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賈瑞被王熙鳳戲弄了一回,這大冬天裡,直直的凍了一整夜,險些沒凍死他。
即便如此,那賈瑞仍然是不知悔改,而且不認爲是王熙鳳戲弄他,他自己反倒替王熙鳳找了許多失約的理由。
過了幾天,他又到抱廈裡來找鳳姐,鳳姐心裡暗暗尋思:“真是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啊,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要是不叫他死在我手裡,他不知道我王熙鳳是誰。”
心裡想着,臉上卻是滿面笑容,這一笑起來,少婦風韻盡顯,賈瑞全身都酥了,早把王熙鳳失約的事情給丟到爪哇國。
王熙鳳照舊將衆丫鬟遣出,笑着說道:“上次我去了,不知道被那個多事的婆子鎖了門,我不得進去,聽了聽,裡面有沒動靜,你一個男人,反而倒失了信。”
聞聽此言,賈瑞急得賭咒發誓,連連辯解:“我在穿堂裡足足凍了一夜,原來嫂子是被鎖在穿堂外面了,我想死嫂子了,這可如何是好......”
鳳姐聽他說凍了一夜,心裡暗暗發笑,轉瞬間已是有了計策,說道:“今日晚上,你別在穿堂那裡了。你在我住的房後小過道子裡那間空屋裡等我,千萬別冒撞了。”
賈瑞道:“果真?”
鳳姐道:“你不信就別來。”
賈瑞喜得抓耳撓腮,說道:“來,來,來。死也要來!”
鳳姐一副慵懶的樣子道:“這會子你先去罷,這裡人來人往的,讓人看見什麼意思呢......”
賈瑞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回家養精蓄銳,料定晚間必然成其好事。
鳳姐見賈瑞出了門,剛纔那一副堪比青樓的放蕩樣子,立刻轉變爲面如寒霜聖女,冷笑着低聲道:“看我調兵遣將怎麼整治你......”
賈瑞本來打算在家裡好好歇息歇息,保存體力,預備着晚上與鳳姐約會,誰知他剛躺下就來了親戚,只得又重新爬起來穿好衣服,陪親戚喝茶說話,吃了晚飯之後那親戚才告辭。
天黑之後,賈瑞在自己房裡目不轉睛地盯着祖父的房間,見那屋裡熄了燈,又等了片刻,才悄悄溜出來,從角門溜進榮府,直往那夾道中屋子裡來等着。
左等不見人影,右聽也沒聲響,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亂轉,低聲唸叨:“是不是又有什麼緣故來不成了?這麼冷的天,再凍一夜可就了不得了......”
正胡思亂想呢,忽然看見外面來了一個黑影,賈瑞想鳳姐想得入了魔,看見人影就以爲是鳳姐,等那人剛至門前,一個餓虎撲食就撲了上去,緊緊抱住叫道:“親嫂子,等死我了。”沒頭沒臉的亂親,滿口裡“親孃、親爹“的亂叫。
忽然火光一閃,只見賈薔舉了一個紙媒捻子照着問道:“誰在屋裡?”
只見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正親我呢。”
一見此情景,賈瑞被嚇得肝顫,臉都白了,轉身就要跑。
因爲上次鬧學堂的事情,賈薔對賈瑞一直看不順眼,此時逮住機會怎麼可能放過他,上前一把扯住他胳膊叫道:“別走!如今璉二嫂子已經告到太太跟前,說你無故調戲她。她暫用了個脫身計,哄你在這邊等着。太太氣死過去,因此叫我來拿你。剛纔你那副德性我倆都親眼見了,沒的說,跟我去見太太!”
賈瑞聽了,魂不附體,這事情要鬧出去可了不得,就是賈璉也得殺了他,賈璉殺了他,他祖父還要鞭屍,更不要說開祠堂用家法了,就算自己能活下來也沒臉見人了。
此時後悔已經來不及,只得哀聲央求道:“好侄兒,只說沒有見我,明日我重重的謝你......”
賈薔眼珠轉了轉,說道:“放你不是不行,你若謝我,只不知能謝我多少?”
賈瑞家並不算富裕,他攢了大半年的零花錢還不到十兩銀子,打算湊個整數,偷偷的去青樓裡面玩一次,此時被賈薔逼迫,只得伸出三個指頭來說道:“這個數,不少了吧?”
“三百兩?”賈薔道,隨即搖頭:“太少了。五百兩吧......”
賈瑞一聽就裂了嘴,都要哭了,說道:“我說的是三兩......”
賈薔急了,拉着他就走,憤憤道:“你玩我呢?三兩銀子是在打發要飯的。”
賈瑞也知道三兩銀子太少,使勁兒往後掖,哭喪着臉說:“實對你說,我只能拿出十兩銀子來......”
