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哥領着鶴弟和於曉燕來到大學的運動場,站在看臺上望着月亮。今晚並非是八月十五,但月亮也很亮。因爲今晚是七月十五,俗稱鬼節,月亮怕鬼們過節太暗淡,所以格外明亮。
“你們倆兒誰會唱京劇?” 鴻哥問。
“於曉燕會。”鶴弟搶答。
“你可會唱《貴妃醉酒》?”
“會幾句。”曉燕答。
“唱幾句聽一聽。”
曉燕亮開嗓子唱道:“海島冰輪初轉騰 。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 ,乾坤分外明 。皓月當空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奴似嫦娥離月宮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
“鴻哥,於曉燕還會唱《新貴妃醉酒》,一點也不比李玉剛唱得差。” 鶴弟又說。
“《新貴妃醉酒》以後再聽。” 鴻哥說,“今晚,我們主要賞月講月。——何爲皓(hào)月?”
“潔白明亮的月亮。”於曉燕答。
“太陽是戰士的太陽,月亮是詩人的月亮!” 鴻哥感嘆說。
“爲什麼?”鶴弟急問。
“中國人,尤其是文人,特別是詩人,詠月亮的詩詞遠比詠太陽的多得多。太陽太明亮了,太刺眼了,無法直視。而月亮則不同,就算是最亮的時候,也可以與之‘對眼’。先給你們講個小故事。”
“講故事好!” 鶴弟拍手。
“小時候,村裡有一個小腳老太太,給我們講了一個荒唐而好玩的故事。她將菸袋鍋插到火盆裡,使勁地吸了兩口,說:小兔崽子們,你們知道嗎?月亮和太陽是姐倆兒。月亮是姐姐,太陽是妹妹。她們都是玉皇大帝手下的女官,管着人世間的事。姐姐說:你是想值夜班呢?還是白班?妹妹說:我膽小,不敢值夜班。姐姐說:那你就值白班吧。妹妹說:可是,我的腳太大,讓人世間的老爺們看見了,怪難爲情的!姐姐說:這事好辦!我給你一包針,撒出去,哪個老爺們看你就刺他眼睛。太陽妹妹高高興興地去值白班,將月亮姐姐給的針一撒,金光萬道。刺得那些老爺們眼睛生疼,再也不敢看了。”
兩個孩子聽完,大笑起來。
“如果把太陽比爲女人,她更像《水滸傳》裡的孫二孃、顧大嫂;而月亮卻如《紅樓夢》中的林黛玉、薛寶釵。太陽外露而單刀直入;月亮含蓄而富於變化。我在大學教書時,讓學生說帶‘月’字古詩詞名句,他們一氣說了上百個;說帶‘日’字的古詩詞名句,十個都沒說上。‘月亮走,我也走’,讓我們隨着歌聲探尋一下古詩詞中的月亮吧!——你們說幾個帶‘月’字的詩詞。”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了二十多句。
“‘掬水月在手,弄香花滿衣。’這是誰的詩?” 鴻哥問。
“不知道。”二人異口同聲。
“他叫於良史——在羣星璀璨的唐詩人中顯得很不起眼,《全唐詩》只收錄他7首詩。可就寫月而言,他完全可以佔一席之地,跟大詩人李白比起來也不遜色。《春山夜月》:‘春山多勝事,賞玩夜忘歸。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興來無遠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鳴鐘處,樓臺深翠微。’這是一首難得的好詩,尤其是‘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一聯,可謂千古絕唱。詩人舉重若輕、信手拈來,似不經意間從筆端流淌出這兩句。‘掬水’句寫泉水清澄明澈照見月影,將明月與泉水合在小小的手掌之中;‘弄花’句寫山花香氣溢滿衣衫,將花香衣香渾爲一體。一‘掬’凌波微起;一‘弄’,花香漫溢,練字到了極至!”
於曉燕一邊聽,一邊默記。鶴弟踢腳下的一塊小石頭。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誰寫的?” 鴻哥問。
“張九齡。” 鶴弟搶答成功。
“張九齡是位了不起政治家,也是寫詩的行家裡手,算起來在唐詩人中屬於二流。可以這麼說:他是宰相里寫詩最好的;是詩人中宰相當得最成功的。誰能背下《望月懷遠》全詩?”
