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百州戰場風雲鉅變。
自六月初,揮師北上的殷羅大軍在盛泱以北京北以南的彌河爲景澹和平楚的大軍所阻,十餘天不得前進分毫。
六月中旬的一天夜間,百州的景澹,陸清遠,平楚的即墨涵,左丘玄和楚陽突然同時遇刺,楚陽身亡,其餘人等不同程度地受傷,其中,即墨涵傷勢最重,危及生命,因他地位不同,手下不敢怠慢,連夜將他秘密送往雪都烈城。
第二天一早,衆將領有的傷口還未包紮好,殷羅大軍在宴澤牧的率領下風馳電掣般殺了過來,同時,衆將遇襲之事狂風過境般傳遍了三國的軍營,百州和平楚的部隊軍心動搖,士兵惶惶,被意氣風發的殷羅大軍一衝即潰,敗局不可扭轉,百州和平楚的聯軍在丟下兩萬多具屍體後,後撤百里。
此後的半個月內,宴澤牧連續五次向百州與平楚的聯軍發動攻勢,儘管景澹左丘玄等人極力支撐,卻仍是連戰連敗,漸漸退入了京北的腹地。
六月末,平楚丞相即墨晟趕到京北,與景澹左丘玄會面,親自統領平楚軍隊。一天後,宴澤牧再次發動對兩國聯軍的攻勢,即墨晟佯敗,引殷羅大軍前鋒深入追擊,陷入左丘玄與景澹精銳的合圍之中,殲敵四萬有餘,殷羅大軍敗退。
七月初,兩國聯軍開始在即墨晟的率領下對殷羅大軍發動反攻,宴澤牧選擇以精銳對精銳,以硬碰硬的戰術,兩軍在伏虎關以北的納帕草原發生激戰。
宴澤牧和即墨晟也親臨戰場,以兩人爲中心方圓十丈之內,但見血箭如雨烈焰如海,衝在前面的殷羅士兵還沒有來得及察覺異常,脖頸以上所有的水分和血液已被即墨晟的凌爪功一滴不剩地吸了出來,原本或飽滿或消瘦的臉龐一瞬間都變成了皺巴巴的骷髏,一聲不響地撲倒在地,與此同時,天空中出現了一塊血紅色的雲霧,像是一塊揚在風中的紅色絲綢,隨着即墨晟的手勢糅合,凝結,分裂。
後方的殷羅士兵正爲這詭異而恐怖的景象而發愣,同伴之血凝結成的冰箭從天而降,鋪天蓋地般向他們罩頭而來,慘叫聲傳遍曠野,不計其數的殷羅士兵像是春天收割的韭菜般齊刷刷的成批倒下。
這是凌爪功的最高境界,一切都發生在交睫之間,反應慢一些的士兵即使目睹了這一切,都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即墨晟的下一輪屠殺卻又已經開始了。此時的他,蛻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無人可敵的,殺人機器。
戰場的另一端,烈火如海浪般洶涌漫延,成百上千的聯軍士兵倒在火海中,翻滾慘叫,慘不忍睹。宴澤牧嘴角噙着微笑,看着恐慌的氣氛在聯軍的隊伍中一點點漫延,修羅一般穿行於刀劍如林的敵陣之中,如入無人之境。
沒有人可以與他相抗衡,當屠戮開始變得麻木和無趣時,他停住腳步,轉身看向他的終極宿敵——即墨晟。
似有感應一般,即墨晟也正好看過來。
兩人很快穿越人牆糾纏到一起,人影飄渺罡風四卷,整個戰場一片狼藉,萬千大軍莫有敢近前者。
殘陽如血,大地卻比天空更紅。
慘烈的廝殺持續了將近一天,終於慢慢黯淡下來。
這是一場沒有勝負的戰鬥,雙方都損失嚴重,那麼多的士兵在同一天倒在了這片方圓不足五十里的土地上,屍積如山,血流成河,以至於,連素來習慣打掃戰場爲同袍收屍的百州軍隊都放棄了這一傳統,只因,戰後的納帕草原上,慘烈殘酷得讓人實在不願再次踏足,再次去回憶那猶如噩夢一般的經歷。
是夜,景澹與陸清遠清點了各自軍中的傷亡人數,安排好守衛巡邏等相關事宜後,景澹想起今日即墨晟與宴澤牧之間的那場激鬥,最終卻無人窺得兩人究竟誰勝誰負,但料想必不可能都毫髮無傷全身而退,便帶着貼身護衛前往平楚大軍的軍營探視。
來到即墨晟的將帳前,池蓮棹率人守在門外,景澹說明來意,不意池蓮棹卻道即墨晟正在休息,任何人都不見。
景澹一怔,正待向他詢問即墨晟的情況,卻聽帳內傳來即墨晟沉穩的聲音:“蓮棹。”
池蓮棹轉身進了營帳,少時又迴轉,對景澹拱手道:“景王爺,請。”
景澹邁入營帳,一絲血腥味沁入鼻尖,他心微沉,擡眸一看,即墨晟坐在牀榻前的几案旁,一身素潔,面色蒼白如雪,顯得眉眼漆黑如墨。
看到景澹,他勉強微微一笑,伸手讓道:“景澹,坐這裡吧。”
景澹在他對面坐下,仔細看着他極差的臉色,還未說話,池蓮棹送茶進來,待他出去後,景澹微微嘆了口氣,對即墨晟道:“我百州之禍,將你連累至深啊,想來,真是無地自容。”
即墨晟搖頭,道:“你能堅持到今天,已是非常不容易了。再者,我平楚參戰也並非完全爲了幫你,宴澤牧這個人,除非將他治得完全沒有還手之力,否則,有他在門外,任何人都夜難安枕。”
景澹擡頭看着他,眸中憂慮,道:“宴澤牧此人當真是心狠手辣修羅轉世,開戰至今,殷羅大軍所需的一切錢糧勞力都從我百州失陷的領地直接奪取,他本國的存糧和錢款還未開始動用,如此下去,敵我雙方的實力只怕會越來越懸殊。”
即墨晟問:“百州的軍隊糧餉還有多少?兵器是否需要補給?”
