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鑫寫了一夜,舉報信不宜太長,省市領導沒工夫看你長篇大論,這個肖子鑫是明白的,他主要是挑骨頭抓,將懸圃縣委書記王國清等人貪污腐化、權錢勾結、包庇涉黑涉黃兒子、作風糜爛等重大問題一二三,以事實確鑿的形式言簡意賅,寫了個明明白白。
寫完,從頭至尾認真檢查了一遍,感覺不錯,很霸道,很解氣。
我考,拿在手裡簡直就是一枚小型原子彈哈!
這個東西,寄到省裡,市裡,擺放在省委領導和市委領導及其有關部門的案頭,不引爆便罷,萬一引爆了,呵呵,說不定就會讓王國清書記頓時灰飛煙滅,粉身碎骨?有人說,小擼怡情,大擼傷身,強擼灰飛煙滅,那是指那個事情,你懂的。可是,要是將此舉報信上列舉的樁樁件件事情比做王國清在懸圃縣政壇上的那種事情,不也挺合身貼切嗎!
一時間,肖子鑫美了,心裡又有些雞凍……
匆匆忙忙洗把臉,看看鏡子裡熬得有些浮腫的眼睛和發青的臉色,才知道昨天晚上這一夜熬損掉他多少思想的精華和細胞。他是用了心的,從跟隨高縣長開始,他就知道伴君如伴虎,對於王書記他每次見到更是恭恭敬敬,可如今,爲了他們其中的一個,肖子鑫好象誰也不怕了,至少寫字之後的豪情滿懷,讓他牛叉了好一會兒,然後看看到點了,趕緊下樓上班。
肖子鑫進大樓,鈴聲也正好譁啷啷響起……那時,縣政府大樓還有電鈴呢,總務科管拉鈴。
一進門,一見他這模樣,小陳小孫和過來等候安排工作的李淵與小夏都笑了。
“腫麼了哈,科長?怎麼看着臉色不對呀,腫眼咣噹的?”
“沒事,沒事!”肖子鑫哈哈一笑,放下手裡的包,然後把昨天張主任安排給他的幾件事一說,讓大家分頭去幹,他自己呢,今天沒有特別的事情要做,正好,準備先去郵局把舉報信偷偷摸摸趕緊郵走,回來再親手把最新一期的《懸圃動態》編出來,然後交給王東,估計也就下班了。
幾個人答應一聲,都開始忙活自己的那一攤子了,肖子鑫告訴小陳說有事下去一會兒,讓他聽着點縣長那邊,如果有事,打電話叫他。
然後就下樓了。
肖子鑫右胳膊肘兒底下夾的那個小皮包裡,就裝着他歐陽文博的那盤錄像帶和剛寫好的那封舉報信,他先去了一家錄像廳,找老闆說要複製幾本錄像,詢問能不能複製?老闆說能,但問他什麼內容?肖子鑫遲疑一下,說,內容你別管,也別問,更不能看——
“我靠,你誰呀?這麼牛b?”老闆不高興了,瞪眼看他,“我怎麼就不能看,不看我怎麼能你複製啊?”
肖子鑫不想跟他扯皮,轉身走了,一連在後街轉了半天,找了好幾家錄像廳,最後一個小年輕的終於答應了這個奇怪的條件。
“不過,我不看內容可以,得加這個……”小老闆比劃一下,肖子鑫一看就明白了,我考,加錢,可以!
“加多少?”
“一盤一百。”小老闆聲音不大,但不容置疑。
“行,可以。”肖子鑫咬咬牙,同意了,於是小老闆接過他從皮包裡拿出的那盤錄像帶,果然再也不關心裡面的內容究竟是神馬東東,反正就直接奔錢去了,放進了一臺錄像機,然後開始操作……肖子鑫有些緊張地在旁邊站着看,讓他坐,他搖頭,“不用坐,謝謝。”
要知道,那時肖子鑫的月薪也不過一月才幾百大元,這一下就把自己的一個月工資搭進去了,恐怕還不夠!
實話說,有點兒心疼,肝也跟着疼……
不過,值!
