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曾氏說話的時候,一直盯着商金氏那張描畫精緻的臉,眸中之光晦澀不明,雖說她心裡知道,老太太這次的昏迷與她脫不了干係,但她面上起碼是做足了,商金氏往常做事也是相當滴水不漏的,可這次卻能安下心來梳妝打扮,絲毫沒有做出孝順兒媳的樣子來,她難道是傷了心,破罐破摔了?
想了想,商曾氏又指了指紅繡:“瞧瞧紅繡,更是可憐。瞧瞧你瘦的。”最後一句話是衝着紅繡說的。
紅繡笑了一下不言語。
商崇宗卻有些覺景兒,看了眼打扮的年輕粉嫩的商金氏,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心底裡對商金氏也是念着舊情的,只不過這一次商金氏真是做的太過分了,他纔打了她,又罰了她禁足。她傷心,他可以理解,但母親病入膏肓,她不該再如此花枝招展的落人話柄。
商崇宗氣結,再次哼了一聲。
商金氏理都不理,撇嘴看向別處。
紅繡此行目的達到,三房和二房的事兒她也懶得攙和,又着急回去繡她的“結婚照”,便起身福了福,道:“二叔,三叔,我先告辭了。”
二老爺和三老爺都站起身來,前者面無表情,後者笑容親切,“紅繡慢些走。”
“二叔三叔留步。”
“我送紅繡。”商少靖站起身緊跟着紅繡出了門。
“大堂兄留步。”紅繡蹙眉婉拒,商少靖對她抱着心思她不識不知,這時天色晚了,再讓他送豈不是自己找事兒?
丹煙和梅妝爲紅繡披上斗篷,便扶着她下了臺階。
商少靖也隨手拿了他那件寶藍色的大氅穿上,不顧紅繡的拒絕跟了出來。商金氏與商崇宗瞧見並沒攔着。商崇寶與商曾氏對視了一眼,都皺了眉。
紅繡並不理睬商少靖,徑直往外頭走。兩個丫鬟也跟着,若有若無的擋着商少靖,奈何商少靖身高腿長。沒幾步,便被他追上來。將丫頭扒拉開自個兒與紅繡並肩而行:“紅繡,你清減了許多,須得注意身子啊。”
紅繡皮笑肉不笑的道:“多謝大堂兄了。”到了院門口,左右瞧瞧,竟沒瞧見她的轎子。
商少靖笑道:“今日飄雪,不如步行回去,也別有一番意境情趣。如果紅繡不嫌棄。我願意送你回去。”
商少靖的笑容,乃是在府外征服過無數女子的,以他的認知,饒是金剛鐵打的心,也逃不過他這樣動人的一笑。商少行雖是個絕色,可陽剛氣差了些,倒不如他這般俊朗不凡。
他自命英俊的笑容看的紅繡作嘔,也不在給他留情面,直言道:“我嫌棄。”
“什麼?”商少靖沒聽懂。
紅繡瞥了他一眼,“我說。我嫌棄你與我同行。丹煙,去備轎。”
丹煙忍着笑行禮:“是,奴婢這就去。”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蘭思院的門前,後頭不遠處就有一羣灑掃的小丫頭。雖然是拿着掃帚掃雪,可這邊的動靜是一點都不落,紅繡說話並未壓低聲音,所以剛纔那一句“嫌棄”,完全叫他們聽的一清二楚。
商少靖聞言氣結,他可還要臉面的,怒氣攻心,儘量吸口氣壓着,咬牙切齒的道:“諸葛紅繡,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紅繡聞言轉身,好笑的仰頭看着商少靖,“大堂兄,你知道你現在是怎樣一副嘴臉麼?真是,連我們家三少爺一根汗毛都及不上。”
“你!我是未來商家是掌舵人,若論外表,我絲毫不比他差,你說,我哪裡及不上他。”商少靖疾言厲色的回答,絲毫不覺得自己已經被紅繡牽着話題走,說出的話來如同孩子一般攀比。
紅繡撲哧一笑,也不管有沒有下人在場,道:“請問大堂兄,這商府裡頭,您是添一塊磚頭了還是加一片瓦片了,我看您除了會投胎,託生成了二叔的兒子等着吃老本繼承祖產之外,你毫無建樹,至於皮囊,難道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還不是拖了二嬸兒的福!你所引以爲傲的兩樣東西,沒有一樣是你親手賺來爭取來的,還好意思跟我面前大言不慚的窮吹海吹,我都替你臊得慌。”
“你!!!”
