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素離開杜家村時已是十二月初六,村頭的那條祖河已是開始結了浮冰,氣候像是驟然之間冷了下來,也幸得寧湛早便給她帶來了厚毛衣服,她與元哥兒母子倆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纔敢出門,馬車上還放了暖爐,她這才覺得好了幾分。
白漣漪盤腿坐在一旁,見蕭懷素裹得像只熊似的,忍不住笑道:“我覺着真沒那麼冷呢,你看眼下我穿着一身薄棉衣還覺得熱乎呢!”
“你是練武之人,與咱們這種普通人是沒辦法比的。”
蕭懷素嗔了白漣漪一眼,又理了理元哥兒的衣襟,“咱們母子倆可得穿暖和了,不然這種日子染了風寒可是要不得的。”
白漣漪笑道:“我覺着元哥兒到時候也應該練練武,強身健體總是沒錯的,再說他不還有個現成的師傅麼?”
“你是說阿湛?”
蕭懷素轉頭看了白漣漪一眼,想了想又緩緩點頭,“這倒是行,不過也得要等着元哥兒能跑能跳的時候才行,眼下那麼大點能幹什麼?”說到這裡她又抱起了元哥兒窩在懷裡,總覺得母子倆人湊一處要暖和許多。
“說得也是。”
白漣漪點了點頭,看着蕭懷素母子在一起的溫馨場面總讓她有些觸動,不由雙手環在胸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還是捨不得走呢?”
蕭懷素抿脣一笑,這段日子白漣漪與季月笙的關係算是有些進展,通過開展義診這事也證明了季月笙對白漣漪並不是全無意思的,只是依季月笙那樣的性子,倆人想要水到渠成地走到一塊只怕還要費一番功夫。
“又不是不來了。”
白漣漪微微有些紅了臉,將頭撇向了一旁,撥了撥爐中的炭火,“如今我一半的日子在府城裡,一半的日子到杜家村來轉轉,說不定就有需要我的地方。”又掃了蕭懷素一眼,“再說老夫人那裡還給我留了苑子的,她老人家可是歡迎我隨時都去的。”
“行了,你的那點小心思我已經與外祖母說了。”
蕭懷素笑着嗔了白漣漪一眼,果然見她猛地轉過了頭來,又有些驚喜又含着一絲擔憂地問道:“那……老夫人怎麼說?”
“她說……她什麼也沒說。”
白漣漪這般緊張的模樣,讓蕭懷素不由起了逗她一逗的心思,見她又急又惱,這才接着道:“你放心吧,外祖母說你們倆人看着很登對,雖則季夫子沒什麼家業,但卻還是有幾分才氣的,倆人平平淡淡地過活,就是憑你那一身本事這輩子也是不愁的。”
“老夫人真這麼說?”
白漣漪聽着心中一喜,雙眼都不由綻放出了一抹異樣的光彩。
“真這麼說,難道還有假?”
蕭懷素笑着擺了擺手,“你這是關心則亂,外祖母知道你們這些江湖兒女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今後若真是到了那個時候,她便使人到季夫子那裡問上一問,若是有意,這婚事也能早些辦了。”說罷對着白漣漪揶揄地眨了眨眼。
白漣漪的臉“噌”地一下便紅了,這纔有幾分羞澀道:“那……那到時候還要麻煩老夫人才是。”
與季月笙的幾次接觸,白漣漪更覺得他心性良善人也正直,不過起初他以爲她是千金小姐所以不敢貿然相交,如今知道與自己一般父母皆不在人世了,這才起了同病相憐之心,倆人的關係倒是越處越融洽起來。
“能爲你們保這個媒,外祖母也定是開心的。”
蕭懷素按了按白漣漪的手,元哥兒在這個時候也趁勢撲到了白漣漪的身上,去勢之猛讓人始料未及,蕭懷素一個不察小胖子已經脫手而出,而白漣漪也沒有花心思在這上面,被元哥兒這一撲之下竟然順勢向後倒去,腦袋磕在了車板之上,讓她忍不住痛呼一聲。
“可傷到了?”
