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扮演着全新的角色,肖子鑫跟隨高縣長和日本客商一連跑了幾天下面的鄉鎮。
這讓肖子鑫心裡十分的受寵若驚,許多時候居然自己都覺得自己真的是個不小的官員了,根本沒想到會有這種待遇,看來,官多大奴多大,人多大吊多大,狐假虎威這些老話,還真不是白說的。
這麼說吧,後來肖子鑫慢慢領會了。中國官場——尤其是懸圃縣基層幹部這點事,即使那些人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同樣高看他一眼,認爲他是主要領導身邊的紅人,鄉鎮領導那是真認這一口的。在他們面前,你不想裝逼都不成,幹基層工作,他們個個都是好傢伙,作風強硬,吃苦耐勞,可是轉眼到了高縣長、肖子鑫面前就變了。
當然了,許多時候也是面子活,不爲別的,都爲自己考慮,都想有機會往上進步一小下,弄個官帽戴,有官就有錢,儘管他們對下面的人有時候如狼似虎,但是對肖子鑫以上人員,那是一個笑逐顏開,如同親兄熱弟差不多,好話說盡,半點領導的架子都沒有了。
“肖科長哈,政府工作報告給我們照顧一下,多寫一筆就有了,呵呵,”就是在某鄉陰書記的一句話。
也完全代表了一些人的真實想法。然後,偷偷摸摸塞給他一個大信封。
肖子鑫一按一捏就知道里面是錢,嚇了一跳!
“這可不行,這可不行,陰書記,哎哎哎……”拉拉扯扯,肖子鑫和陰書記生怕被別人看到,他們當時在廁所裡“巧遇”,肖子鑫是叫尿憋的,從會議室急急忙忙跑出來,後面陰書記也神龍見首不見尾地跟了出來,我考,這不是害我嘛。
就衝這一點,肖子鑫往後爲高縣長服務再怎麼辛苦委屈,想想這些溫馨牛叉場面,心裡也認爲值得了。當官也有了更加明確的目的和目標。
你不當官,別人也當,與其讓那些坑爹害孃的人去當,還不如自己當,因爲肖子鑫始終相信,自己的良心是好的。
什麼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說是爲人民服務,扯淡,爲什麼服務就不要說了,爲自己服務吧,努力奮鬥爭取儘早爲自己撈取更大的好處包括當個大官,然後解放全人類,救世界於水深火熱之中,就是對自己的最大信任與尊重。否則,你這輩子就讓人踩在腳底下吧……
因爲,那筆錢最終肖子鑫還是收下了,不得不收,不收不行,陰書記苦苦哀求,還有比書記求你收下那麼大一筆錢更具有穿透力和誘惑力麼?
沒有了。有的,只是當官,當官,當官!
私下數數,呵呵,我考,整整一萬。萬元戶那時還是個巨大的泡影,肖子鑫同志一下子就整了個萬元戶,牛叉吧。
“來來來!各位領導——我敬大家一杯!”
酒宴又開始了。
不知不覺間,大圓轉桌上早已一樣一樣擺龍門陣一般擺滿了大盤子,中間支起了海鮮大火鍋。可能有同學說了,什麼叫海鮮啊?山溝裡有麼?沒聽說過是吧?呃,聽說過啊?那你沒吃過吧?呵呵!跟你這麼說吧,當時市場需求早已非昔日可同日而語了,只要有錢,沒有神馬東東買不到的。有這種東西的地方還真就不少,長年累月只在長白山一帶的大山裡生活的人們,小時候沒見過,更是沒吃過。
然而,那時候,要啥來啥了……
山田同志和高縣長笑逐顏開,因爲,他們之間的合資意向書已經簽訂,只等回日本國後向總部彙報之後,便可以真正把大把的日元投放到這邊來了,黨委書記手端酒杯,站立面對高縣長,山田及衆人道:“今天呢,高縣長親自帶隊,陪同遠道而來的山田先生一行到我們這裡來考察投資環境,檢查指導工作……”
肖子鑫手端酒杯,暗暗發笑,我考,又來了,能不能別換湯不換藥,整點新鮮的啊?
