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經落下山去,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遠處的大山、小河、楓林和道路已經漸漸淹沒在黑暗之中。
暗窟外,幾個黑衣大漢正在洞口來回巡視。
“隊正,聽說裡面打起來了?”一個身材瘦小的黑衣人,靠近一黑衣大漢恭敬的問道。
“支援個屁!老子當年就是殺人放火的主,孫才那廝竟然開口閉口仁義道德,真他孃的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都是造反的主,管那鳥多事幹啥?不服,殺了就是,還不服,那就接着再殺唄!這不門主正在裡面處置呢,有門主他老人家出面,一個孫纔算什麼?給門主提鞋都不配!”隊正不屑一顧,笑道,“倒是便宜了譚破那廝,說不得一個火旗使就到手了!”
那人冷笑一聲,湊近隊正諂媚的說道:“譚破?那廝屁大的本事平時走路眼睛都望着天上,讓他當火旗使估計連手下都管不住吧。要是隊正在火旗,以隊正的武藝、膽略,哪裡還有譚破那廝的事!”
“滾蛋!你他孃的想找死不成,一會讓門主聽見了,老子還不得挨一頓打!”隊正笑罵了一句,輕輕踢了那人一腳,突然感覺嘴中盡是灰塵,眼前塵煙瀰漫。
“呸呸呸!”隊正連連吐了幾口痰,忽然臉色一變望向洞口,只見洞口上方的灰塵砂礫簌簌下掉,地面傳來劇烈的震動,恍似地龍翻身一般。
遠方大道驀地盡頭出現一束、兩束、十束、數十束…上百束紅通通、烈豔豔的火把,道路、楓林、山野乃至整個夜空若置身於烈焰火海之中,火紅一片。
數百鐵騎手執火把,腰胯長刀、長弓蜂擁而來,如一團團火紅的熔岩一往無前,氣勢之盛,觸之即焚。
“敵襲,報警!!”
隊正臉色大變,剛剛一聲尖叫,旋即戛然而止,仰天倒下砸起偌大一片灰塵,一支利箭在黑夜中破空而至,直端端的插在隊正的喉嚨上,箭尾兀自抖動不已。
報警?開什麼玩笑,就不怕步子太大扯着了蛋嗎!
鳥無翅不飛,蛇無頭不行。餘下衆人見那隊正已死,頓時彷徨失措,哪裡還記得起山門之上那隻需要敲響警報的銅鑼,紛紛舉起手中的盾牌、刀劍就往洞口、石後以及路旁的大樹後奔去。
可惜,人快,馬更快。衆人還未來得及躲進掩體,幾騎已經飛至眼前,寒光一閃,衆人但覺喉嚨、胸口一涼,漸漸陷入昏暗中。
“看來應該還不晚!”
王黎回頭朝董軍候和趙五、劉七、周康等人及衆騎兵點了點頭,衆人飛身下馬,直奔暗窟之中。
……
趙雲已滿身是血,既有他人的,也有自己的。
白衣上斑斑血跡,彷彿冰雪世界漫天飄飛的紅梅,和手中的亮銀槍一般妖冶而又冰寒。
身前一方方寸之地上已經堆滿了三五十具屍骸,或斷手斷臂、或斷腳斷腿,或胸前一個窟窿,或喉頭一個小孔,血如涓涓細流,漸漸匯流成溪,地面一片殷紅,而對面除那門主、林放及譚破外,竟只剩下七八人,俱是面色如土,膽戰心驚。
“陳兄,可還能堅持?”
趙雲掃了一眼陳破虜前方的十數具屍體,手中亮銀槍一抖,一具屍體騰空而起,接着一腳飛出,屍體宛如石彈一樣砸向前方兩人,又將那兩人砸倒在地,方出言問道。
陳破虜掃視了一下前方的譚破魚和琳,二者身上已有七八處傷口,順手在臉上一抹,滿臉血污卻依然是一副臭屁的樣子,咧嘴一笑陰森恐怖,又彷彿地獄出來的惡鬼:“嘿嘿,柿子都撿軟的捏,讓陳某先超度他們去陰間再說!”
“哼!就憑你們!”和琳冷哼一聲,一把長矛向陳破虜刺去。門主與林放卻手持兵刃夾攻趙雲。
“哈哈,來的好!”
見門主與林放夾擊而來,趙雲豪氣縱生,長嘯一聲,飛起一腳正中林放,手中卻並不停下,亮銀槍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直線,銀電般直取門主。
“嗆!”的一聲,亮銀槍正中門主劍尖,門主長劍頓時爲之一曲,劍勢已盡,咬了咬牙,正待再度而上。卻見一名黑衣人連滾帶爬從門口衝了進來,滿臉驚駭,嘶吼着。
“官軍來了…!”
話語未落,已戛然而止。
身後數道寒光閃起,劍如奔流,迅疾,洶涌,點點寒芒一閃而沒,那人胸口、肋下、喉頭俱已中劍,頓時飛起漫天花雨。
身後一人卓然而立,手中銀劍血跡猶在,正是王黎。
“走!”