“你不知深淺,明知道我是三少爺的未婚妻子,身爲堂兄的不知道避嫌,還來招惹,不是討罵?我身爲朝廷二品命官,且有先母爲我訂下了婚約,你仍舊不知進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未免自視甚高了吧,麻煩你回去找面乾淨的銅鏡好生照一照,瞧瞧你是有哪裡配得上我了再來跟我說話!梅妝,咱們走!”
“是,小姐。”梅妝這邊已經忍笑忍的快抽筋,心裡大讚小姐今日真是厲害到家了。
那邊丹煙備好了轎子,紅繡上了轎吩咐起轎,直到轎子走遠了,商少靖纔回過神。面色陰鬱的咬緊了牙關:
“諸葛紅繡!賤人!”
紅繡這邊回到馨苑,便緊忙去繼續繡手頭上的東西,三個丫頭也各自拿了針線簸箕來陪着紅繡。
丹煙擔憂的道:“小姐,您今兒個說話這樣直接,豈不是要得罪了堂少爺?”
紅繡低着頭手上不停,“得罪了又如何?那樣的人,你給他三分顏色他就能開起染房來,我若是總讓着他他還以爲我是好相與的,就是要殺殺他的威風,免得他總覺着自己如何如何。”
梅妝卻沒有丹煙那麼擔憂,笑道:“你們沒瞧見,纔剛堂少爺的臉都綠了,小姐今兒個真是太厲害,我聽着都解氣。”
杜鵑沒跟着去,聽着好奇,便拉着梅妝問了起來,梅妝笑着又將剛纔的事情跟杜鵑說了一遍。
看着紅繡在燭火下清瘦的背影,杜鵑跟丹煙對視了一眼,她在府裡伺候了三少爺那麼多年,對堂少爺還是有一些瞭解的,他那個人,陰險的很。看來她還須得防着點纔是,等三少爺回來了,他們院子纔有主心骨啊。
這一日。紅繡又是忙到了寅時才睡下,熬夜熬慣了,這個時間反而睡不着。只是蓋着紗被躺在柔軟的牀榻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睡夢中好像看到商少行穿着一身黑色的勁裝。騎着棗紅馬踏雪而來,伸出手對她笑着,溫柔的喚一聲:“繡兒。”
夢裡,紅繡也是笑的,到了卯末,杜鵑來叫紅繡起身,才撩起帳子就瞧見紅繡臉上這樣幸福的笑容。也跟着笑了。回身對丹煙說:“小姐定是在夢裡見到三少爺了。”
“一定是,小姐這麼累,若是能歇一歇就好了。”梅妝提着黃銅的水壺進門,輕輕的嘆了一聲。
三人都沉默,她們誰都幫不了紅繡。只能想法子好生給她補養。
“什麼時辰了?”紅繡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半撐起身子。
“小姐,卯末了。”
“嗯,該起身了,丹煙,今日我穿那件淡青色的袍子。”紅繡坐起身來,扶着脹痛的太陽穴。又道:“小公子那兒早飯預備了嗎?”
“回小姐,奴婢已經給小公子送過去了,三少爺不在,丁藍正在教導小公子功夫。”
“那就好。”
丫頭們伺候紅繡洗漱更衣。打扮之後,紅繡又是神清氣爽的,一面用早餐,一面道:“表姨老爺這些日都在府裡吧?”
“是。”
“嗯,丹煙,你今日想法子跟表姨老爺說一聲,讓他申時三刻的時候出府一趟,避着人,去一趟西街第一家的小飯館,我有些話要問他,對了,你去找他時候,也要注意別被人瞧見了。”
“是,奴婢知道了。”
紅繡吩咐過後,大口的吃完了粥,趕忙去書案前讓杜鵑磨墨,親手寫了張摺子,便出門了。既然與三老爺說好了今日一起請求皇上,那就不能食言。
“葉大人。”出了商府,葉瀲清的馬車早已經在門前候着。
葉瀲清笑着行禮:“大人。”
紅繡連忙還禮,笑着道:“可是等了很久了?”