“我——當然不會。” 鶴弟倒有自知之明。
於曉燕背誦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張九齡開筆的月亮很大氣,給人以闊朗之感,可往下越寫越小氣,但情感還是很真摯的。相思不眠之際,有什麼可贈送給你呢?一無所有,只有滿手的月光。這月光飽含着我的真情實意,可無法送給你。算了吧,也許在睡夢中能與你幽會,訴相思之苦。——誰會背《靜夜思》?”
“這個我會!” 鶴弟背誦道——
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我老感覺這首詩不像是李白寫的。”鴻哥說,“太寫實了,倒有點像杜甫的。沒有半點李白的那種瀟灑飄逸。這首詩淺顯易懂,一看就明白。只是那個‘牀’字要注意,這個牀不是現代所說的牀。什麼鋼絲牀、疊架牀、西夢思、榻榻米都不是。這個牀指的是‘胡牀’,跟今天的‘馬紮凳’差不多。李白的故鄉在碎葉城,也就是現在的吉爾吉斯斯坦境內。李白5歲離開故鄉後,再也沒回去過。李白自稱是隴西人(今甘肅境內),他所說的故鄉到底是碎葉,還是隴西就沒人知道了。當然,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20字表達出一種思鄉的情懷。《靜夜思》內容是單純的,但同時卻又是豐富的。它是容易理解的,卻又休味不盡的。”
講到這兒,三人一起舉頭望月。鴻哥已經好久沒回故鄉了。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個不好,有點少兒不易。” 鴻哥趕“緊剎”車。
“鴻哥,你太小家子氣了,這算什麼呢?!”鶴弟不以爲然。
“這首詞我5歲時就會背。” 曉燕說着背了起來——
去年元月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月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如此,鴻哥不能不講了。
“這首詞的著作權,到現在還是爭論不休。有人說這首詞是朱淑真寫的,有人說是秦觀寫的。但南宋初曾慥所編《樂府雅詞》標明是歐陽修所作,應該八九不離十。這首小詞明白如話,寫了略帶憂傷的愛情故事。對物是人非、舊情通續的感傷表現得很充分。那‘月上柳梢頭’的美景,‘人約黃昏後’的浪漫,令後人嚮往稱道。這首詞明顯受崔護《題都城南莊》詩的啓發。‘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跟‘今年元月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何期相似乃爾。但前一處景色陽光明媚,後一處景色是月光如水,就人的心情而言,又多了一分愁緒。從《詩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唱出的那一刻,人們就等待寫月亮的偉大的作品出現。這一等就是一兩千年。可是,等得很值。這個人出現了,他就是蘇東坡。”
三人一起背誦那首千古絕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眼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入,千里共嬋娟。
“論酒量蘇東坡很一般,但他喜歡與別人一起飲酒,尤其是看別人飲酒,別人的快樂也就是他的快樂。他心胸豁達,氣質清明。既不像屈原那樣遺世而獨立,也不像有些文人似的和其泥而揚其塵。林語堂這樣評價:‘蘇東坡比中國其他詩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豐富感、變化感和幽默感,智能優異,心靈卻像天真的小孩——這種混合等於耶穌所謂蛇的智慧加上鴿子的溫文。’ 詩評家胡仔曾說:‘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餘詞盡廢。’這話說得過了點,‘盡廢’倒不盡然。但此詞‘前無古人’是絕對的;至於是否‘後無來者’,那就得看‘來者’有沒有那麼大的智慧了。”
“鴻哥,這麼好的月亮,你也來一首詩?” 鶴弟提議說。
“我不敢寫。還是用詩來總結一下詩人的月亮。”
於氏之月太纖巧,九齡之月海上飄,李白之月映故鄉,歐陽之月掛樹梢。
月至東坡才叫好,心如明月照九霄。悲歡離合無窮盡,千里嬋娟共逍遙。
“鴻哥,月亮上真的有吳剛和嫦娥嗎?” 鶴弟忽然提出一個極其幼稚的問題。
“於曉燕,你說呢?”鴻哥將球踢了過去。
“月亮就是一塊石頭,是地球的衛星。”於曉燕脆脆地答到。
“月球是人類目前唯一登上的星球。月球的直徑是地球的四分之一,質量是地球的八十分之一,離地球約38萬千米。月球形成於約50-75億年前。有關它的起源有幾種假說,最普遍的說法是它形成於地球與火星般大小的天體——‘忒伊亞’之間一次巨大撞擊所產生的碎片……先了解這些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