忽見形勢大變,門主一驚大喝一聲,當機立斷一劍刺出,正中槍尖,一股大力從劍頭傳來,劍身一側,順勢一劍划向陳破虜,將陳破虜一劍逼退,腳下一蹬,踢開和琳,一把抓住林放,已如大鵬展翅,躍入身後的洞穴之中。和琳借勢在地上一點,跟着竄了進去。
“哐當!”一聲巨響,門主在洞穴中急點幾下,那扇巨石大門哐然落下,砸起一地灰塵。
待趙雲和王黎打開大門,追出洞外,只見滿天繁星點點,腳下地勢陡峭山嶺綿延,山下滔滔衛河滾滾東流,原來這洞穴竟然直接開闢與山中,出口卻在衛河之上。二人四下打量,卻哪裡見得到那門主及和琳、林放的蹤跡,只留下滿山的楓葉,在寒風中嘩嘩直響。
“可惜,讓這狗賊跑了!”
趙雲惋惜的嘆了口氣,一腳踢向一旁的石子,石子如炮彈般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掉入衛河。
……
二人攜手返回洞中,見局面已被控制,窟中原有的數十百姓已被解救出來,董軍候自是派了部分騎兵將其逐一分辨並送歸家中,剩餘的除早已被衆騎兵繳械團團捆住的太平教徒外也就剩下孫才、譚破等人了。
孫才臉色木然的和那兩名卑職呆坐在一旁,周康、趙五、劉七等人俱立於一旁,憤恨的看着他。
那譚破卻是全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心臟處插着一柄鋼刀,胸口急劇起伏,顯見得進的氣比出的氣少了。陳破虜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刀柄卻在餘快的手上。
“大人!對不起,卑職沒能控制住情緒…”見着王黎、趙雲二人過來,餘快跪在地上,哽咽道。
王黎擺了擺手,扶起餘快道:“此賊爲虎作倀,助紂爲孽,殘害我紅楓渡衆多鄉親父老,死不足惜。韓兄弟又命喪此賊手中,你復仇心切此乃人之常情,何須道歉?至於線索,譚破不過一介副使,所真甚少,我們還是等孫纔想好了再告訴我們吧。”
“大人!”
孫才帶領剩下的兩名兄弟走了過來,臉上一片木然,雙膝長跪於地,叩首於地:“卑職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懇請大人諒解,但請大人放過我這兩位兄弟,卑職…卑職百死莫贖!”
王黎掃視了周康、趙五及劉七一眼,衆人皆是目露不忍,心有慼慼,王黎點了點頭,喟然長嘆:“起來吧!”
平心而論,這孫才倒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了,既能潛伏隱忍,又能出謀劃策,更難得是良知未泯胸懷大義,爲了數十百姓敢於挺身而出視死如歸。
只是很可惜的是,他的性格,他的良心,他的選擇卻註定了他只是一個悲情人物。
十數年來他櫛風沐雨,對太平道忠心耿耿,不顧自身安危,奔跑於第一線,匿伏在狼羣中。舉目環顧,除己之外餘者皆敵,時時戰戰兢兢,連睡覺都要躲着他人,唯恐一個夢話便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這些都無所謂,累點,苦點,皮肉之傷,那又何妨?哪怕是要自己的一腔熱血,一顆大好頭顱,也在所不惜。因爲他堅信自己所追求的信仰,堅信張角的“致太平”思想。
可是,當他發現太平道的行事與教主的“人人平等”的思想越離越遠,甚至背道而馳的時候,他只不過想捍衛一下教主的教義,守護一線太平道的宗旨,便被太平道像扔草紙一般無情的拋棄了,甚至還爲此搭上了幾個生死兄弟的性命。
而救他和其他兄弟一命,並積極營救受難黎庶的卻正是他一直鄙視和仇恨的大漢朝官吏。
是誰錯了?自己錯了?教主錯了?還是太平道出現了問題?他不知道,他失落,他茫然,他無助,甚至萬念俱灰。
孫才的眼神落寞而又孤獨,頹然坐在地上,默然無語。
哎!破山賊易,破心賊難啊,信仰的崩塌又豈是輕易就能平復的!
王黎扶起孫才,喟然長嘆:“念在你良心未泯,尚能夠及時懸崖勒馬爲民盡忠,此事本曹自會嚮明公求情。等此間事了,你與他們幾個一同到本曹家中坐坐,本曹與你聊聊。”
陳破虜嘴角一挑,一手蓋在上邊,朝王黎長笑一聲,一字一句頓道:“切,我陳破虜一介男子漢,堂堂大丈夫,大漢朝中僅有的繡衣使者會怕喝酒?我只怕你家酒不夠喝!”
王黎拍了拍陳破虜,四人相視一笑,彷彿這一趟出來並不是破獲奇案捉拿悍匪,而只不過是旅了個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