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竹林,鳥倦林靜,小徑清幽。
竹林深處,幾戶人家,以野竹架屋倒也簡樸清新,幾縷炊煙可感那寧靜的山間野韻。
野竹依山而生,別成一景,惟一與竹林不協調的就是瀰漫於林間的殺氣。
那是因爲幾具屍體,幾具懸於竹枝之上的屍體,壓彎了那柔韌的枝頭,使得秋風十分慘淡。
這是一條小路,極爲寧靜的小路,小路曲折盤上山頂。
山不高,只是鬱鬱蔥蔥的盡是竹木,山間洞穴也極多,有一泓清泉自山頭流下,在七裡之外匯入樑湖之中。
這時,有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緩緩傳來,那是踩在爛竹葉之上所發出的聲響。
自山上走下的有五人,他們顯然已經發現了在竹枝之頂懸掛的屍體,是以五人全都駐足,更變了臉色。
林間的氣氛在這剎那間顯得更爲緊張,更爲死寂。
其實,殺機就在這一刻變得容易覺察起來。
“快來救我,胡老三!”禿龜的聲音打破了林間的死寂,也顯得是那般突兀和尖厲。
那五人又愣了愣,循聲望去,卻見禿龜渾身溼透,被四棵巨竹緊繃在半空中,四根繩子分別繫住禿龜的四肢,更將四根竹子彎成弓狀繫於繩子的一頭,當四根巨竹欲繃直時,便開始對禿龜的四肢進行撕扯。
禿龜臉面向下,在虛空中呈“大”字張開,而他的肚皮之下,幾根被去掉上半截鋒利如劍的竹竿堅硬地挺立着,只要禿龜一落下,絕對會被這些尖竹捅穿。也許正是因爲這些原因,禿龜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因爲繫住他的繩索太細,而且絕不算結實,即使不動,不掙扎,他也不知道下一陣風大些會不會被這幾根巨竹將繩索繃斷。
“是禿龜!”其中一人低低地驚呼一聲。
“小心些!”另一名年長些作漁夫打扮的漢子叮囑道。
“快教下他!”最先發出驚呼之聲的人提議道。
“胡老三,把我放下來,那幾個小雜種已經上山去了!”禿龜高聲喊道。
“我去!你們把這根堅竹砍斷!”被稱作胡老三的漢子向身邊的另四人吩咐了一聲,又朝禿龜喊道:“老禿,你再忍耐一會兒!”說話間已經迅速向禿龜懸掛的地方奔去。
禿龜似乎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心中卻不停地咒罵着那該死的軒轅和花猛,不過禿龜對他們那神鬼莫測的水下功夫確實心有餘悸。
原來,軒轅在抓住禿龜之後並未殺他,只是將之帶到這片少有人跡的野竹林中審問,並用一些極爲殘酷的刑具來對付他,比如軒轅將竹子中間劈開,再把禿龜的手腳夾於其中,然後把竹竿扭曲,幾乎將禿龜手上的肉全都拉下,但卻又不會傷了筋骨。最讓禿龜心有餘悸的卻是軒轅劈開四根竹子,將他的四肢全都夾在中間,橫架於空中,那尖細的竹刺將禿龜的手几子完全劃傷,那種刺骨的劇痛,使他恨不得把軒轅碎屍萬段,但禿龜心中卻明白,這野竹山乃是他的大本營,這是軒轅所不知的。不過禿龜並沒有如願以償地等到自己那羣兄弟來幫他殺了這兩個可恨的傢伙——軒轅和花猛,軒轅甚至相信了禿龜所說的假消息,上山去了,但卻將他以幾根爛繩懸在半空中,使其在生死的邊緣“享受享受”驚恐絕望的感覺。
軒轅失信了,並沒有依照最先所說的承諾:若禿龜說出了那神秘的放火之人的下落,便放了他。而這樣做,禿龜反而認爲是合理的。若是他,也絕對不會放掉對方,不一刀結束了對方的生命已經夠仁慈了。
禿龜終於落下地來,一顆絕望的心方慢慢復歸原位,雖然滿身都是傷痛,但總算是自死神的手中選了出來。不過,他口中卻將軒轅和花猛咒罵了千萬遍,所有最難聽的字眼全都在這一刻派上了最大的用場。
“是什麼人乾的?”那漁夫打扮的漢子訝異地問道,顯然他們並沒有接到軒轅在樑湖鬧事的消息,
“就是傷了尊者的那小子!只不知他們是怎麼知道我的身分的,竟找上門來。***,下次那兩個臭小子若落在我手中,我定要讓他們後悔在人世走一遭!”禿龜咬牙切齒地道。
那漁夫吃了一驚,眉頭皺了皺,喃喃自語道:
“怎會又是那小子呢?昨天他不是受了傷嗎?”
