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三道急旨
馮淵想起了過往之事,行宮另一邊此刻有人跟他一樣。
站在校場邊,看着張弓搭箭瞄準百步外箭靶的朱景洪,賈雨村的思緒也飄回了五年前。
那時他剛到任應天知府,就是在這宮牆之下,差點兒被朱景洪一箭射死。
或許正是因爲那一箭,讓他與朱景洪攀上了關係。
在短短五年時間內,他從應天知府升金陵按察副使,然後升布政使,到現在升巡撫!
每一步,都是靠了朱景洪的提攜,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貴人。
想到這裡,賈雨村看向了左側,鄭顯林何顧謹二人也在。
這二位當年必死之局,轉危爲安繼而平步青雲,也是靠了殿下提攜啊……賈雨村暗自感慨。
賈雨村思索之時,就聽身側傳來何顧謹的聲音:“又中了……百步之外,正中靶心,真不知殿下是如何練得!”
鄭顯林接話道:“此乃天授,非人力所能及也!”
賈雨村轉過身,看向兩位前輩說道:“是啊……殿下身膺天命,世上自是無人能比!”
說道這裡,三人皆是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實說,他們仨的這番對話,跟場上陪玩兒的將領們相比,那已稱得上是含蓄了。
在場的提督、副將、都指揮使、都指揮同知僉事……那真是把窮盡所學,把馬屁拍到了天上去。
他們這般巴結奉承,有結黨營私之嫌,就不怕被錦衣衛奏上去?
他們當然不怕,只因北鎮撫司現任金陵千戶賈志平,正端着茶杯跟在朱景洪身後,比周圍的宦官們還像奴才。
“王爺,您用茶!”
接過茶杯後,朱景洪喝下了一口,隨後讚許道:“沒想到賈千戶不只會辦案,這沏茶的功夫也不差嗎!”
賈志平答道:“除了公務,臣平日愛喝茶,對此稍有造詣,今能侍奉王爺便是不虛所學!”
聽到這話,朱景洪哈哈大笑起來,在場其他將領也都笑了,賈志平當然也笑得很開心。
“好了……我該更衣去了,諸位請自便吧!”
晚宴是比較正式的場合,朱景洪當然要換上正裝。
衆人皆拜別於他,在朱景洪離開之後,他們便各自找尋夥伴,然後一起往雲錦殿去了。
朱景洪更衣的地方,便在雲錦殿後方一處殿宇,這裡守備森嚴僻靜無比。
正殿之內,黛玉正細細打量眼前古畫,而在一旁寶琴則在打量着她。
雖已不是第一次見黛玉,但寶琴對她瞭解並不算多,這樣獨處的機會更是極少。
連寶釵姐姐都說她是才女,稱讚其品性高潔世間難尋,她真有這般好?
寶琴心中有猜疑,在她看來眼前這位姐姐,不過就是長得還行、氣質還行、才學還行、處事還行……而已!
“寶琴妹妹,你爲何總看着我?”
寶琴矢口否認,連忙辯解道:“誰說我看着你了!”
“莫非我臉上有字?”黛玉面帶淺笑。
“沒字!”寶琴再度否認。
“那有什麼?”
寶琴沒有一直被動防禦,她直接沒理會黛玉的問日,而是轉移話題問道:“林姐姐,這次你要去京城?”
“或許吧!”黛玉不置可否。
寶琴走到近前,隨手拿起書案上的玉雕,而後問道:“林姐姐,你覺得……我姐夫他怎麼樣?”
知道這丫頭不懷好意,黛玉反問道:“你你覺得你姐夫如何?可否值得託付終身?”
“林姐姐……莫非你……”
寶琴很吃驚,她沒想到黛玉這般大膽,竟一點兒沒有遮掩的意思。
黛玉接着說道:“寶琴妹妹,伱一口一個‘姐夫’,叫得別提多親熱了,我覺得吧……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你可以進他王府做個側妃!”
這一下扯到自己身上,而且還說中了自己的心事,寶琴幾乎在瞬間紅了臉。
寶琴並非常人,此刻雖然大感羞澀,但仍能組織語言反擊。
“林姐姐,你可別拿我打趣了,明明你才該進襄王府纔對!”
“我可都看見了,我姐夫他看你時含情脈脈,那才叫一往情深呢!”
“你這丫頭,明明是說你終身大事,爲何把我扯進來!”黛玉佯怒道。
寶琴面帶委屈,說道:“林姐姐,你這話可讓我傷心了,妹妹是真在設身處地爲你考慮呢!”