“沒有,我纔剛來,大人氣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紅繡摸了摸臉頰:“還好,就是有些累了,對了,這摺子,麻煩你下次見皇上的時候幫我呈上去。”
葉瀲清連忙雙手接過摺子,鄭重的點頭道:“請大人放心,卑職定會親手交給皇上。”
“嗯,那咱們走吧,今兒個火炮的試驗品鑄造成功,就會送到張府了,還有的忙呢。”
“大人,請。”葉瀲清爲紅繡搬來墊腳的紅漆凳子,伸平了手臂做扶手。
紅繡笑着道謝,一手提着裙襬,一手扶着葉瀲清的胳膊上了馬車,再次道謝後才放下車簾。自從上次深談之後,他們的相處便恢復了往常。
以南楚國現在的冶煉技術,製造火炮還是稍微有些難度的,不過看着面前的成品,紅繡還是不得不感慨一下工匠的巧心思,成品竟然完全符合她圖紙上面的要求,與她前世在書上見過的紅衣大炮一模一樣。
“天啊!這個龐然大物,就是火炮?”
三皇子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長約三米帶軲轆的鐵質炮筒,激動的手掌出汗。在圖紙上看和看到實物,完全是兩個概念。
紅繡素來不願意搭理三皇子,不過這時候,她也笑的非常開心,點頭道:“正是,想不到工部的冶煉部門如此神速,竟然能這麼快就將實物做好。我都想不到呢。”
伸手撫摸着純鐵的大炮,紅繡爲在場衆人介紹道:“諸位請看,此處爲炮管,管壁很厚,從炮口到炮尾處逐漸加粗,這樣火藥燃燒時候產生的膛壓由高到低,也不浪費了原料。在看這裡,”指着火炮的重心處:“此爲炮耳,可以以此爲軸,調整射角,配合炮彈中火藥的用量改變射程,”又指着炮口處:“此處爲準星和照門,我已經精確計算過彈道,只要需要打擊的目標,在這裡看得到,便一打一個準。待到正式投入使用,我會再教導神機營中的炮兵其中機要。”
三皇子頻頻點頭,道:“父皇給你半年的時間,這纔過去一半。你的炮彈和大炮就都製造成功了。紅繡,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能幹的女子。”
紅繡聞言,笑容一僵。冷下臉來,轉身對工部尚書曾其修行了禮,“曾大人,此次火炮鑄造成功,多虧了您督促。”
“諸葛大人不可多禮,你我都是爲皇上辦事。你日以繼夜的研究炮彈,實驗爆炸力,你的努力,我等都看在眼裡,我工部不過是照着葫蘆畫瓢,若是再做不出來,哪裡還對得起皇恩浩蕩啊!”說着,對着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
李彧點頭,滿意的道:“二位大人都是功臣,此次若是試驗成功,父皇必定龍心大悅,到時候論功行賞,一定少不得二位的。”
紅繡笑着打官腔:“我等不過是爲國效力,不圖賞賜,只求南楚國富強昌盛,若是有此等利器在手,蠻夷宵小之徒還敢來放肆?”
紅繡此言,等於是給了三皇子一個軟釘子,話裡挑不出破綻,卻顯得三皇子物質化了些。
曾其修有些擔憂的看了眼紅繡,並未附和,配合着轉移話題道:“諸葛大人,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
“曾大人請講。”
“前些日子大人練兵,組織神機營走的那個陣法,似乎是以快爲主,而咱們這門火炮,頗爲沉重,就是那已經制好的炮彈,也是有分量的,若上了戰場,你的陣法,似乎是施展不開啊。”
紅繡聞言笑道:“是的,曾大人所言極是。其實,火炮不過是神機營武器之一,如此笨重的武器,只是‘長於攻城,拙與戰野’,並不適合靈動戰術,咱們眼下先將火炮研製成了,在進行下一步不遲。”
“哦?聽大人的意思,是又有新的主意了?”
紅繡點頭,笑道,“一口吞不下個胖子,咱們就一步一步的來,”回頭,笑着對三皇子道:“三殿下,還勞煩您上摺子啓奏皇上,火炮已經鑄造成功,請他來親自檢查,看看威力如何。”
三皇子笑着點頭,道:“好,這事便交給我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