不試,怎麼知道行不行呢?他既要爲有恩於自己的高縣長評功擺好、喊冤叫屈,更要把他的對手直接和這盤有聲有色的錄像帶一起捅到渾身是省領導的瞍底下去!小老闆在那邊忙活,他心裡不由自主地再次產生一種悲壯的豪情……
到了郵局,跟櫃檯要了幾個大信封,白色的,不行,他特別跟裡面的人要那種牛皮紙(堅實耐用)的,上面已經開始有了郵政編碼那種,本來政府辦是有大小不一的各種辦公信封的,牛皮紙,很莊嚴,很結實那種,但肖子鑫考慮了半天,不能用。在賓館早已列好了地址、機關、報紙或姓名,他坐到一邊的大桌子上,照着往上面逐一填寫。
由於要在每封信里加上一盤錄像帶,所以肖子鑫擔心路上損壞,特意用不乾膠封好。剛到信訪辦的時候,肖子鑫經常到郵局取稿費,櫃檯的一些小女孩子都認識他,認爲寫字就能掙錢,都挺驚訝,叫他“肖作家”,後來才知道人家不僅是作家,還是政府的大秘書,呵呵,以後他再來取稿費,她們就不再嘻嘻哈哈嘰嘰喳喳問這問那了,在原有羨慕尊敬的基礎上好象又多了一種不冷不熱的敬畏。
“肖科長,你一下子寫那麼多信呀,往哪郵啊?”有人叫他,肖子鑫一怔忡,擡頭看看,笑了,含混答應一聲,低頭不語猛寫。
他最怕此時這種情況下,讓人注意和發現了,可又不能避開這些人,只好裝作很忙的樣子,不理會。寫完,封好,又去要了等同的郵票貼好了,投進旁邊的大郵筒,這才口氣,跟她們說話。只說些不三不四的閒話,然後說我還有事,先走了啊!
“再見肖科長!”
“再見肖秘書!”
“再見,姑娘們——呵呵!”
東西寄走了,從那天開始肖子鑫的心好象也一起寄到了省委市委那邊去了,整天雖然仍然是忙工作,仍然是過去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一攤子政府辦工作,但是,感覺卻是完全不同了。寫完了,寄走了,心裡纔開始隱隱約約有點兒後怕!這種奇怪的感覺,在肖子鑫那天晚上寫時可絕對沒有!當時,他英雄得很,一身豪情,一身正氣,好象他自己就是法律和正義的化身一般。
可是,爲什麼舉報信都已經寄走了,自己反而覺得心裡沒底,漸漸又有些害怕了呢?
爲了排解這種情況下的緊張情緒,肖子鑫跑到張主任那屋,跟他說話。他寫完那封舉報信,馬上就郵走了,並沒有給張主任和楊主任他們看,肖子鑫是出於種種考慮,爲他們好。這種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將來上面不查王國清,反而王國清知道了來個倒查,那麼要查出是誰寫的這封信可以說易如反掌!
所以,多一人,不如少一人,要倒黴,就可自己來吧!當然了,要立功,那也是他肖子鑫一個人的事,呵呵。
不過,從心裡說,肖子鑫是完全出於對自己的領導保護角度出發,沒有主動拿給他們看的,要是政府辦的其他材料,他寫完,當然要給他們審覈之後,才能算數。張主任這幾天好象也挺鬧心的,自從高縣長被帶走,他和楊主任每天上班也有些心不在焉,由於日本人還沒走,他們又不得不配合其他縣長跟他們談工作而已。
私下,卻感到很忐忑不安。
如今,日本人跟懸圃縣商談的合資項目已經完成,他們走時,張主任親自帶車去省城送的,肖子鑫沒去。
“那個……寄走了?”張主任一見肖子鑫,暗示似的詢問道。
“恩,三天了,怎麼沒動靜啊?”肖子鑫疑惑。
“不會那麼快的,”張主任有些憂慮地說,“上次高縣長讓你上省裡送的那份材料,現在也半個多月了吧,不也沒什麼動靜?”