“那小子簡直是魔鬼!”禿龜心有餘悸地道。
“我們快去稟報尊者,那小子可能會很快找上門來!”作漁夫打扮的漢子道。
“是呀,老禿,你身上的傷勢這麼重,先回洞中治療吧。”胡老三關切地向禿龜道。
禿龜也感到一陣疲憊襲上心頭,他的確受傷太重,在大木筏上受花猛的木槳沉重一擊,幾乎將他的五臟六腑都震得碎裂開來,而這野竹林之中的酷刑,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禿龜都受到了沉重打擊,此刻一旦心裡踏實了,他才感覺到竟是如此的疲憊。
※※※
有僑和少典兩族摒棄數十年的世仇和好的消息不徑而走。
反應最爲強烈的,自然是兩族的內部,但在祭司和長老們力排衆議之下,又有族長親自開口,終於平息了族人心頭之憤。
和平畢竟是所有人都極爲希望看到的,有僑族和少典族之間雖然有些矛盾仍未解開,但和平的契機受到了大多數人的歡迎。
對於臨近的各小部落來說,和平更讓他們減少了許多潛在的危機,他們可以不再花大大的力氣周旋於兩大部落之間,那是一種很累的遊戲。是以,他們很歡迎有僑族與少典族的和解。
這和平的契機似乎來得太快了一些,也太突然了一些,但所有人都知道,和平的到來是有外在因素的,首先是太華集上山虎盟的崩潰,這也是個意外。
山虎盟在外人的印象中,行事並不壞,但卻毀在有僑和少典兩大部落的聯手之下,也只有像有僑和少典這等部落擁有的力量才能輕而易舉地粉碎山虎盟。
真正明白其中原因的人並不少,至少在少典、有僑和有虢幾部之中絕不會有人懷疑這次和平的到來之真義。
而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爲一個祖族的來客——龍歌王子!
知道龍歌到來的人只有少數幾個,除祭司之外,便是族中長老、族長和幾位極爲重要的人物,就因爲龍歌的身分必須保密,也是極爲重要的。
※※※
禿龜在那漁夫的扶持下,終於攀上了野竹山。
這裡的地形他們極熟,一路上,他們所走之處全是荒無人跡的竹叢、荊棘林,甚至自陡崖之下攀爬而上——這根本就不能算是道路,也無路可行。
這裡是野竹山的南端,可以望見樑湖那鱗光閃爍的碧波,也可看清黃河之水自西而來,猶如玉帶般延伸向遙遠的東方。
山頂有洞,是一個極爲隱蔽的洞,洞口在一叢茂密之極的竹根之下,幾塊塌陷的土方上露出筋骨粗壯、毫無規則的竹根,竹根之下是黑乎乎的一片。若是仔細看仍可看出一絲蛛絲馬跡,因爲那黑乎乎的東西本身就是兩扇門。
十丈之外,有兩間竹屋,和山下農家的小竹屋一樣,顯得古樸而簡潔。
這種就地取材的竹屋並不難建,雖然容易損壞,卻極爲方便。
竹屋裡住着的人並不多,一共才八人,加上漁夫和禿龜等人自山下趕回來,就有了十餘人。
“老禿,你怎麼了?”老遠就有人看見禿龜那要死不活、氣息奄奄的樣子,不由大驚地問道。
“被有邑族的那小於給算計了!”那漁夫咬牙切齒地道。
“又是那兔崽子!”一個人氣恨地道。
“待尊者傷勢好了之後,定要將那小子千刀萬剮!”
“你們來時,有沒有被那小子跟蹤?”有人問道。
“應該沒有!”那漁夫並不能肯定地道。
“我們在附近查過,上山的時候也很小心,相信
那小子真的被老禿騙了!”胡老三附和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小子怎會如此精明?又
如何知道你的身分?”一名漢於有些疑惑地望着禿龜道。
“他說是得自‘青雲劍宗’的消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禿龜有些虛弱地道。
山上衆人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驚訝地問道:“‘青雲劍宗’的消息?這是怎麼回事?”
