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麗華美的大殿內獸香嫋嫋,幽謐的甜香在兩列雕龍畫鳳的廊柱間縈繞成山間薄霧的模樣,兩列穿着寬大鬱金裙的侍女無聲的垂首侍立兩廂,太平躡着足兒走進來,那站在當首第一列的女官看見她正要張嘴,她突然伸出食指輕輕地放在兩片嫣紅的嘴脣中間——
“噓……”
女官笑了笑,太平躡足走過去,“母后在做什麼?”
“娘娘正代陛下批奏章呢!”她也壓低了聲音回答。
太平點點頭,擺手命她回去,然後踮着腳尖往殿內走去,那女官只是笑笑便又回到班列裡。像她這樣在皇后娘娘身邊呆了幾年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的規矩雖然大得很,但是在這位公主殿下面前卻是形同虛設的。
誰讓她是娘娘最寵愛的小公主呢!
太平輕輕地咬着嘴脣兒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溜進去,一手提着裙兒一手小心的招呼着珠簾,生恐弄出聲響來驚擾了母后。她得先看看母后現在的心情如何,纔好確定該怎麼說話呢。
事情往往如此,在一個人長大的過程中,父母往往是第一個老師,也是第一個假想敵。
太平覺得自己可是很瞭解母后的!
輕輕地、輕輕地撩開珠簾,不讓它發出一絲兒聲響。鳳釵明冠顫動處可以看見烏亮的髮髻,顯然母后正在伏案讀着奏章呢。
“是小太平?進來吧,別跟你三哥學,整天鬼鬼祟祟的!”
太平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也不知爲何,即便是在專心批着奏章的時候,母后的聽覺依然敏銳之極,基本上只要是有人走近她身旁二十步之內,就肯定躲不開她的耳朵了。
這下子來之前的計劃又泡湯了,只好見機行事了。
太平一摔簾子進去,珠簾發出一陣清脆的撞擊聲,她蹦蹦跳跳地跑到龍案前,“母后,您又在看奏章啦,累不累?要不我幫您捏捏肩膀兒吧!”
伏在龍案前看着奏章的皇后武氏聞言頭也不擡,輕輕的嗤笑一聲道:“你那點兒少得可憐的孝心就別在這個時候拿出來賣弄了,你自己不覺的太露痕跡了嗎?”
太平聞言撅着嘴兒,繞過龍案走到武氏身邊,扒着她的肩膀把身子偎上去,“母后……您又笑話我!我的孝心哪裡少了?”
武氏笑笑,“是!我的小太平可比她的幾個哥哥孝順多啦!”
太平得意地搖晃着腦袋笑了笑,順勢在龍椅上蹭個邊兒坐下來,扯着自己母親的衣袖亂晃,“母后……別看啦!”
武氏被她晃得沒辦法,只好嘆了口氣擡起頭來,“有個惹禍精闖下了那麼大的麻煩,我不看怎麼行哦!”
她轉過身來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說吧,你這麼大的孝心要爲母后揉肩膀兒,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按說作爲四個皇子和兩位公主的母親,武氏已經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但奇怪的是,她渾身上下卻連一絲兒蒼老的跡象都沒有,她的髮絲依舊烏鴉鴉的,黑得發亮,她的肌膚依然光潔潤膩如少女,她的身姿依舊豐挺姣美,這讓她看上去好像只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貴夫人,似乎就連歲月都對她的美麗無計可施。
這對同樣都是國色天香的母女坐在一處,女兒倒像女兒,母親可並不像母親。
初初看去,她與太平足有七八分的相像,無論是寬廣的碩額,還是筆挺硬朗的鼻樑,乃至美麗的丹鳳眼和明亮的眼眸,圓潤的下巴,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更一樣的是那秀美的鵝蛋臉兒和修長的娥眉。
唯一不同的是,武氏不但是一個熟豔的美婦人,更是母儀天下的當今大唐皇后和垂簾聽政的幕後最高執政者,因此她的一顰一笑似乎都有着難以言喻的威嚴和尊貴,而太平卻只不過是一個稚氣未脫還有些淘氣有些嬌憨的小丫頭罷了。
“讓母后想想,嗯,肯定是我們的小太平看上誰家有好玩的東西了,想綁着母后跟她一塊兒做強盜對不對?”她一邊伸手婆娑着太平的髮髻一邊故意做出蹙眉苦思狀,然後狹促地衝自己的女兒眨了眨眼睛。
唯獨在面對自己這個小女兒的時候,整日裡忙着處理國家大事的皇后武氏總是會毫不吝嗇自己的笑容和好心情。
太平聞言羞紅了臉兒,母后真是,總是忘不掉自己小時候的那些糗事。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晃晃自己母親的胳膊,嗲聲嗲氣地撒着嬌,“母后……您又笑話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啦,您怎麼還記得!”
