到這裡他很認真的看向固安帝,後者不由得爲之一動。
軍隊是屬於國家的。
這句話就刻在兵部的外牆上,不說兵部的人,就是來往路過的人都能看到。□□親筆所書,每年都會進行固定的保養和修復,歷經百年而依然鮮亮。可鮮亮的也只有字跡了。
多少人在養自己的私兵?多少人在剋扣着軍餉養肥自己?從上到下,無所謂忠奸,這就是一種現象,千百年來都有的一種現象,在太、祖的時候這種現象得到了遏制,但太、祖過後又漸漸回覆,現在已和過去沒任何區別。對於這個現象他當然是不滿的,但這個利益鏈實在是太大了,就連他也不敢輕易碰觸。
“好在我家安妹妹能幹,在我窮的連刀削麪都要吃不起的時候給我送來了兩個佛郎機商人。我終於能按照太、祖的方式練兵了,也終於練出了一點成績,可我不能一直靠着我家安妹妹是不是陛下?所以在上海的時候,臣就發了點小財。”說到這裡他嘻嘻一笑,固安帝再次沉默了——能不能讓他多保持一會兒他的感嘆!
“……這麼說你要錢是爲了練兵?”
“過去是,現在不是了。現在臣,是爲了男人的尊嚴!陛下你也許不知道我家安妹妹多能幹,她同江寧蘇家有聯合,還和佛郎機人做着生意,每年的收益不知是我的多少倍。雖然安妹妹賢惠,從沒在我面前表露過,也從沒嫌棄過我,但我不能就這麼自甘墮落啊,我也要表現出我的能力啊!當然,臣這能力不值一提,可不是還有陛下嗎?皇兄疼愛弟弟,這弟弟也好能在家挺起腰桿不是。”
說到最後他一副憊懶樣,看的固安帝哭笑不得:“你的練兵呢?練兵不需要銀子嗎?”
“咱們禁衛軍的待遇已經夠好了,哪還需要臣的銀子?”
“那以後呢,難不成你還想在禁衛軍中呆一輩子?”
朱抵抓抓頭:“說實在話,臣過去是想出去的,因爲總覺得家中不安穩。但現在,在哪兒都無所謂了,我家安妹妹這馬上就要生了,以後臣也是有家有孩子的,這在京中也是挺好的。陛下,臣自小就沒了親孃,心中最渴盼的就是一個安穩和睦的小家。”
固安帝看着他,慢慢的笑了。他知道朱抵說的是實話,也許不全是實話,可有一件事他說了,安姐,他非常非常看重安姐,對這一點他倒是不懷疑,早在太原的時候朱抵就表現出來了這一點。那時候他不過是福王世子,而朱抵,也不過只是一個剛剛從家裡出來,還找不到方向的少年,若說他從那時候就開始裝,固安帝是怎麼也不信的。
作爲一個帝王,固安帝不怕人貪財,不怕人好色,甚至不怕人看重權利,歷史上很多權相,有的把持朝政架空帝王,而有的則成爲名相忠臣,關鍵的,就看當朝帝王了。而作爲一個有野心,並非常有自信的皇帝,固安帝絕不認爲自己會駕馭不了這種人。
他最怕的,就是某個人沒有缺點。
不貪財不好色,一心爲國大義凜然,這樣的人歷史上只出現過兩個,一個是周公,而另外一個,就是王莽……
所以朱抵的貪財不算什麼,小家子氣不算什麼,迷戀一個女人,自然也不算什麼的。不過他雖然這麼想了,嘴中說的則是:“看你那點出息,朕擡舉你就把你擡舉成這樣嗎?現在外面人都覺得你是兵法天才,結果你就想天天窩在家裡?我看你是白吃那些年的刀削麪了!”
說完,還順手往他頭上彈了一下。
“臣又沒說一定要窩在家裡,這不是說怎麼都成嘛。”朱抵抱着頭叫屈,“陛下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這要也有錯,臣就不能活了!”
“行了行了,那些人有什麼你就收着,不過最近宮中……也是各處緊張啊。”
“……陛下,你好奸詐!”
