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鑫和高縣長、張主任他們陪同韓國客商回到懸圃縣之後,在縣政府大樓忙活了好一會兒,然後安排他們到縣賓館住宿。
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肖子鑫看看錶,心裡急,跟張主任說了請假的事情。
“張主任,我有點事,下午想上省裡……”
“哦,可以,你去吧,什麼事?要不要縣裡出車?”張主任坐在賓館大堂沙發上關切地詢問,肖子鑫早已想好了如何應答,毫無破綻,只稱是自己的親屬在省城遇到了一些個人的麻煩,要他過去幫助解決一下。至於政府派車,就免了,肖子鑫可不想讓大藍子或小王他們親眼看見跟他一起去省城的竟然是賓館服務員小姜。
“車我聯繫了,不用派了,謝謝張主任。”肖子鑫笑說:“估計不會有什麼大事,最多兩天,我就回來了。”
“好,沒關係,你去吧。這幾天我和楊主任陪同高縣長他們,一起跟韓國客商下去跑跑……”
“張主任,午宴準備好了,請客人下樓吃飯吧!”這時有人出來招呼他們,二人趕緊起身向裡面走去。
又是豐盛的宴會。
飯後,肖子鑫趁高縣長去洗手間跟他同樣說了這件事,其實剛纔張主任已經背後跟高縣長說了,高縣長一聽點頭:“恩,你去吧,沒事。”
這樣,肖子鑫工作這邊就徹底地放心了,只剩下小姜——姜蘭花那邊了,他匆匆忙忙上樓,準備回去準備一下就出去。他已經給物價局的劉斌局長打了電話,說有點兒私事要用一下車,去省裡。如今的肖子鑫,再也不是剛到縣政府辦時的那個小青年了,他要用車的確是小菜一碟,無論他找誰說話,對方都會痛痛快快答應。
而肖子鑫經過考慮,最後他只選擇了劉斌。他跟姜蘭花的事情,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相信劉斌和他的司機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劉斌跟肖子鑫的關係如今處得很鐵,公開場合,他們仍然稱呼對方官職,但在私下,卻是稱兄道弟,十分親密無間。
肖子鑫再也不是剛回到懸圃縣時在劉斌手下幹活的模樣了,而劉斌當然也再不是當初他發現這個青年挺可愛並一口要下他到信訪辦時那種關係了。他現在既不是他的“主任”,也不是他的局長,但要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高文泰縣長,也就沒有肖子鑫的今天。同樣,如果沒有肖子鑫背後使勁,又哪裡來得劉斌如今在物價局那麼風光呢!
所以,一有事,肖子鑫就願意找劉斌,劉斌局長有事也首先想到肖子鑫。
“大哥,我有點兒事要去省裡,你車在家吧?”
劉斌當時正在另一個飯店陪同市裡檢查組吃飯,一聽是肖子鑫,呵呵笑道:“老弟呀,怎麼個情況?上省裡?什麼時候走,車現成!”
“一會兒就走。”肖子鑫說。
“那行,我馬上讓司機過去接你,然後你們加滿油再走……”
“不用了,”肖子鑫說:“你讓司機先加油吧,這邊還有點兒處理一下,你等我電話。”
“也好,行!”
可是,一回到樓上房間,肖子鑫還是傻了——
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剛邁進一步,只覺得腳下好象踢了一個什麼東西,擦地一聲,低頭一看,我考!是一封信……
回頭瞅瞅,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應該是從門底下塞進來的,應該是……姜蘭花的!
他彎腰拾起,拍打一下灰塵,上面還有一個自己清晰的腳印。他情敵事情有變,但空間怎麼回事,他還不知道,打開一看,心就酸了!
“哥,我走了,我不跟你上省裡找你同學做掉孩子了,我聽別人說過,打胎容易引起大出血,也很疼,還容易讓我以後不能再生孩子了,我怕……哥,我愛你!到多會我心裡也是愛你的!我也愛這個孩子,他是你的孩子,你放心,我有個姨媽在XX是個醫生,她說吃草藥也能打胎,安全,不疼,還能打得乾淨……我去找她了。哥,你別擔心我,沒事的,等我好了就回來,祝你工作順利,心情好點!(給你留張我的照片吧,你一直沒跟我要,我也沒給你,昨晚我忽然想起這個事,是我中學沒畢業時照的,我不上相,照的沒有我本人好看,但這張是最好的了,你想我時就看看吧!)小蘭XX年XX月XX日”……
潦潦草草、歪歪扭扭的一些字,很大,佔了兩大篇信紙(街上賣的那種紅格5角一本,非肖子鑫等人政府機關和單位用的那種240字或360字規格稿紙),讓肖子鑫看得很艱難,眼睛貌似在看,心裡一下子就爆炸了——天哪!