“來來來……寶琴妹妹,我告訴你個秘密!”
“是何秘密?”寶琴面帶疑惑,但還是很自然的靠了過去。
“當然是……”
“看我不教訓你這丫頭……”
黛玉突然發難,就撓向了寶琴腰間,後者驚呼後轉身就躲,同時也伸手防備起來。
二人嬉笑打鬧,關係反倒拉進了許多,房間內氣氛也很融洽。
最終,二人後累得不行,一個坐在椅子上搖頭,一個叉着腰躲在書架後,都互相看着對方狼狽樣發笑。
“何事如此好笑?說來與我聽聽!”
朱景洪的聲音適時響起,接着他便走進了殿內。
“十三爺,你的這位妹妹,說是想要……”
見黛玉欲言又止,朱景洪看向不遠處的寶琴,問道:“想要什麼?”
寶琴也不畏懼,捧起一旁黛玉用過的茶杯,遞向朱景洪說道:“想要替你尋個好姑娘!”
“尋個好姑娘?”接過茶杯,朱景洪不明所以。
繞到朱景洪身側,寶琴幾乎是緊貼着他,二人看起來是相當親熱。
“那當然了……林姐姐有傾國傾城之貌,才學又是一等一的好,難道還算不得好姑娘?”
“琴丫頭……你……”
眼看黛玉要上前來抓扯,寶琴迅速躲到朱景洪身後,笑容燦爛道:“只是有一處不好……那就是脾氣太差了,你看她……”
看着繞在自己身邊打鬧,朱景洪自是心情愉悅,於是趁亂拉住黛玉和寶琴,說道:“你們吵鬧……何至於把我牽扯進來,未免太過分了!”
黛玉一邊掙脫,一邊說道:“是她把你牽扯進來,與我何干?”
“姐夫你看看,她現在還這麼兇呢!”寶琴適時補刀。
黛玉憤憤道:“她在挑撥離間,你難道也不管?”
“哦~原來是挑撥離間,原來在林姐姐心裡,比我跟姐夫還要親呢!”
小丫頭鬥嘴,總是讓人覺得好玩兒,朱景洪笑容更甚。
成日待在馬屁聲中,讓他既快樂也矯情覺得痛苦,眼下這情形與他確實有治癒效果。
以至於在這裡在這一刻,他都不想去參加慶功宴,而是陪着兩個活潑女孩玩鬧。
再說雲錦殿這邊,隨着一衆文武到場,現場氣氛逐漸變得嚴肅。
所有人在司儀引導下回到位置上,相互之間談話的聲音極小。
薛蟠今日也在宴會上,按理來說他一個六品虛職,不會有機會出現在這裡,可他畢竟還有另一重身份。
他是王妃的親哥,因着這一層關係,他能跟布政司、按察司高官們坐一起。
很快時間到了酉正(下午六點),也是預定宴會開始的時辰,但朱景洪卻沒有按時到位。
衆人對此稍有驚訝,但都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朱景洪什麼來他們都得等着。
當然,與會者人這麼多,許多人態度也都不同。
比如佔據多數的文官和鄉賢們,便有人心懷不滿,只是他們嘴上不會說出來。
“莫非又有什麼變故?才讓殿下耽擱了?”李自恆小聲嘀咕道。
他這猜測並非沒有根據,因爲前些日子英吉利和法蘭西派了使者來,希望大明歸還部分海港給西班牙。
這種要求,雙方自是不歡而散,所以在這個時候再起爭端,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李自恆那裡會知道,朱景洪之所以會遲到,單純就是因爲玩鬧才耽擱。
李自恆的猜測,一旁的馮淵認真聽,此刻後者正看着核心處,那裡是幾位巡撫和朝裡來的欽差。
尤其是賈雨村,讓馮淵印象極爲深刻。
雖然當日是胡進安行惡,但賈雨村放任甚至推波助瀾,馮淵也是心如明鏡一般。
後來賈雨村步步高昇,被朝廷認爲是能臣幹吏,但馮淵很清楚這位的功業背後,是多少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這樣的人,比胡進安那樣的貪臣墨吏更危險,馮淵直接將其視爲毒瘤。
“馮兄,你在聽嗎?”
李自恆的話音,把馮淵從思索中拉出。
“想到些瑣事,一時走神……實在是失禮!”馮淵連忙致歉。
“莫非有什麼煩心事?”