“昨晚有人在‘青雲劍宗’放火,據那小子說,這放火之人是他們的敵人,但這人後來竟逃到我住的院子裡失蹤,而‘青雲劍宗’的高手便是跟蹤到我院子外,也不知道那小子怎會從‘青雲劍宗’得到這個消息的。”禿龜有氣無力地道。
“不會吧,有消息證實昨天晚上,那幾個小子大鬧青雲堡,且昨天下午又與青原交手,他們應該不可能與青雲堡有什麼關係……”
“什麼人?”一聲斷喝打斷了衆人的分析。
竹林間傳來一陣細碎而清晰的聲音,衆人的目光全都移向聲響傳來之處,卻只見四個人影藉着竹子的反彈之力,快速地向這邊竹屋逼來。
禿龜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更爲蒼白,幾乎快要昏倒過去。因爲他發現向這邊疾掠而至的人,竟是那猶如摧命閻王的軒轅和花猛諸人。
“是你們!”胡老三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的確沒有想到軒轅諸人來得如此之快,自己等人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好哇,我們又見面了,爲何刑月沒在?”開口之人卻是花猛。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闖來,今日我暴龍定將你們千刀萬剮,否則難泄我心頭之恨!”一個腦袋成梯形的漢於陰惻惻地吼道。
“哦,你叫暴龍嗎?難怪長得與怪物相似,不過你可要小心哦!”軒轅與禿龜諸人相隔兩丈多遠悠然而立,微笑道。
“你們怎……怎會這麼快就找到了這裡?”禿龜深知軒轅和花猛的可怕,眼下自己雖然有十餘人,但不一定能夠勝過軒轅四人,畢竟軒轅擊傷刑月的先例是人人都見過的。
“只有你們這些笨蛋纔會自以爲很聰明,在我們眼裡,你們只不過如一羣笨豬!”凡三刻薄地笑罵道。
“不可能,我們上山的時候已仔細查看過周遭的一切,一切行動更是小心翼翼,可他們仍是跟來了……”胡老三心中十分納悶,但他並沒有將心中所想說出來,只是無法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禿子,你的嘴巴有股狐臭味!”軒轅淡淡地笑了笑道。
“我?”禿龜伸手在嘴上一抹,立刻想到那股曾讓他噁心得想吐的味道,而這股味道卻是軒轅那靴底擦在他嘴上所留下的。直到此刻,他方纔明白這之中的原因,不由驚駭地問道:“你腳底下……”
“看來你也不是很笨嘛!”軒轅笑了笑,嘲弄道。
禿龜心頭涼到了極點,也沮喪到了極點,他還是第一次跟這種老謀深算的對手打交道,此刻方知軒轅最初來見他之時,便已經伏下了一個圈套讓他自動鑽進來,而他一直以爲軒轅智僅如此,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軒轅故意如此,也難怪花猛和軒轅出手都是極有分寸,只是重傷他,而不是要了他的命。
“難道你……你在野竹林之中折磨我,也是故意設下的一個圈套?”禿龜簡直要崩潰了。
“不錯,我們早就知道你們龜縮在野竹山,你們明白這是爲什麼嗎?”獵豹淡然問道。
“爲什麼?”胡老三訝然問道,但卻掩飾不住心頭的震驚和駐異。
獵豹伸手向暴龍身後的漢子一指,哂然道:“就是他告訴我們的!”
“刑七?”衆人的目光全都投向獵豹手指的那人,訝然道。
“你血口噴人!”那個被喚作刑七的漢子臉色大變,怒吼道。
獵豹見刑七氣成這樣,不由好笑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幹嘛慌成這個樣子?”
“我沒有!難道你們會不相信我嗎?”刑七見同伴的目光全都投向他,禁不住有些激憤和不忿地道。
“我們當然相信你!”一名漢子道,旋即又轉向獵豹冷然道:“你們在說謊,因爲我一直是和刑七在一起的!”
“當然,因爲你也是泄秘者!”凡三悠然地道,神色間已多了幾絲詭異的笑意。
“哼,你們想挑撥離間,這種小把戲我看還是免了吧!”暴龍冷哼道。
“算了,不跟你們玩這遊戲了!我們還另有要事待辦呢,但我們也不想讓禿子的遭遇不明不白,就跟你們說說也無所謂!”軒轅清了清嗓子,悠然接道:“其實,我們早就對禿子家門前的桑林進行了封鎖,任何進入禿子家中的人,或自他家走出來的人,都是可疑的對象,而這位老兄和刑七卻是兩個大蠢蛋,連有人跟蹤也不知道。但若非這條路實在難走,加上我們出了一點意外,我們早就找到你們龜縮的狗窩了,更不用在禿子身上下功夫了。因此,禿子只好多吃一些苦頭了。”
原來,在軒轅和花猛去樑湖之時,獵豹和凡三卻守在禿龜家門前的桑林附近。而刑七這時正有事找禿龜,只是他們卻沒有想到竟被凡三和獵豹跟蹤了。而軒轅的那一邊,在擒住禿龜之時,很快就與獵豹二人聯繫上了,跟着留下的暗號,竟找到了野竹林。所以,軒轅實行一招欲擒故縱之計,製造出一系列的假象讓禿龜相信他已經離開,實則在胡老三救下禿龜之時,軒轅就躲在附近,將一切都看在眼中,只是並不想阻止他們離開。
刑七此時才明白獵豹和凡三話中的意思,不禁慚愧至極。
“好吧,這些已經告訴你們了,就讓我們送你們這羣鬼方的笨蛋去見鬼吧!”軒轅說完,長長地吁了口氣,也伸了一個懶腰。
林間殺意陡濃,連山風也似乎迅疾了不少,竹枝“沙沙”無休無止地吹颳着,猶如一曲哀歌。
禿龜對這殺意並不感到陌生,他已經在這之前曾兩次感受到,這是來自軒轅身上的殺機。
軒轅的目光很寒,似乎此季已經進入了寒冬,那種感覺並不舒服。
花猛、獵豹和凡三並肩立於軒轅的身後,使軒轅的氣勢不斷地瘋漲,如高山大海般變得不可揣測。只怕連花猛、獵豹和凡三也不敢說自己可以看透軒轅,就因爲軒轅處處都充滿着神秘,這並不是因爲他過去的身分,而是因爲軒轅體內似乎有着無窮無盡的潛力,更無法看出其智慧的深淺,包括他此刻所做的,都透着一股高深莫測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