照片上,一個對着他笑的女中學生,乾淨,純潔,那雙大眼睛顯出天真無邪令人難以置信的光彩……
心一下子就酸了。
肖子鑫當時的心思完全不在狀態上,看了幾眼,把照片放在工作證裡夾好,開始心急火燎和憂心忡忡。
吃草藥?打胎?肖子鑫最擔心的現在看好象已經不是自己和她的事別人是不是知道了,而是一種本能——他也不知道除了醫院能做人流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做同樣的事並且達到同樣的效果!可是,萬一出事,肖子鑫先前讀書時好象就聽說過,一旦打胎大出血會死人的,到時候搶救都來不及!
而現在這個小姜——姜蘭花居然會想出這麼個辦法,事先不跟他商量只留下一封信就一個人跑到XX去找她姨媽吃草藥打胎去了??
我考!
我考!我考!我考!啊……
肖子鑫真的有點兒懵燈!怎麼辦?唉,這個小姜——姜蘭花啊,你還是太小了,太小了啊,肖子鑫心裡一陣唉聲嘆氣,怎麼前天晚上當面答應好好的說好今天帶她去省城二院找同學做掉,今天就變卦一個人跑了呢?萬一出事,怎麼辦?肖子鑫閉上眼睛,一陣暈眩,簡直不敢往下想了!姜蘭花呀姜蘭花,你可要我的命了……
這要出事怎麼辦?怎麼辦!可是隨後肖子鑫就意識到自己的小情人不僅氣人,而且可憐!他好象看見小姜——一個年僅16歲的小姑娘在沒有錢的情況下(她的出走肯定是乘父母看管不嚴找機會偷偷摸摸從家裡跑出來的,身上不會有什麼錢),一個人躲在火車上(座椅下?廁所裡?沒票?)前往XX地(如果那裡真如她所說有個她姨媽,而且還是醫生的話)……
那麼,以後的事情究竟會朝哪個方向發展呢?此時此刻已經由不得肖子鑫,他也真的無能爲力了……
想到這,肖子鑫清醒過來了點,趕緊下樓,想去尋找小姜——姜蘭花。
阻止她這麼做!
可是,肖子鑫當時心裡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不可能了,信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塞進來的,現在到哪裡去找她呢?
無奈是一種什麼樣的生命感覺?
究竟什麼是“無奈”?憑感覺好像是說拿什麼東西沒辦法,或者處於一種無力應對的境地,可它確切指什麼意思,那男人現在心裡一時半會兒卻歸納不出來。當時肖子鑫這麼聰明能幹、又精又靈,在懸圃縣扶搖直上的青年幹部真的是感覺到什麼叫無奈了!
不能放棄,他匆匆忙忙下樓之後,首先就直奔客運站而去。
位於大山褶皺裡的懸圃縣,名聲顯赫,改革開放之後一度以號稱“全國人蔘之鄉”而聞名中外,當時招商引資最大的缺憾不是資源,不是地理位置,而是交通!這在肖子鑫以往的印象中就已經十分清楚明瞭,他親自擬定的《政府工作報告》上也一次又一次地強調指出這一點,然而真正讓他意識到這一點並刻骨銘心的卻是今天!
一條牛腸子也似的縣級公路盤旋纏繞在大山森林中,只有一條線通往山外,平時官場和老百姓與外界的接觸包括一切商品油料供應多數都是從這條公路運進運出。懸圃縣客運站每天從早上6:10開始,到下午4:05左右每天共有十二趟長途客車通往山外各地,是到市裡之後纔有分岔的……
每天都是人擠人貨載貨的。除非你有官車可以輕鬆些,否則擠出屁來都是滿車男男女女臭哄哄的。
肖子鑫來到客運站,現在已經是下午時間,心裡明知道不可能在這裡找到姜蘭花,可是還是不甘心啊!
