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已經奄奄一息了,在四樓陽光最鼎盛的一個房間裡面,完全沒有意識,只是這樣死撐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顧城就只剩下最後的一口氣了,但是他始終不願意這麼嚥下去,只是想要繼續死撐着,像是在等什麼人。
餘姚的表情很不屑:“我不知道,他這麼一直撐着,有什麼用。”
從最開始來到這裡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是這樣了,但是這個男人就這麼一直不肯嚥下氣。一直這麼鮮血淋漓地,在這個世界裡面掙扎着,不剩下一絲一毫的猶豫,只是想要這麼活着。
在翡冷翠的這些天裡面,顧城甚至都沒有醒過來,可是他就這麼一直保留着最後的一口氣啊。
傅涼沁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上來了,其實她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都以爲他已經死了。但是現在顧城的狀態,對於傅涼沁來說,簡直是比死還要可怕的一件事情,看到這樣的他啊。
傅涼沁一直覺得,如果顧城真的死了,她就陪着他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這樣的做法,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可以接受自殺時候的痛苦,但是不能夠接受這樣失去他,並且在不明不白的狀態。
但是現在傅涼沁知道了,看到這麼死死掙扎地顧城,纔是她自己覺得最痛心的事情,在這裡。
薛芷夏也明白,如果顧城一了百了地死了,對於傅涼沁的傷痛,可能還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但是最要命的事情,就是顧城現在還活着,一直吊着最後一口氣,就這麼等待着他的女孩來。
或許他沒有等待,因爲他根本就不會想到,有一天,傅涼沁也會這麼單槍匹馬地來找到他;或許他只是想要給自己一個交代,想要給傅涼沁一個交代,如果自己就這麼離開了,那麼傅涼沁豈不是一個人這麼待在黑暗裡?
顧城不能夠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即使希望已經十分渺茫了
臨走時候給傅涼沁的那個戒指,是要有多麼巨大的不甘心,纔會捨得,才能捨得,讓這個女人,嫁給其他人。
傅涼沁輕輕地蹲了下來,撫摸着顧城的臉。
他滿頭滿臉都是血,讓傅涼沁有些不忍心觸碰了。
“涼沁,你最好站起來。”
看到自己的妹妹對這個男人這個樣子,傅涼旭都有一些覺得憤怒。
什麼時候開始,妹妹跟這個男人有了瓜葛?
傅涼旭不傻,他知道,這個人跟傅涼沁什麼關係。
傅涼沁不聽他的,只是繼續顫抖着手,想要觸摸一下顧城的臉頰,但是馬上碰到的那一剎那,她又覺得不忍心了,好像男人的最後一口氣,會因爲她的一個輕微動作,就變得土崩瓦解了。
“我帶了醫生,在我的飛機上,我們現在就回去。”
景鈺皺着眉頭,看得出來,顧城的情況並不樂觀,還不知道,能不能夠經受得住這種長途的運輸,所以他也覺得,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了。
傅涼沁還是什麼都不聽,她的整個注意力,都一直放在顧城的身上,怎麼也收不回來了一樣。
薛芷夏蹲了下來:“涼沁,你聽我說,顧城現在既然還活着,這就是好事兒,我們應該高興。”
前者沒有說話,只是繼續這麼木楞地看着身邊的一切,然後把目光在顧城的臉上來來回回着。
“如果你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你也知道,顧城他很有可能會堅持不住的,我們必須跟時間賽跑,聽我的話,我們現在把顧城帶走可以麼?”薛芷夏只能夠這麼對傅涼沁說,想要安慰一下她。
傅涼沁默默地收回了她自己的意識。
一直到現在,她手裡面的槍都一直針對着餘姚的方向。她站起身來,用極爲冰涼的眼光看着餘姚:“告訴我,他是被你變成這個樣子的麼?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餘姚還是笑着:“怎麼?看到自己的情郎這個樣子心疼?”
“我就再問你一次,他是被你變成這個樣子的麼?是不是?!”
傅涼沁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
“我跟你們說過,這些答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其實你們背後面對的是什麼,你不知道。”
餘姚再次變得有些高傲起來:“告訴你們,這是你們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擺脫的東西,一輩子!”