“我們是個窮鄉,哈哈,也沒啥準備,就這麼個大環境,飯店小了點,我知道領導們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那咱們就來點有特點的,野豬狍子宴,算是我們金山鄉的一點心意吧!來,”說着他忽然將手上杯高高舉起,“各位領導,把酒都端起來,先走一個,我這杯酒,先敬山田先生和日本客人,第二杯酒敬高縣長和各位了,先飲爲敬——”
嗞一口,叭一聲,瀟灑得緊,書記仰面朝天一口就把二兩杯的當地產燒鍋酒溜子直接倒進了大嘴裡!
“啊~~啊~~幹了!來,請!”
他把酒杯口朝下,轉了一圈,滴酒不滴,高縣長笑容可掬地向山田先生示意:“請!”
“這是我們農村本地的小燒酒,足足60度,味道純正,一點兒沒外味!”李鄉長自豪地解釋。
山田喝了一口,“要西,大大地好,這酒——有點勁兒。”
野豬狍子宴,還有蛇宴,說句難聽的即使是這些地頭蛇也不是經常可以想吃就能夠吃到的。要不是山田給他們帶來了升官發財的大好時機,又有高縣長親自出馬,怕是想瘋了這個季節性很強的東東也很難搞得到的。下筷子第一口開席起,有關這些野獸或小生靈的奇聞趣事也便隨着小酒杯一圈子一圈子地轉而展開了。
一時間,肖子鑫恍惚!
他都記不起來自己是陪高縣長幹啥來了,好一陣子他產生了一個不該有的錯覺,下鄉,拿錢,喝酒,吃飯,然後才朦朧以爲自己今天就是爲陪縣裡領導赴這場珍貴的野豬狍子宴和蛇宴而來。
所有的奇特詭異香味,都是來自於它們那些活生生已不多見的生命!
別看縣領導平時對賓館酒店不感冒,無論怎麼安排,如何調理,都覺得重複與膩味,就象全國的高樓大廈越來越多一樣,看一個城市便不用走第二個城市了,吃喝玩樂也差不多。
但是今天在這個金山鄉的小食堂裡,可真是大飽口福,大快朵頤,大受歡迎。就連山田那些日本客商也對於這東西尤其是中國人這手藝印象深刻,不僅珍稀,而且少有,屬於國家自然保護動物,野豬就不說了,狍子長得就跟獐子差不多,鄉下人俗稱傻狍子,唯一區別就是獐子有角而狍子沒有。
平時在懸圃縣城,別說市場上沒有,即使背後有人偷偷摸摸弄到一隻,也是有價無市,十分昂貴。
酒過三巡,喝到高興處,山田代表日本人起身敬酒:“多謝,多謝!請多多關照——”高縣長拿餐巾紙揩了揩嘴說:“你們從哪整的這個東西啊?”
呵呵!
一句話,問得幾個鄉領導你看我我瞅你,欲言又止模樣。好半天,黨委書記老賈也拿張餐巾紙擦了把嘴笑道:“實不相瞞,高縣長,我們鄉這次研究工作時就發狠了,無論如何也要請日本朋友把錢投到我們這裡。前幾天聽說你要來,我們幾個就愁壞了,日本朋友我們要好好招待,你在市裡到咱們縣,我要沒記錯的話,二年多了來過許多次,可是哪次也沒有一頂一地招待好,不好意思……”
“這次,就算是我們用這個表個態吧!高縣長,你要給我們說話,哎,對不對呀同志們!”