朱抵得了這份口信,回去就像安姐大肆賣弄了一番。安姐聽了也很是高興,倒不是她貪那個房子,雖然價值不菲,可真要她拿她也不是拿不出來,她更高興的是,終於能讓張家出點血了。因爲各種原因,她不好找張家的麻煩,有時候還要忍受一些噁心,而現在能借固安帝的手教訓他們一下也是令人高興的。
“妹妹你不用急着給他們答覆,多吊一吊他們的胃口,他們才知道怎麼做。”
“曉得了。哎呀你不要亂摸了。”後面卻是一邊說一邊拍開朱二摸向她肚皮的手,她現在的肚子越來越大,皮也被拉的越來越開,她人不能說一點沒胖,卻大多都長到了孩子身上,因此她那肚子就像兩層皮似的,都能看到青筋。雖然知道沒有什麼問題,但有時候自己也有些膽戰心驚的,所以也就不願讓別人碰。朱抵也知道這個原因,一聽她這麼說就收了手,站起身有些發愁的對她說,“妹妹你真要吃胖點了。”
“我已經胖了。”
“還不夠。”
安姐翻了個白眼,不再與他說什麼。在這個時代,別說孕婦,普通人也是白白胖胖才顯得福氣。從她自身的角度來說,是不想吃胖的,在她固有的觀念裡,還是覺得瘦一些纔是漂亮。不過她也不免有些擔心,她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現代孕婦敢瘦,是因爲有各種儀器看着,隨時查看胎兒的心跳、位置以及內部情況,而在這裡她只有依靠陳太醫了。
她的手慢慢的摸到自己的肚子上,沒有事的,她告訴自己,她每天都查胎心,她的孩子一直很健康,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放開心情,好吃好喝。
就這麼又過了兩天,張家那邊坐不住了,馬姨娘又來了,不過這一次一同前來的,還有劉氏。就算再要面子,再看到丈夫越來越暴躁,兒子的眉頭皺的越來越緊的時候,劉氏也只有過來了。她們兩個帶了大堆的禮物,吃的喝的用的,這其中,小孩的東西又要佔大半。各式肚兜,虎頭鞋,小皮帽,百家衣。這些東西,安姐當然也有準備,但張家送來的,也是又精緻又齊全的。過後安姐也不得不感嘆,這種名門勳貴,也許別的都不成樣子了,送禮什麼的卻自有一套規矩,錢也許花的不多,卻能讓人看出心思。
兩人來後對安姐一頓猛誇,安姐卻只是笑,待她們說到那房子的時候才帶了幾分遲疑的開口:“我家將軍說,現在局勢……好像不太平穩。陛下的心思到底如何,他也要問了宮中的公公才能知道呢。”
她這麼一說,劉氏就明白了,下次再來的時候,就帶了四張五百兩的銀票和一套紅寶石頭面,那頭面做工極爲精緻,上面的寶石也是上等的,一看就知道是張家收藏的好東西。而且柳氏說明了不過是前期用來打點的,後面需要什麼隨時向他們招呼。安姐當然是不要的,劉氏好說歹說她才留下。
收了人家的東西,當然要辦事,所以又過兩天不等劉氏上門,她就讓人傳話了——她有着身孕,又是婦道人家,他們家將軍說了,這朝裡的事,還是同他直接說比較好。
聽了這話,劉氏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惱怒,那兩千兩也就罷了,那副頭面卻是她早先的嫁妝!她本來準備了另外的東西,卻被張老爺鄙視了:“你是去求着人家辦事的,拿着這個,還不夠讓人小看呢!”
她早先準備的,也是一個極好的珊瑚鐲子,雖只是紅珊瑚的,做工卻極爲精美,她敢說,不比她早先給張氏的嫁妝差。但她這麼一說,卻引得張老爺勃然大怒:“你要不想送就不送,驀地送了這個引人怨!你以爲現在還是她做高家姑娘的時候嗎?我告訴你,咱們現在是有這層關係,否則不見得能登上她的門!”
她當時沒有答話,心中卻有些不以爲然,張老爺冷笑了一聲:“我說的你不信,那回來就讓大郎同你說吧!”
她心中冒着嘀咕,後來私下問了自己的大兒子,這才知道現在張家真的是非常不好了,早兩日張老爺曾帶着張君丹上門去拜訪一位內閣大臣。說起來他們勳貴同文臣有些不是一路,張家同那位內閣大人的關係也不是很親厚,但那位大人目前是能在朝中說得上的話,張老爺就想去拉拉關係,誰知竟沒能見到那位大人!
張老爺!雖然他現在身上一沒有爵位,二沒有官職,可好歹還是張家的主持人,而一旦張老侯爺過世,這侯爺的爵位也會立刻襲承到他身上,就憑這一點,無論文官武官總會給他幾分面子,事情能不能辦不好說,喝一頓茶的情面總是有的。可這一次,卻連面都沒能見到!這簡直就是紅果果的打臉了!
劉氏聽了先是一驚,再就是憤怒:“他、他怎麼能這麼做?”
“母親,現在陛下態度不明,人人都怕沾上咱們這樣的,就是柴家,日子也難過的很。三娘子昨日還與我哭訴,說她一個侄子被趕出國子監了呢,她那侄子是有些頑劣,可這要在過去,哪會出這種事?”
聽了兒子的這番話,劉氏再不敢拿大,後來咬咬牙,就從自己的體己裡拿出了那份頭面。倒不是說張家庫房就沒有好東西了,只是那些東西都是有數的,她若動了,要是能辦成自然沒什麼,要辦不成,張老爺免不了還要數落她,她已經看出,張老爺對她這次辦事已經很不滿了,再做不好,恐怕就是真沒體面了。
而現在,安姐這邊總算有了個實落話,雖然只是讓去找朱抵,可這也就代表朱抵願意插手這件事了。想到這裡,她不免又有些慶幸,比起要出血的難受,禮都送不出的惶恐更讓人無法忍受。
而到了朱二公子那邊事情也就好辦了,他臉皮厚,大明大亮的就擺出了條件。最後就是張家送出了那套房子不算,還另加了十萬現銀和三個鋪子,就算張家家底深厚,這一下也是大出血了,特別是那些銀子,硬是賣了兩個不錯的莊子才湊出來的,不過這份禮送出來他們也就安心了,因爲很快張君丹就升了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