砰地一聲,她沒有能夠說完後面的話。
餘姚有些驚愕地低下了頭,看見血花在自己的胸口慢慢地蔓延開來,成爲了一個黑洞,像是要把所有的生命力全都吸走,她沒有想到,傅涼沁真的會,真的會用手裡的那把槍,來殺了自己,她一直覺得,她那種千金大小姐的樣子,真的不可能。
最多,她自己想過傅涼旭有可能會動手,但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動手的,會是傅涼沁這人。
傅涼沁收回了自己的槍,變得面無表情。
傅涼旭的表情終於產生了變化:“涼沁,你幹什麼。”
“看她的身份,沒有真實信息,應該是黑市上面的殺手,這樣的人是沒有身份證明的我知道。”
傅涼沁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話,反而讓傅涼旭覺得更加地不可思議了,自己的妹妹,這一刻,這一刻卻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魔的樣子,就這麼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奪走了一個人的命。
但是薛芷夏知道爲什麼。
傅涼沁這樣做,首先肯定是有兩個理由的,一個是,她要幫顧城報仇,另一個是,她一定要跟顧城一樣,墜入愛情裡面的女人,總是會無意識地模仿自己愛的人啊。
但是傅涼沁卻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就是想要跟顧城一樣,所以才讓自己這麼做的。
她知道。
就像以前,薛芷夏爲了傅涼旭,也是逼着自己去學習一些商業知識,只是想要幫一幫這個人。
對於傅涼沁和顧城這兩個人來說,她想要融進顧城這個人的生活圈,所以她想要犯錯。
這個念頭在傅涼沁的身體裡面,怕是已經埋藏了很久了,就因爲餘姚的這個身份,所作所爲,她爆發。
這個世界裡面,每個人都好像已經錯了。
連薛芷夏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只知道,原本上一世的生活軌道,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的樣子。
不會有人來繼續她已經知道的軌跡了。
也不會有人,可以這麼找到一個答案——到底自己做的一切,是錯是對,到底自己能不能改變。
總有一天,薛芷夏好像要找到這個答案。
但是站到這個答案面前的時候。薛芷夏只是恐慌了。
就在他們都在尷尬僵持的時候,薛芷夏突然發現,顧城用盡了自己剩下的力氣,睜開了眼睛。
她趕緊叫了傅涼沁一聲。
屋子裡幾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顧城的身上。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按照所有慣常的情節和套路,他應該用盡全力醒來,但是事實是,顧城閉上了自己眼睛。
只要這麼一眼,確定了這個女人的方向,所以就這麼放心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再掙扎了。
如果在這個地方,確定了自己最後還掛念着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只要確定了傅涼沁還平安着……
傅涼沁噗通一聲,就這麼跪了下來,在顧城不知道生死的身體旁邊,突然發出了悲傷的怒吼。
薛芷夏聽過這樣的聲音。
那一次,在海灘的時候,顧城毫無意識地被人帶走,她也是這麼的。
這麼悲傷,而且又這麼絕望,以至於薛芷夏再一次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只是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已經要掉下來了。
這樣的情況裡,誰也沒有情緒去掩飾了,誰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其他。
她們都是飽受愛情折磨的女人,薛芷夏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是她自己更加清楚的一點就是——一直以來,她都覺得愛情裡面,一切都像是飛蛾撲火。但是現在她終於懂了,什麼是飛蛾。
接受愛情,並且纔在裡面苦苦掙扎不願意離開的人,纔是真正的飛蛾,比如她,比如傅涼沁。
這樣的愛情裡面,什麼纔是犧牲者,已經不重要了。
但是薛芷夏自己知道,她們逃不出去了。
景鈺看着這麼沉默地這些人,覺得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正好身邊的人上來彙報周圍情況。
“把他帶出去,直接帶回晉城,好好的。小心點兒。”
景鈺壓低了聲音,“現在就開始搶救。”
傅涼旭一直緊緊地盯着自己的妹妹,完全不明白的是,有關於顧城一切的一切。
在他的記憶裡面,並沒有這個人的太多蹤跡,只是模糊地記得,這個人好像是晉城黑道上面的什麼角色存在。
“傅涼沁,你給我放開。”
傅涼旭的聲音已經十分冷淡了,“這就是你要找的那個朋友是麼。”
他正想說,如果這就是那個人,那麼已經沒有什麼繼續救的必要了,而且,傅涼沁也不能夠跟這樣的人這麼混在一起,這是傅涼旭不容許的事情。
但是傅涼沁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迴應了。
“這是我的愛人,知道了麼?”
傅涼沁不知道什麼時候,完全不害怕自己的哥哥了,這麼說。
“傅涼沁,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傅涼旭的聲音沒有一點兒溫度,但是薛芷夏知道他憤怒。
自己的妹妹,首次會爲了一個男人來這麼反抗自己,換成是任何人,都不會有什麼好的情緒。
傅涼沁卻是一點兒都不屈服的樣子,倔強道:“我已經說過了,這個人,就是我的愛人,我要嫁給他。”
傅涼旭走近了自己的妹妹:“傅涼沁,你最好知道你自己到底在說一些什麼,醒醒可以麼?”
“如果你非要覺得這是一個夢,那我只能夠告訴我,我寧願死在夢裡,也要跟這個人在一起。”
這是傅涼沁的反抗。
但是薛芷夏在一旁,卻越來越覺得,這個女孩兒,像極了當時的自己,那種爲了愛情奮不顧身的樣子,看起來多麼地像是一個飛蛾,這麼奮不顧身地撲向自己的那團火。
薛芷夏突然擋在了傅涼沁的面前:“她說的,確實是真的,但是你不能夠對這個事情干涉了。”
所有的東西,如果能夠在這個地方得到解決,那麼最好就要跟對方說清楚,不然只是會留下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