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親自領着一干小廝,將賈璉得到賞賜之物,往賈母院裡送來。
不怪賈政大驚小怪,榮國府雖然每年也能得到一些宮裡的賞賜之物,但那都是內務府按照門戶統一派發的,和皇帝,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而且,皇帝親自賞賜給賈璉這些東西的原因,居然是因爲軍功,是軍功!
賈府,已經好多年,沒有聽到過這個詞了……
“老太太,請看,這些東西,都是璉兒叫人送回來的,說是皇上犒賞他去年在邊境立下的功勳。”
賈政讓小廝們站成兩排,前面的捧着金銀錠子、綠如意,後面的捧着那些上等宮錦。
賈母由兩個丫頭扶着,下來臺階,慢慢瞧看。
金銀錠子都是小銀錠子,每一個都是二兩重,賈母一眼看出,確實都是內廷專有的制樣。
金子一盤,銀子疊的整整齊齊的,足足佔滿了兩個木案。
還有一柄小巧精緻的綠如意……
賈母都一一看了,又瞧了一眼後面三個小廝捧着的十二匹精美宮錦,一時只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熟悉。
她想起來了,是當年國公爺在外領兵的時候,老皇帝爲了嘉獎他的功績,所以總是賜下一些類似如此的東西……
賈政又道:“皇上還賜了五匹御馬,如今都牽到南院馬棚裡,好好的飼養起來了。”
“好,好……”賈母回過神來,連說了幾聲好,又問賈璉人去了哪兒。
“今兒是元宵節,他需要到衙門內統籌事務,所以並不休沐。”賈政回道。
賈母聽了一嘆,大概這就是賈赦和賈珍等人不願意外頭做官的原因,好好的,連個元宵節也不能過的安穩,還得去衙門裡忙碌。
倒也由此想起昨日的事情來。
虧她昨日還擔心,賈璉年輕魯莽,得罪宮裡的貴人。萬一惹皇帝生氣,不但官做不了,還會落下禍根來。
誰知道他轉頭,就將皇帝的賞賜送回來,給她瞧。
仿若明明白白的告訴她,她昨日的擔心有多麼多餘……
是呀,外頭的事,還是要交給他們爺們家做主判斷纔好。賈母自己都忍不住慶幸,她昨日沒有明面上答應襄陽侯夫人的託情,要不然,只怕今兒她的臉面,也就遮不住了。
昨兒晚,她只是裝作隨意的問了賈璉一句,察覺賈璉早拿定了主意,也就沒有多管。
賈母甚至決定,從今日起,再也不把賈璉當做年輕小輩兒,一如對賈政一般,不管他外頭做官的事,隨他們自己折騰。
她要是現在還看不出來,賈璉十分得皇帝的重視,她就枉活七十多歲了。
同樣的,能夠看出這一點來的,還有旁邊的薛姨媽、各房的太太們!
皇帝的賞賜,永遠是背後的意義,大於實際賞賜的東西。
所以,此時周圍的所有人,都爭先恐後的與賈母道恭喜,那漫天的好話,就像是不要錢的撒出來。
其中有不少,還是朝着王熙鳳身上去的。
此時這個往常八面玲瓏的孫媳婦,就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野村婦一般,扒在那些御賜之物面前,就挪不動腳步,眼睛裡,滿滿都是貪婪的模樣。
這些,都是沒良心的掙回來的!
原本以爲上回他弄回來的那些參,就足夠值錢的了,見他一點都不知道心疼的往外撒,就像是割她的肉似的!
以前,除了她帶來的嫁妝之外,她在這榮國府當了幾年的家了,每日裡盤算,用機關算盡來說也不爲過。就這麼努力,三四年來,滿打滿算也不過掙了幾千兩銀子的外快……
可是沒良心的,單是這次的賞賜,價值就是好幾千兩銀子!
果然,男兒家掙錢,就是比她們女人容易多了,哪怕她在國公府當家。
王熙鳳甚至還隱約猜到,賈璉肯定是存了很多私房錢……很有可能就在他的書房裡,要麼就是在他新帶回來的那兩個外族女子的手裡。
王熙鳳心裡早想要給賈璉掏出來,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如今看來,是不用了,她隱約覺得,從今以後,她再也不用爲了銀子費心思。沒良心的,量大管飽!