人擠人,人頭攢動……
他早已是汗沫流水,暈頭轉向了。最終,肖子鑫也沒有在吵吵嚷嚷的客運站發現自己要找的那個人——那個嬌小玲瓏的可憐身影……
轉頭,他顧不得許多,又招手叫個蹦的喊了聲:“火車站!”
同樣的,火車站對於懸圃縣更是悲劇。原因是火車對於這個大山區而言本就是一個重要又可憐的角色。一條支線,並非京廣、京滬、京哈三條大幹線那麼幾分鐘一眨眼就是一趟呼嘯而過的火車(而且還多數都是快車、特快之類,呵呵,那時D字頭還前所未聞,更沒有高速),因爲火車到了懸圃縣就快到頭了(邊境),人口又有限,所以每天客車只有一進一出。
而肖子鑫去火車站時,已經沒有任何希望可言,只是下意識跑去看看希望出現奇蹟而已!
因爲,即使是姜蘭花想坐火車出走,火車也早在中午11:45開走了……
我考!你說這怎麼整?
果然不出所料,肖子鑫氣喘吁吁到了火車站——那個很不起眼的黃色小二樓前下車,付了錢,跑進候車室四下打量,由於每天唯一的一班火車早已開走,等下就要鎖門了,所以目光如炬的肖子鑫眼睛看到的一切,角角落落,寂靜無聲的木椅子,站牌票價……好象孤墓一樣空寂!
一個人影兒也沒有。
出來,呆若木雞。
天邊有幾朵漂浮的雲,光焰投射在路邊的草地上,把草地鍍成一片金黃。就在這片光影裡,一些影像若隱若現出現在了肖子鑫的腦海中,在肖子鑫的記憶裡,可愛的姜蘭花平時沒有什麼特別愛好,除了在賓館廚房幹活,不忙時就愛看看一些時髦雜誌什麼的,而且她雖然上學時書讀得不好,卻足以讀完萬把字以上的小說。
她知道肖子鑫不僅是縣政府辦的幹部,而且還是縣作家協會的“主席”後,原來對文學並不感興趣的她,卻開始沒事時就跟他打聽一些寫作的事情,後來上了癮。因爲讀得多,所以對小說的好壞也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不知道她心裡是爲了儘量接近肖子鑫,還是儘量縮短自己與他的距離。
也正因此,他不當她是自己的小情人,有時偶爾寫了小說她也是他的第一個讀者,他希望她慢慢也學會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感情與感受。
可是,手上的這封顯然是姜蘭花匆匆忙忙草就的信,除了字跡不好看之外,仍然沒有任何文學色彩,不過的確她已經能夠把自己心裡想對他說的話表達得比較清楚且簡潔了……
他還想起,姜蘭花平時最愛看的多是婚戀情感題材,半紀實的。裡面的故事也是半真半假那種,他並不在意,也不像一些男人太過於理性要求她怎樣,非要較真,他不。但他有時間會跟她說哪些情節可信,哪些是不可信的。
畢竟,肖子鑫是在懸圃縣政府當官,他不需要靠寫作過活,寫作以前是他最大的愛好和追求,尤其是在全國一些出名的大雜誌發表許多小說且慢慢有了名氣之後。但是自從進了政府機關,尤其是當了綜合科長之後,他的主要精力和興趣就轉移到如何每天爲高縣長他們撰寫漂亮華麗的講話稿上面去了。
同樣是每天寫呀寫的,然而文學作品與領導講話——寫材料之間卻是天壤之別!
不過,下班之後只要跟姜蘭花或女友柏心鈺在一起,偶爾說起文學藝術,只是她們愛聽,肖子鑫仍然感到無上驕尿和自豪,畢竟,他大學畢業之後受到縣裡主要領導肯定和器重的,不是手上的名牌大學文憑,而是他那些出神入化的文筆和鬼才……
現在再回頭想起姜蘭花,站在火車站的空地上,肖子鑫越發覺得,這個尚未完全成年的小姑娘比別的女人恐怕是有更豐富的內心世界吧?而且才發現她的主意居然特別正!即使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也沒有跟他說,可能是怕他阻止不讓她這樣就走掉吧?