這樣一來,兩個人都沒話了。說什麼?一肚子話,可是好像什麼也不想說。
肖子鑫又到楊主任那屋串了串門,情況差不多,雖然整個縣政府的工作仍然同往常一樣沒有多大變化和區別,但在他們的心裡總是感覺到哪裡不對,原先非常熟悉的工作和環境也覺得有點兒異樣和陌生了。人,畢竟是感情的動物,感性認識,心情也隨着它們的變化而變化……
沒想到,郵寄給省委、省紀委、市委、市紀委……的那封舉報信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回音。
但是,肖子鑫寄給省報和省法制報的同樣內容的東西卻意外在第四天發表了!
我考……
這可是大大有點兒出乎肖子鑫的意料!因爲,根據他的經驗和當時的大環境,他雖然把那封舉報信以另一種形式變通了一下同時寄給了兩家大報,但肖子鑫心裡並沒有對它們抱有太大的希望——寫一個縣委書記的種種惡行和仿古一條街暴力黃色事件的東西,按說,恐怕是很難在這樣的報紙上出籠的!編輯部要審稿,有時宣傳部也要審稿,哪裡有那麼容易就發表出來?
然而,肖子鑫事先也早就想到了,不發便罷,萬一發出來,它的威力應該絲毫也不比他寄給省委等領導的舉報信產生的效果差!
至少,它會讓領導注意,引起重視吧?
呵呵,就好象一顆炸彈,毀滅性的東西在省委那邊,而報紙這邊只是個引信——藥引子!一旦引爆,轟!
王國清書記不粉身碎骨,也得倒臺琅當入獄了……
畢竟,肖子鑫心裡還是堅信一些事情的,包括法律和正義,包括報紙的威力與引爆作用!不然的話,他何必非要冒險多寄出兩份給他們呢?看來,這些東西的確引起了報界那些關係們的重視(看來應該是那盤相當重要的錄像帶起了決定性作用吧?因爲此前肖子鑫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每天一直在等待着什麼,不知什麼時候電話就會突然響起,然後裡面說找肖子鑫,瞭解覈實一些有關情況……的),但是,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以往發稿的某種經驗並沒有出現而且,他們直接就刊登出來了!
呵呵!早晨一上班,報紙一送來,肖子鑫一看到上面的橫欄大標題,簡直目瞪口呆……
小陳小孫他們一看,也過來搶報紙看,報紙哪個科室都有,肖子鑫讓他們去秘書科看。
“去去去,上秘書科,上秘書科,別煩我!”
這是肖子鑫當綜合科長以來頭一次這麼高興和霸道,他毫不客氣地左晃右躲,擺脫他們兩個的糾纏,小陳小孫無奈,只好跑出門去了……
內容不用看,肯定有刪節,肖子鑫只掃了幾眼,就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就去了張主任辦公室。
張主任也正在聚精會神地看報,聽見門響都沒擡頭。
“張主任,報上發了……看見沒?”
“呵呵,”張主任一聽肖子鑫的聲音,這才擡頭匆匆瞄他一眼,笑道:“你小子,行……真行!”
楊主任也過來了,手上同樣拿着報紙,喜笑顏開,一看張主任和肖子鑫都在看報,他樂了。
“哈哈!”他也不說話,坐下,在沙發一頭橫着坐下,繼續看報,眼睛一字一字地移動着,這種情況之前也是極少有過。肖子鑫的材料寫得棒,這個縣政府大樓幾乎誰都知道,公認的。之前寫小說、報告文學、稿件之類也是一把好手,可是,所有一切在今天看來似乎都沒有這篇東西給力!我考,以他們同行及其領導的角度來看,絕對tmd給力啊!這無疑是太歲頭上動土,耗子舔貓屁股,找死啊!
然而,給力也恰恰正在這裡!想想吧,黨報黨刊和法制報一將懸圃縣委書記(雖然沒點名,編輯處理時將名字變成了xxx)及其保護傘下兒子和其他官場上的黑惡黃賭毒的內幕揭露出來,後面引起的一連串爆炸性效果究竟會是什麼樣的?這個,誰也想不到,不敢想,使勁想也想不出來,反正……
呵呵。
與此同時,樓上,四樓,縣委書記王國清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也發現了報紙上的東西,大吃一驚!
等到看清了標題和裡面的內容,不僅勃然大怒!