蕭懷素一驚,趕忙又將元哥兒給抓了回來,這才見着白漣漪揉着腦袋一臉的苦相,只瞪着元哥兒道:“你再這樣淘氣,乾孃以後都不抱你了!”說罷抱手在胸,佯裝生氣地將頭轉向了一旁。
元哥兒卻是癟了癟嘴,看看蕭懷素,又看看白漣漪,兀自扮起了可憐樣,倒是讓兩個大人哭笑不得。
“現在知道委屈了,剛纔又那麼兇悍?”
白漣漪“撲哧”一笑,剛纔也就是匆忙之間她纔沒有準備,但她是習武之人又哪裡那麼容易受傷,見元哥兒這般模樣不由對他展開了雙臂,“來吧,乾孃沒怪你,這次好好抱抱!”
“嗚嗚……”
元哥兒含淚地瞅了白漣漪一眼,蕭懷素也點了點他的小鼻頭,“去你乾孃那,下次可不許這般呢!”
元哥兒似懂非懂地怔了怔,不過見白漣漪已是對他展開了懷抱,這便趕不及地又撲了過去。
衆人立時笑作了一團。
臨到晌午,蕭懷素一行纔到了侯府。
寧湛這段日子來回奔忙着也很是辛苦,蕭懷素便沒讓他親自來接,再說有石娟石毅兄妹在旁,更有白漣漪與他們母子在一起,又是在西安這塊地界,想來安全也是無虞的。
白日裡的侯府還算清靜,除了寧遠因腿疾閒賦在家以外,寧湛兄弟幾個都忙着公務並未歸家,蕭懷素回到府裡也只是見到了袁氏他們幾個。
梅雪笑着將蕭懷素母子並白漣漪給迎了進去,“少夫人可算是回來了,夫人剛纔還在念着你們呢!”
袁氏氣定神閒地坐在正堂上首,姜姨娘與易姨娘恭敬地站在一旁,也就阮氏與馬晴雯各自坐在下首位上,看氣氛有些不好,至少阮氏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馬晴雯卻是秀眉微揚看起來便有幾分不懷好意。
姜姨娘目光低垂着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易姨娘則是一心向袁氏靠攏,端茶倒水十分盡心。
蕭懷素略微一掃便將各人的表情收入了眼底,心下也沒覺得什麼奇怪,也就阮氏那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她有些意外,難不成真有什麼事情發生?
“寧夫人,我這便先去看看侯爺的病症,今兒個也是施針的日子了。”
白漣漪率先站了起來,這些人坐在這裡一看便是有事發生,她是覺得這侯府裡的渾水不該去淌,幫蕭懷素是一回事,但她也不想主動牽扯其中惹麻煩。
“有勞白姑娘了。”
袁氏點了點頭,梅雪便示意身旁的丫環領了白漣漪下去,只她在離去時掃了蕭懷素一眼,蕭懷素回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白漣漪這才放心地轉身離去。
蕭懷素又以元哥兒要喝奶爲由讓奶孃先抱了他下去,這才轉向袁氏問道:“婆母是否有事要吩咐媳婦?”
阮氏不好說話,袁氏總應該知道其中的原由,蕭懷素不願意在一旁瞎猜,這才向袁氏問了出來。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
袁氏淡淡一笑,又端了桌旁的青花瓷茶蠱在手,抿了一口茶水,緩聲道:“原是你二嫂想將管家之事交回到你手裡,我們這正在商量着呢,也要看看你怎麼說!”這樣輕描淡寫地就把問題給拋到了蕭懷素這邊來。
在場之人的目光也隨着袁氏話音一落都轉向了蕭懷素。
“交給我?”