景澹忙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最近我聽說,平楚國內反戰情緒很高,我是擔心你的處境。”
即墨晟端起茶杯,道:“只要能將宴澤牧阻擋在我平楚的國門之外,讓我平楚百姓免受屠戮,於平楚臣民,我問心無愧。在此之前,一切艱難險阻,都是必不可少的過程,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景澹看着他,沉默半晌,終究忍不住,道:“其實,我不是很希望在戰場看到你。你是小影最後的幸福,我不希望,真的不希望。”他沒有再說下去,那是有可能發生卻又讓人抵死也不願看到的情景。
即墨晟低眸,道:“我別無選擇,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見她,那隻證明,我配不上她,因爲我終究保護不了她。”說到此處,他擡頭,眸光深深地看着景澹,道“如果真有那一天,保護她的這一重任,還要拜託你。”
景澹眼神沉鬱地與他對視着,抑制不住心中的傷感,側過臉道:“那是我分內之事。”
兩人又聊了一會當前的軍情及雙方軍隊損傷情況,景澹顧念即墨晟有傷在身,便早早告辭回去。
回到營中,陸清遠剛剛巡視完軍營,碰到景澹,便詢問即墨晟的情況,景澹心情抑鬱,也未多說,只沉嘆一句:“若即墨晟是平楚國君,這場曠日持久而又慘絕人寰的戰爭,或許,就不會爆發了。”
即墨晟的營帳內,池蓮棹在收拾几案上的茶具,即墨晟坐在牀沿,低眸不語,沉默得猶如一座玉雕。
池蓮棹回身看到他,有些焦慮道:“王爺,您重傷在身,早些休息吧。”
今日與宴澤牧那場大戰,最終又以兩敗俱傷而收尾,不過雙方怕影響士氣,人前都裝作沒事而已。
即墨晟擡眸,眼底藏着深沉的疲憊和難以言述的悵惘,道:“蓮棹,你知道我今天殺了多少人嗎?”
池蓮棹一直在他身側不遠處,豈能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無與倫比的凌爪功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其後他與宴澤牧激戰時被他倆罡氣傷到致死的還不算。
他跟在即墨晟身邊日久,對於自己主子的性格還是有一定了解的,今日殺了這麼多人,可以說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大開殺戒,心情之沉痛,只怕比敵軍主帥宴澤牧還要更甚。
他低了眉,道:“王爺,戰場本就是個用生命交換勝負的場所,在戰場上,死再多的人都不足爲奇,更何況,這場戰爭,並非是您發動的。”
即墨晟搖頭,眼神迷濛道:“我沒有想這些,我只是想,僅今日這短短几個時辰,這天下,將有多少父母再盼不回自己的兒子,多少妻子再等不到自己的丈夫,多少孩子,再見不到自己的父親了。”
池蓮棹見他心情低落,這對於他傷勢的好轉可是大大不利,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犯不犯忌諱了,道:“王爺,反之亦然啊,與其讓老夫人和影郡主傷心難過,屬下認爲,旁人的痛苦,是可以接受的。”
即墨晟聞言,擡眸看他。
池蓮棹自知自己此番言論十分自私,但這是他的心裡話,他強迫自己坦然地接受即墨晟的審視。
“蓮棹,你是一個誠實的人。”即墨晟道。
“我也知道,其實,每個人心中都藏着一個魔,如果你控制不住他,他就會跑出來胡作非爲,等他完全控制你時,你就麻木了,不覺得痛苦了,只是,”他頓了頓,仰頭看向圓形的帳頂,惆悵中掩着痛苦,道“我本欲成佛,然而,亂世的劍鋒之下,要拯救天下蒼生,佛不如魔。”即便我不願不甘,可我又能如何?
他沒有再說下去,突來的沉默卻比任何言語都能讓人瞭解他心中的失落和無奈。
池蓮棹在一旁看着他,他能感覺到他心中的抑鬱,可他找不到話來安慰他,不禁想,要是影郡主在這裡就好了,至少,在她面前,少主不會放任自己如此沉溺痛苦。
主僕二人沉默片刻,即墨晟突然道:“蓮棹,替我捎兩封書信回烈城,一封給榮親王,一封給涵少爺。”人在戰場身不由己,萬一自己真有不測,那北堂陌必定也不能周全,若不提前做安排,只怕到時平楚大亂,又將給宴澤牧可乘之機。
池蓮棹領命。
即墨晟想了想,道:“此行,你就不必回即墨府了,切記,千萬不能讓影郡主看到你。”他本來答應自己上戰場會帶小影一起來,但那夜看到阿涵的慘狀,想到戰爭的殘酷和瞬息萬變,他又後悔了。
他騙了她,偷偷地來到百州,若是被她知道,她絕對會跟來的,屆時,無論是池蓮棹還是朱嶠,都攔不住她。
而這些,是他不願發生,不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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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心情有些複雜,有些低落,更文的速度也慢了,請親們多多包涵,樓月正在努力平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