怒了!
tmd,尼瑪!誰呀?這是?王國清平時跟許多官場人物一樣,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報、看文件、看上面的新精神,然後坐下來思考和領會,慢慢結合自己的情況進一步思考自己的官途如何運作……
從來都是喜事多於鬧心事,尤其是他當上縣委書記之後這幾年來,可以說事事順心,萬事大吉啊。
哪裡會想到,平地一聲雷,晴天霹靂一般!
報上雖然沒直接點他的名,可是懸圃、縣委書記……幾個兩眼的字幾乎密密麻麻一瞬間佈滿了眼底,讓他想看心驚肉跳,不看又不放心,這可真是從來沒有過的嚴重大事件!不是反黨又是什麼?不是瘋狂地向他這個擁有至高無上(至少在懸圃縣如此)權力的大人物發起惡毒攻擊又是什麼?誰!誰!究竟是哪個王八蛋乾的?
他抓起電話,要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馬上到他辦公室來。
以往懸圃縣委的常態是,王國清說一不二,無人敢挑戰他的權威與意見。大家都腐敗,互相包庇,互相支持,死保對方等於死保自己。
在這方面,官場上都很講“義氣”,夠哥們兒。
縣委書記要是在某個工程項目上,收錢10萬,在收錢之前,他會主動通過辦公室主任對開發商說:“這事兒,書記一個人說了不算,得集體研究。還有張某某、王某某……你跟他們去說和說和,這樣王書記的工作也好做。”
聰明人不用多說,一點就透,開發商就會把縣委書記提到的這些人等一網打盡。反過來說,如果你縣委書記“被窩子放屁——獨吞”,好處一個人全佔了,大家都盯着你,王國清還真沒那個膽量!所以後期落馬的官員,都是一掂一串子,原因也在於此。
而這個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正是上述這樣的關鍵人物。
肖子鑫在舉報信上也列入了他的鼎鼎大名。
所以說,肖子鑫在寫那個東東的時候真的是大義凜然,自己真的是豁出去了……
話還得說回來。早在高縣長還沒被市紀檢委帶走調查之前的那幾天,可能王國清已經覺察到了高縣長跟他有點兒離心離德,那天,縣委召集各單位正副職,在縣委小禮堂開會。講到中間,談到了維穩問題,縣委書記忽然大發雷霆:“一個家庭吵吵鬧鬧,日子過不好;一個縣裡,大家互相搗鼓,工作也開展不好。你想幹什麼呀!”
“最近,有人還到了仿古一條街去搞事。我知道是誰,不點名了,哪個讓他去的,你自己明白就是了。胡搗個啥?還不趕快寫個辭職報告,還等着我們攆你下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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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縣長當時正在王書記身邊,而當時正在臺下坐着的肖子鑫,則不由得忽然滿頭大汗,戰戰兢兢,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臉上。
縣委書記王國清隱隱約約不點名的這種嚴厲批評,可以說嚇死個人,當面修啊!縣委書記依然怒氣不息:“你當了幾天官,裝個什麼b,誰不知道誰呀?媽了個b,誰說自己是乾淨的,有種就站出來!”會場寂靜得能聽見心跳聲,沒有一個人大聲出氣。
這,或許也是高縣長被帶走後,直接引發肖子鑫心中憤怒的一條最強烈的導火索吧!
有些事情,是需要人去幹的。
有些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急急忙忙走進王書記的辦公室,手上也抓了張當天的省報,一見王國清從來沒有過的那種難看臉色,心裡就啥啥都明白了。剛纔,他接電話的時候,其實也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看報,心情憤怒又不僅僅是憤怒,不比王國清複雜,也差不多少了。因爲,他跟隨王國清書記這些年來,在懸圃縣實實在在也吃了不少香,弄了不少錢,順便玩了不少女人了……
領導有的,他幾乎都有了。那麼就可想而知,當他那天上班一眼看見報紙上的內容時心情該是多少複雜憤怒。
“王書記……”
“你給公安局打電話!馬上打!”王書記猛地站起身,聲嘶力竭:“讓小阮馬上給我查查,究竟是誰——哪個王八蛋背後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