蕭懷素微微有些詫異,便見阮氏略有些侷促地站了起來,又抹了抹裙邊,這才勉強笑着對她道:“是啊,如今六弟妹也回來了,今後六弟承了爵,這家本也該你來管,如今我力有不及,便想交與你來做,六弟妹可別怪我躲懶。”
“二嫂這是……”
蕭懷素秀眉一擰,已是瞧出了阮氏有幾分不對,可這不對她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不情願交出管家之權,還是另有隱情?
再看向袁氏仍是一臉淡然的模樣,顯然不想插手她們妯娌之間的事。
姜姨娘卻是目光一閃,暗暗給馬晴雯使了個眼色,便聽馬晴雯嬌笑一聲,道:“六弟妹有所不知,就在你回杜家村這一個月裡啊二嫂就辦錯了幾件事,大家都有些看不過眼了,這才向夫人提了一提,沒想到二嫂竟然主動請辭,如今這家事交到你手上也是正理,由你管着家裡人也更放心不是?”
一番話說得阮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顯然已是羞愧得不行。
“三弟妹說得對,這段日子我確實有些怠慢了。”
阮氏眼眶一紅,飛快地擡起眼睛睃了袁氏一眼又垂下了目光,雙手絞在衣角邊上,越絞越緊。
說出這番話來,她心裡也是難受得緊。
或許到底是自己的媳婦,袁氏也想着將掌家之權交到蕭懷素的手上,只是一直苦無這樣的機會。
阮氏想着這一個月來出的差錯,就好像冥冥中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牽扯着她,讓她怎麼做怎麼錯,這讓她頗有些無奈,更有一種憋屈無處訴的苦悶。
這一切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背後安排,目的只是爲了讓她交出管家之權?
可這個人又是誰?
是袁氏嗎?
故意讓她出錯,好將管家之權奪回,重新交到自己嫡親的媳婦手裡?
或者是姜姨娘與三房那邊?
可眼下馬晴雯不是也指着將管家權交給蕭懷素,而奪了她的權對三房又有什麼益處,也並不是他們佔了便宜啊?
阮氏想不通,所以腦海裡的思緒更是矛盾掙扎。
見着阮氏那副模樣,馬晴雯面上泛起一抹輕笑,她又不怕得罪了阮氏,反正她在明裡暗裡給阮氏下的絆子已經不在少數,也不多這一次,再說這一次的交權可是他們策劃已久的,看看今後阮氏還有什麼臉面站在蕭懷素他們那一邊,那可是自己給自己沒臉。
想來稍稍有骨氣的人都做不出來吧,阮氏自己且不說,總要顧着寧沅與一雙兒女的臉面。
沒理會馬晴雯的這一番挑撥,蕭懷素只將目光轉向了袁氏,“婆母以爲呢?”
袁氏淡淡地“嗯”了一聲,這纔將茶蠱擱在了桌上,“我做事向來是賞罰分明,你二嫂的確是力有不及這纔出了岔子,既然她主動想要將家事交到你手裡,也沒什麼不可以的。”這便是贊同這件事了。
聽了袁氏這話,阮氏的頭垂得更低了。
其實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可是她也是很努力地在做,就是希望能讓寧遠與袁氏看到她的好,能讓他們對二房另眼相看,能讓她的兒女將來得到好的前程,她這一切的努力只是爲了讓這個家更好。
可如今還是不行了嗎?
“夫人這話說得對,將來本就是世子掌家,少夫人理應執掌中饋,妾身也以爲這樣最妥當不過。”姜姨娘恰在這時站出來說了話,易姨娘瞟了她一眼,卻是抿緊了脣角不發一言,又聽她接着說道:“二少奶奶又要照顧着大少爺與大小姐,總是有顧不到的地方,少夫人又是個能幹人,將寧家交到她的手裡總是錯不了。”
蕭懷素不由在心底嘆了一聲,眼下她絕對是衆矢之的。
連姜姨娘都站出來爲她說話,想來絕對沒有什麼好事,可袁氏都發了話,難道她還能當面拒絕不成?