“對!”鄉上領導齊聲吶喊。
“所以呀,我和馬鄉長、陳書記、江主任我們幾個沒事了就湊一起合計,咱工作得幹好,那麼日本朋友和縣領導來了也得吃好喝好吧?對不對?哈哈,這也是正常的正當防衛!”話音未落,他自己倒是哈哈大笑,笑罷:“幹了——”
也就是在日本人的事情商談得差不多了,即將面臨正式簽約的頭一天,高縣長出事了。
那天,肖子鑫一上班,看見張主任,發現他站在走廊裡朝高縣長辦公室的方向張望,開始肖子鑫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等到他走到辦公室門口想跟張主任打招呼的時候,張主任正好回頭看見了他,欲言又止,肖子鑫一下子就發現他的臉色不對。
“怎麼了,張主任?”秘書科的幾個人還有這些日子灰頭土臉的葛明倫(人真是不能太得意,也不能失意,落魄有鳳凰不如雞,此人就是一個最明顯不過的例子了,不多說)也都出來偷偷往那邊看,綜合科的小陳小孫、李淵和小夏他們也出來了,人人表情有點兒曖昧和尷尬。
只有葛明倫好象暗暗地慶災樂禍。
“怎麼了?”張主任沒說話,肖子鑫又悄悄地詢問小陳,小陳搖頭:“不知道,可能……”
禍起蕭牆!
原來,過了一會兒肖子鑫也迅速搞清了事情原尾。張主任說:“市紀檢委來人了,可能要帶走高縣長……”
我考!爲啥呀?肖子鑫驚訝地呆在那裡,難怪大家看上去都表情凝重,心神恍惚的樣子,原來是高縣長出事了啊?
可是,高縣長能有什麼事呢?居然把市紀檢的人都招來了?
一會兒,高縣長出來了。
果然,肖子鑫看到高縣長仍然和平時一樣,平和中不失嚴肅,臉色並不難看,見大家都出來了在走廊裡,他走過時說:“都回去幹活吧,我到市裡去一趟,沒關係。”又對張主任和楊主任說:“辦公室的工作,你們要抓緊抓好,上午跟日本人簽約的事情,老鄒(分管副縣長)和其他同志正常去辦,一切都按昨天定下來的去辦。”笑笑,就過去了,下樓了。
他的旁邊,始終有三個陌生的中年人,還有一個年青人跟着,倒也沒有特別不禮貌之處。
一上午,肖子鑫都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神情恍惚,心裡感覺忐忑不安。
腫麼了?究竟是怎麼了?
百思不解!
不過有一點是明確的:自始至終,他都沒看到王國清書記出面,或者他根本就沒下樓,難說市裡有關部門來帶人不通過他而直接辦事的。這裡沒有鬼也有鬼了!大家仍然忙忙碌碌,但誰也沒有多少心思,肖子鑫也是趁空回來發一會兒呆的。他也參加了上午與日本客商的一些儀式和活動。
中國人,懸圃縣,尤其是這樣的體制下,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天天在眼前發生着。
不是麼?
仿古一條街那麼惡劣的大環境污染,烏七八糟,胡作非爲,沒有人真正去動一下,管一下,治一下,他們背後的老闆後臺們更是如此。本來前些日子肖子鑫去調查暗訪時心裡還想,說不定等到他的調查報告寫出來,省市和縣裡的公安機關就已經開始行動了,他所看到的那些事情都會很快就有一個說法和徹底解決。
他甚至於還暗暗爲柏心鈺的老爸柏書記也擔心呢,生怕因爲自己的“大義凜然”、“大義滅親”而衝擊到柏心鈺!
哪裡想到,看來自己還是不夠聰明,至少是經歷得還少啊,對於這個機關和社會背後的黑暗還是瞭解得太膚淺了些……
不然的話,高縣長這事如何解釋?
幹事的,平時在老百姓、機關幹部中口碑載道的高縣長被有關部門帶走了,而那些不幹事,卻當家的王八蛋們反而仍然強勁地支撐着他們的錢權網,網開一面,這個社會病了嗎?還是我自己病了,高縣長病了?肖子鑫憂傷地想,想不通啊。
中午,日本人的午宴他也沒去,跟張主任推說腦袋瓜子疼,甚至於連賓館都沒有回去,就那樣趴在辦公桌上,後來居然睡着了……
tmd,尼瑪!