“倒也不是,只是家裡……”
藉着這話題,馮淵便跟李自恆閒聊起來,在場大多數人都在這樣幹。
大概十幾分鍾後,朱景洪才姍姍來遲,然後衆人起身行禮迎接。
此刻,朱景洪已換上團龍袍和翼善冠,非常隨意的坐到了主位上。
“諸位免禮,臨時來了些事情料理,故而來遲了……諸位不要見怪!”朱景洪笑着說道。
衆人都笑了起來,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唱反調,因爲這樣做對朱景洪的傷害不大,但一定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都坐,都坐……”
“此番徵夷凱旋,皆仰承聖上……”
這種等級的宴會規矩很多,首先一條便是要感謝皇帝、然後感謝在場衆人支持,再然後感謝將士們奮力殺敵……
本身來說,這場宴會其實不太重要,因爲許多事在宴會開始之前,就已經在私底下談好了。
關於請功的奏疏,朱景洪已經發往了京城,皇帝批不批、批多少……就得看天意了。
這場宴會,氣氛相對比較輕鬆。
在完成既定的規矩後,朱景洪也沒只顧着喝酒,而是召集了到場的“反對派”說話,主要就是一些文官和鄉賢。
朱景洪知道,這些人不說恨自己入股,那也絕對是極其看不順眼,絕不可能支持他上位。
但朱景洪還是想拉攏這些人,確切的說是跟這些人展示自己,表明自己願意接納這些人的態度。
至於這些人是否改變心意,朱景洪對此沒抱太大希望。
而這場慶功宴,也不只是他在忙碌,其他人也接着這次機會,跟同鄉同年同學等拉關係敘舊情,現場全程都非常熱鬧。
一個半時辰後,這場宴會便正式結束,朱景洪當先離場。
今晚他不住行宮,還是要去自己“租”的宅子裡,爲的也是一個避嫌。
而黛玉和寶琴,則已先一步回去了,跟楊靜婷一起在等他回家。
如今已是四月,大概五月楊靜婷就會生產,所以朱景洪打算再等兩個月,待楊靜婷坐完月子後啓程回京。
而這段時間,他也正好可以處理好東南事務,尤其是水師建設和派駐兵力,以及跟英法葡西四國談判的事。
轉眼間又是幾天過去,朱景洪每天都忙得很,好在有黛玉和寶琴陪着解悶,倒也讓他日子過得舒服自在。
在四月十八這天,英法使者再度到了應天,然後又一輪激烈談判開始。
最終在朱景洪強硬表態下,英法葡放棄了幫西班牙人出頭,暫且同意了當前的勢力格局。
但朱景洪也意識到了,英法心裡是不服氣的,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挑事。
所以,印度那邊必須重點關注,得讓南鎮撫司多派些密探,有情況可以立即上報。
這件事過去後,朱景洪依舊很忙碌,只是有個不太好的消息傳來……老六要回金陵了。
隨着西班牙人被擊敗,海貿已經陸續在恢復,老六還兼着市舶司的差事,回來主持相關事務也很合理。
對於這件事,朱景洪心裡很排斥,因爲這廝雖然成事不足,壞他的事卻是綽綽有餘。
爲此朱景洪很煩,可他還沒煩到兩天,一道旨意就從京裡傳來。
借旨之後,安頓好傳旨的宦官,朱景洪坐在書房裡,看着書案上擺着的聖旨。
“傳我回京去……”
哪知他才嘀咕了一句,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有人稟告,說又有欽差來傳旨了。
大概半個小時後,朱景洪從新坐到了書房內,在他面前擺放着第二道聖旨,其內容也是讓他回京去的。
且據傳旨的太監說,頭一道旨是早上發出,第二道是下午發出。
“老頭子什麼意思?莫非是怕我造反?”
朱景洪這麼說,還真不是空口白牙。
從他離京到現在已有一年,東南數省兵馬皆由其調動,且他在此期間進行了大量人事調整,皇帝心生忌憚也很正常。
莫非是因爲,十天前送出的請功奏表……朱景洪猜測道。
“王爺,又來欽差了,請您速速接旨!”
“又來?”朱景洪大感意外。
在意外的同時,他的心情也變得凝重,因爲這說明皇帝對他的忌憚,是前所未有的嚴重。
“物極必反,物極必反啊!”朱景洪攥緊了拳頭,他發現自己又得意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