衆婦人,對於王熙鳳的模樣,一點也不覺得恥笑,只有滿眼的羨慕。
任何一個女人,看到別人家的丈夫有這樣天大的富貴往家裡送,那心肝兒,都是止不住的顫動的,恨不得明兒自己的男人,也能如此,讓自己和眼前人一樣,風光無限一回。
賈母讓所有人都跟着一起過足了眼癮,纔對賈政等人道:“我時常給你們說,一個家,還是要爺們家在外頭辦正事,才能家族興旺。
以前只你一個人,現在好了,有璉兒幫着你,你想必也能輕鬆些了。”
“老太太說的是。”
賈政很是老實的點頭,看得出來,他還挺高興的。
賈母見了暗暗點頭,如此就好,只要賈政和賈璉叔侄二人關係和睦,這個家,就亂不了。
於是又對王熙鳳道:“好了鳳丫頭,快讓你的人把這些東西都拿下去吧,好好存放着。這可是你們家璉二,拿性命搏出來的富貴!”
王熙鳳忙點頭,她都迫不及待的要把這些東西拿走了,似乎多讓人看一眼,她們就有可能搶她的。
於是親自把那易碎的綠如意捧了,招呼着平兒、豐兒等一票丫頭,將所有的東西,全部往自己屋裡搬。
轟轟烈烈的到了家裡,趕走上來摸摸扯扯的晴雯,王熙鳳竟有些犯難。
她的臥房雖然比不得賈母,也還算大的,立着的櫃子四五個,箱子更是不知多少,還有一個頗爲寬敞的隔間。
但是現在,她竟有些不知道如何擺放這些新得來的好東西。
要是在以前,她都不能想象自己還有這個煩惱,她是巴不得所有的好東西,都是自己的,能把自己的屋子塞滿纔好。
好容易和平兒商議着,將東西妥善的挪移、放好,她自己也累得倒在牀上躺了躺。
忽然側身瞧着平兒,問道:“平姑娘,你說說,你們二爺,怎麼突然就這麼厲害了呢?”
平兒笑了笑,這兩年,王熙鳳也不知道問過多少次類似的話了。
沒有得到平兒的回覆,王熙鳳也不在意,扳着手指頭,從賈璉第一次下揚州,給她帶了釵頭鳳和一堆不值錢的禮物開始數起,到後來,賈璉一次比一次好的送回家的東西。
如今更是了不起了,開始從皇帝老子的手裡給她拿東西回來!
以前,家裡的家產佔比最大的,就是她帶來的嫁妝,照此下去,很快就不是了。
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鳳姐兒雖然不懂這個話,卻天然的懂這個道理,她猛然意識到其中的危機。
“平姑娘,你說你們二爺如今越發厲害,又當了大官,又得了皇帝的封賞,他將來會不會嫌棄、不要我了?”
平兒剛剛在鳳姐兒身旁坐下,聽到鳳姐兒躺在榻上胡言亂語,很是震驚:“奶奶怎麼這麼說?”
王熙鳳坐起來,有些臉紅的道:“你瞧我,性格粗躁,又沒有文采,你們二爺還時常說我,說我不解風情,我……哼,他如今出息了,難免嫌棄我不夠好!
我又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他要是嫌棄我,我肯定會跟他吵,到時候,只怕他就不想要我了。”
平兒聽鳳姐兒這樣說,很是無語。
既然知道這個,你就不要和他吵啊……
不過,作爲王熙鳳的貼身婢女,她卻知道,王熙鳳的擔心,未嘗沒有道理。
“二奶奶,其實二爺對你挺好的,只要,只要你以後不和他吵架,多順着他一些,二爺肯定會一直對你好的。”
平兒哪裡知道,王熙鳳只是一時患得患失,聽她如此說,就笑瞅着她。
“怎麼多順着他?他想要你,我就把你給了他算不算順着他?他還要你給他那個,你不依,我還逼你做了,算不算順着他?”
“二奶奶~!”平兒一下子站起來,瞪着鳳姐兒,耳後根都紅了。
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眼看平兒就要跑,王熙鳳更是得意,伸手抓住她,拉她過來,然後湊到她耳邊,笑道:“說真的,你們二爺今兒如此給咱們長臉,我們不得犒勞犒勞他?
要不然,你就再依他一回如何……”
平兒怒了,甩開鳳姐亂摸的手,斥道:“要依你依好了,我不依。”
王熙鳳面對賈璉的時候,拘束的很,但是面對平兒,興許是有身份上的優勢,就十分可惡。
她學着賈璉的動作,將平兒的腦袋勾過來,笑意盈盈的問:“真的不依?只怕是假話吧,怎麼我瞅着你上回就吃的津津有味的呢……”
正在平兒被鳳姐兒羞的沒有辦法的時候,晴雯進來說道:“二奶奶,東府尤大奶奶派人來請二奶奶過去吃酒看戲,老太太她們也要去呢。”
“知道了。”
鳳姐兒這才放過平兒,起身收拾。
平兒也準備回屋換身衣裳,不防晴雯就湊到面前,問:“平兒姐姐,方纔你和二奶奶在屋裡說什麼呢,什麼好吃的?”
平兒瞅了她一眼,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