賈薔雖然比賈瑞輩分小,但兩人年紀差不多,又是同窗,他當然知道賈瑞的底細,剛纔說“五百兩”其實是在嚇唬賈瑞,兩人又交涉了一番,最後說好五十兩。
賈薔又說道:“爲了防止你日後不認賬,必須寫欠契。”
賈瑞現在只想早點逃離這個是非之地,說道:“沒有紙筆怎麼寫呢?”
賈薔早有準備,從腰裡拽出一個小布包,裡面紙筆齊全。
寫完欠契,賈蓉又不依了,一個勁兒的說:“明日告訴族中的人評評理。”
賈瑞急得趴在地上叩頭。
最後是賈薔居中調停,也寫了一張五十兩欠契給賈蓉才罷。
銀子的事情搞定了,賈薔滿心裡都是笑,強自忍着,說道:“老太太那邊的門早已關了,老爺正在廳上看南京的東西,那一條路定難過去,如今只好走後門。要是遇見人,連我倆也完了。等我們先去哨探哨探,再來領你。這屋你還藏不得,少時就有人來堆東西。你跟我來。”
說畢,熄了燈,拉着賈瑞,出至院外,摸着大臺磯底下,說道:“這窩兒裡好,你只蹲着,別哼一聲,就在這兒等着我們,千萬別動。”說畢,二人去了。
賈瑞此時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裡,心下正盤算,只聽頭頂上一聲響,嘩啦啦一桶尿糞從上面直潑下來,可巧澆了他一身一頭。
賈瑞噯喲了一聲,忙又掩住口,不敢聲張,滿頭滿臉渾身皆是尿屎,又臭又冷,凍得他連連打寒戰。
這時候賈薔跑過來,一手捂住鼻子,一併連臉上的笑也遮住了,叫道:“快走,快走!”
賈瑞如得了命,三步兩步從後門跑到家裡。
開門的家人見他如此狼狽,問是怎的,賈瑞少不得扯謊說:“天黑,失腳掉在茅廁裡了。”
在房中更衣洗涮,賈瑞前思後想,才知道是鳳姐頑他。
再想想鳳姐的模樣兒,又恨不得一時摟在懷內。
就這樣滿腦子想着鳳姐,一夜竟不曾閤眼。
第二天早上,賈瑞就有些發燒,但仍然忘不了鳳姐,又擔心賈蓉和賈薔索要銀子,更擔心這個事情讓祖父知道。
三五天之後,賈瑞的病越發重了,只覺得心內膨脹,口中無滋味,腳下如綿,眼中似醋,黑夜作燒,白晝常倦,下溺連精,嗽痰帶血,合上眼就夢魂顛倒,滿口亂說胡話,驚怖異常。
代儒見賈瑞病重,着了忙,百般請醫療治,全不見效,有人給出主意吃“獨蔘湯”,然而人蔘如此金貴,可不是代儒家能吃得起的,只得往榮府來尋。
王夫人命鳳姐秤二兩給他,鳳姐恨賈瑞禽獸行徑,怎麼可能拿人蔘給他吃,回王夫人說:“前兒都替老太太配了藥,那整的太太又說留着送楊提督的太太配藥,偏生昨兒我已命人送了去了。”
王夫人道:“就是咱們這邊沒了,你打發個人往你婆婆那邊問問,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裡再尋些來,湊着給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處。”
鳳姐聽了,也不遣人去尋,只將些渣末泡須湊了幾錢,命人送去,只說:“太太送來的,再也沒了。”
然後回王夫人,只說:“都尋了來,共湊了有二兩送去。”
賈瑞這病一日重似一日,此時他要命心切,無藥不吃,只是白花錢,不見效。
忽然這日有個跛足道人來化齋,口稱專治冤業之症,賈瑞偏生在內就聽見了,直着聲叫喊說:“快請進那位菩薩來救我!”一面叫,一面在枕上叩首。
衆人只得帶了那道士進來。
賈瑞一把拉住,連叫“菩薩救我!”
那道士嘆道:“你這病非藥可醫。我有個寶貝與你,你天天看時,此命可保矣。”
說畢,從褡褳中取出一面鏡子來,兩面皆可照人,鏡把上面鏨着“風月寶鑑”四字,遞與賈瑞道:“這物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警幻仙子所制,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所以帶它到世上,單與那些聰明傑俊,風雅王孫等看照。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要緊,要緊!三日後吾來收取,管叫你好了。”說畢,徑自去了。
周林早已聽說賈瑞的事情,心裡暗暗說道:
“跛足道人......”
“嘿嘿!”
“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廬山真面目吧!”
心裡一邊合計着,一邊慢慢悠悠地朝着賈瑞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