而她若是拒絕,不僅幫不到阮氏分毫,也當場駁了她婆婆的面子,兩面都討不到好。
蕭懷素想了想才道:“既然大家都這麼說,我便估且一試吧。”一頓又道:“再則我身邊也有元哥兒要照顧,只怕到時候出的錯不比二嫂少,到時候婆母可要多爲我擔待幾分。”
“你放心去做就是。”
袁氏滿意地對着蕭懷素笑了笑,顯然這個結果在她意料之中,這才扶着梅雪的手先行離去。
易姨娘不敢久留也緊隨其後。
姜姨娘與馬晴雯婆媳達到了目的,各自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帶着得意的笑容緩緩離去。
可阮氏依然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蕭懷素瞧着有幾分不忍,想了想這才走上了前來,輕輕喚了一聲,“二嫂!”
“六弟妹……”
阮氏木然地擡起了頭來,對着蕭懷素僵硬地扯了扯脣角,可這個笑容還未達面上便換成了一張泣容,她不禁用帕子掩了面輕聲抽泣了起來。
“二嫂,你別怪我,這事我也是不想的,只是婆婆那樣說了,我也沒有辦法。”
蕭懷素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並不是衝着這管家之權纔回的西北,她也想要輕鬆自在的生活,卻也知道想要達成她心中所願,這條路也並不是一片坦途的。
當進則進,她不會因爲心軟而給自己找任何藉口。
“我明白的,也是我自己太笨,總是做不好事……”
阮氏平復了一陣之後這才收斂起了情緒,拿掉了面上的帕子站起身來,“六弟妹是什麼樣的人我還是知道的,再說你接管家事本就是理所當然,這一直強佔着不放卻是我的不對。”
“二嫂別這樣說,人誰無過,誰也不是天生的聰明人,總要吃過虧上過當才知道不犯同樣的錯誤,也許眼下吃虧也是好的,至少讓我們知道是摔倒在了哪裡,還能在這裡再站起來!”
蕭懷素扶了扶阮氏的手,見她並沒有推拒,不禁試探着握住了她的手,阮氏的手很是瘦弱小巧,讓人不由對她心生憐惜。
“六弟妹!”
阮氏不想蕭懷素能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裡略微有些詫異。
她雖然知道蕭懷素的性子不像馬晴雯這般咄咄逼人,卻也沒想過以她世子夫人之尊還能這樣與她說話,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這讓阮氏的心裡不禁升起了一種全新的認知,比起那不仿若不食人間煙火對什麼都淡然處之的袁氏來說,或許將來蕭懷素做了侯爺夫人,對他們二房來說卻是最好的結局。
至少比三房來得好。
若是三房得勢,想起馬晴雯的那張得意的嘴臉,阮氏就跟吞了蒼蠅似的,不敢深想。
而她的丈夫寧沅雖然是由先夫人韓氏養大,但他到底比不過後來居上的寧湛兄弟倆。
寧沅光有勇猛還是不夠,寧湛更多的優勢便是他乃皇上器重之人,而蕭懷素的表姐亦是當今的貴妃娘娘,這樣的背景便不是他們能夠比的,所以在寧湛面前,寧沅註定了與世子之位無緣。
這一點其實阮氏看得很通透,也從來不做那等非分之想。
“二嫂,如今二哥戍邊何其辛苦,雖則不能經常歸家,可咱們都念着他的好,若是沒有二哥在,只怕寧家軍的威名也不能名震西北,我與阿湛今後還得多多仰仗二哥纔是。”
蕭懷素又拍了拍阮氏的手,也是在向她傳遞一個信息,只要二房與六房是一條心,就算是她掌權了,今後也斷不會薄待了他們二房。
“有六弟妹這句話,我的心總算安穩了些。”
阮氏這才牽出一抹笑容,至少比剛纔的看着真誠了許多。
眼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還能說什麼呢,看在蕭懷素從前對她兩個孩子還有幾分照顧的分上,或許她也只能選擇相信蕭懷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