謠言很快就起來了,謠言四起,大樓裡一時間竟傳得沸沸揚揚。
有的說:“高縣長貪污受賄……”
有的說:“高縣長搞女人……”
有的說:“高縣長專權,瞧不起王國清書記……”
有的說:“高縣長……”
王八蛋!
肖子鑫醒來的時候,聽到這些斷斷續續的謠言,憤怒之極,真的怒了。他越來越相信自己在夢中做的那個夢了,夢中,一場大火就在眼前毫不預感地熊熊燃燒起來了,縣政府大樓都燒起來了,漫天通紅。人們——平時這些在一起工作的同事們張牙舞爪,驚慌失措,醜態百出,各自逃命。肖子鑫卻向另外的一個方向沒命地衝去……
轟地一聲!
巨大的水泥混凝土石塊落下來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一隻手在拉他,不痛,也拉不動……
“高縣長!”
“張主任!”
“小肖,你怎麼了,喊什麼?”肖子鑫感覺到有人推開他,他一驚悸,醒了,看見面前是關切詢問的張主任,禁不住眼淚滾滾而下,象一串串亮晶晶困惑滾動的珍珠……
“張主任,高縣長究竟怎麼了,有什麼事,你知道嗎?”無疑,高縣長如果真的有事,有大事,那麼這次恐怕就很難回來了,接下來,張主任、楊主任,還有他肖子鑫等等許多人隨後也會面臨着巨大的甚至是災難的選擇。要麼,被莫名其妙地弄走,換個工作,要麼被整,然後說不定還會有人受到王國清書記的整治,包括他肖子鑫!
所以,一方面肖子鑫真的爲高縣長擔心,而另一方面他也隱隱約約爲自己和張主任他們擔心。
官場,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整你,下班,也是正常。
張主任搖搖頭,沒說話。
有人過來推開門詢問張主任下午幹什麼,會還開不開,張主任不滿道:“開,怎麼不開呢,誰說不開了!”
“張主任,我想幫高縣長一把。”
“等等看,我想高縣長應該沒事,紀檢委那些人可能搞錯了……”
“不,我不等。我現在就要幫助他!”肖子鑫來了脾氣!他心裡有點兒不滿,但立馬又知道這不怪張主任,這時,楊主任也過來了,默默不語地看了肖子鑫和張主任一眼,坐在了沙發上,掏出煙給大家一支,點燃抽上了。
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太突然。如果說高縣長真的有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作爲整天跟隨他身邊的人——肖子鑫和張主任他們最應該瞭解,即使是不瞭解全部,也應該知道一些,否則,除非高縣長不是生活工作在懸圃縣,而是在火星上,在真空管裡。但是,居然連他們這些跟高縣長最近的人都不知道高縣長究竟有什麼事,市紀檢委又是通過什麼途徑得到的什麼信息,突然採取這麼大的動作呢?
莫名其妙啊……
“我得幫助高縣長。”抽了幾口煙,肖子鑫堅定不移地說。
“你想怎麼幫?”楊主任說。
“沒想好,”肖子鑫說:“我沒權,還不如你們權大,當然沒辦法下令徹底解決懸圃縣的問題,或者仿古一條街的問題還有他們那些傢伙背後的老闆後臺……”說到後臺,張主任看他一眼,又看看門外。楊主任則專注地聽着,點點頭。
這時,葛明倫過來了,往裡看了一下,見他們三人在裡邊,閃了一下,走了。
狗!
“不過,我倒是想起了我們老家的一句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肖子鑫心裡罵了一句話,說,“我沒權沒錢,又管不了紀檢委那些大爺們,那我怎麼辦?我只會寫字,我是秘書,我有權也必須站出來爲高縣長說話,替他用文字爭辯,向上面發出聲音!”
“是啊,”楊主任鄭重地點了點頭,“正直幹事的人,反倒被查,什麼也不幹,裝爺爺的卻穩坐釣魚臺,世風日下。難道說,真的就這個社會兒了?……”
這時,有人闖進來:“請問,誰是肖科長,肖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