唉!……
既然如此,人已經跑掉了,又沒有車去追她,也不知道究竟應該朝哪裡去追,現在究竟怎麼辦好?
肖子鑫忽然想起不久前看過的一篇文章,開篇這樣寫道:“生命中總有一種色彩,塗在你記憶深處,讓你永遠不能抹去。它是那麼神奇,那麼瑰麗,如同光芒,如同火焰,在你感到孤寂時,就會想起那抹光亮,它將會點亮你黯淡的生命歸途。”
鬼知道,什麼是神奇、瑰麗、如同光芒如同火焰了……它卻無法將自己無助的心照亮,現在!
肖子鑫走到收票口鐵柵欄那裡朝裡邊張望,鐵軌在陽光明媚下刺眼地發着閃亮,這是一條日僞時期日本人爲了搶奪大山裡的優質木材和礦石而修建的老式鐵路,建國幾十年來仍然還是它原先的舊貌,一點一滴都不曾改變過。作爲如今的懸圃縣政府辦官員,肖子鑫對它是深有感觸和體會的。
讀書時,他就是每年由此來來往往,出山進山,返校回家……
自從當了官之後,肖子鑫已經很久沒有坐過火車出行了。
他已經習慣了小車進小車出,無論是去市裡還是去省城,那種感覺雖然好不到哪裡去,但是比起火車來又不知道優越感與舒適性有多麼高了。
如今,站在這裡再看到那兩條長長的細細的鐵軌,肖子鑫心裡真是欲哭無淚啊……
小姜!
姜蘭花……
你呀你呀,你呀!你好傻,你究竟會不會出事?草藥能管用嗎?孩子到底能不能打掉啊?會不會出現意外大出血啊?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不是肖子鑫此時此刻能夠掌控和左右的了,官再大,又有何用?雖然肖子鑫知道自己的官並不大,可是即使是換了高文泰縣長,到了這種情況下可能也無濟於事吧?畢竟,懸圃縣沒有飛機,也沒有直升機可以隨時隨地任權力調用,即使是有,坐上直升機又到哪裡去尋找他心愛的小情人呢?
他只能在心裡默默不語地擔心着,爲她——那個身上既無錢又行蹤不定還身懷身孕的小情人真心誠意地遠遠祈禱了……
所以,後世,當肖子鑫當上更大的官,當他主政懸圃縣,當《關於修建懸圃縣高速公路的有關政策》提到懸圃縣委常委會上時,他力主儘快實施!
而當時,他只能手抓鐵柵欄,呆呆地想心事,心事重重,卻不知道自己究竟都想了些什麼?
他只能默默流汗,流淚。
他真的太擔心姜蘭花了!
上帝保佑,別出事……
還好,肖子鑫往回走時忽然想起,前天晚上他好象塞給了她幾百塊錢,要不然,她怎麼辦呢?
無奈是一種什麼樣的生命感覺?
究竟什麼是“無奈”?憑感覺好像是說拿什麼東西沒辦法,或者處於一種無力應對的境地,可它確切指什麼意思,那男人現在心裡一時半會兒卻歸納不出來。無奈——真的好難受好無助啊!
這期間,肖子鑫連續接了幾個電話,第一個是女友柏心鈺的,詢問他在幹嘛?肖子鑫有氣無力地說:“沒幹嘛啊,我在外邊……”
“在外邊?在外邊幹嘛?”柏心鈺嬌嗔。
“哦,”肖子鑫清醒了,我考!大意了,趕緊打起精神:“沒事,給辦公室辦事呢。”
“啊,那你晚上上不上我家來吃飯呀?我媽和我爸都讓我叫你來,農村有人給我家送了兩隻沙半雞,我媽說讓你過來嚐嚐……”
“好,晚上下班再說吧,不說了,我在忙……”
第二個電話就是劉斌局長的:“呵呵,老弟呀,這半天了,怎麼還沒動靜哇!今下午還走不走,司機去接你沒找着你哈!”
肖子鑫一時無語。是啊,省裡的“私事”是不用去“辦”了,可是一會兒回去怎麼跟高縣長和張主任他們解釋?!
前面一個謊,後面就要準備一串謊言來圓……
看來撒謊也不易,也絕對是一種技術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