武氏笑笑,“當然記得,母后要記一輩子呢!”她伸手捏捏小太平的鼻頭,“每次看到我的小太平臉紅,母后都會高興得了不得呢!”
太平撅着嘴兒衝她皺皺鼻子,羞答答地扭過頭去。
武氏看看她,想了想道:“看來你來找母后真的只是爲了表表孝心,沒有其他的事情嘍?那你就幫我捏捏肩膀兒吧,倒真是挺累的,唉,還得接着看這些奏章,可是一本都不敢耽擱呦,明天早朝的時候大臣們要是看不到批覆……你不知道,那幫子人簡直就是來討債的!”
說着,她又低下頭去專心地看起了奏章,太平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話來。要說這天底下最寵愛她的就是母后啦,但是要說這天底下最讓她害怕的,卻也還是面前的母后!
她咬着嘴脣兒站起來,乖巧地替母親揉着肩膀,順便偷眼瞧着那些奏章。龍案上堆了至少厚厚的三沓奏章,太平瞥了四個就知道不用往下看了,無一例外都是請斬蕭挺以正百姓視聽的。
她不由撅着嘴兒暗暗跺腳,這個死人,膽子怎麼那麼大!你說你做什麼不好,非要弄出那麼大一件事來,幾十個大臣一齊上奏章要求殺人,別說自己想救他了,即便是母后願意幫忙只怕也不好辦吧?
她想想那個躺在病牀上已經幾乎起不來的父皇,卻又搖了搖頭,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父皇當然也很疼自己,但是……現在他說的話已經不如母后的話好用了呢!
皇后武氏又翻開一份奏章,又是要求抓捕並處斬狂生蕭挺的,又是天干地支子醜寅卯的大道理一堆,而且太平眼尖,一眼就瞥見這奏摺上居然有自己的名字!
這是哪個老頭兒?不怕死嗎?
她急忙看奏章的擡頭,只見那裡清清楚楚的寫着“臣長孫無忌叩請我皇……”
太平看得不由吐吐舌頭,然後撅起嘴兒,“母后……舅姥爺要讓您殺了小太平呢!”
武氏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她說什麼,只是撥開她的小手,“別搗亂……”
太平不由得撅起嘴兒,卻突然發現母后的嘴角似乎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她一愣,驀地明白過來,忍不住拉着她的胳膊,“母后,您又作弄小太平了,您早就知道我想說什麼對不對?”
武氏笑着轉過身來看她,“你這個小太平,真是好沒道理,你想說什麼母后怎麼會知道?”
太平嬌聲不依,扯着她的胳膊晃個不停,武氏被她纏得沒辦法,乾脆合上奏章拉過她的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你想救那個蕭挺?”
太平聞言雖然羞澀,卻還是趕緊的點點頭。
武氏定定地看着她,卻突然轉了話題,“前幾天你姑姑城陽來給他那個兒子求親來了,我和你父皇的意思都覺着那薛紹看着還不錯,你的意思呢?”
太平聞言一愣,薛紹?
武氏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幾十份奏章,臉色肅穆,“你覺得母后是神仙嗎?什麼都能幫你辦到?這麼些大臣的奏章遞上來衆口一辭,莫說你母后我,就算是再加上你父皇,也救不了他!即便是先帝在位時那等強勢,也不敢公然推翻這麼多大臣的共議!”
“那個薛紹也不錯的,如果你願意……”太平傻傻地看着她的母后,只見她愛憐地在自己女兒的臉龐上婆娑了兩下,這才繼續緩緩地說道:“你可以用你自己的婚姻幫那個蕭挺換回一條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