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恢復記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我現在爲什麼如此難過?
遙遠的記憶中,那個曾帶給我無盡傷痛後轉身離去的背影和齊桓溫柔的面容重疊在一起,耳邊依舊迴盪着曉林由震驚轉爲喜悅的音調。千言萬語全部阻塞在喉嚨中,我強忍着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用哽咽的聲音敷衍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媽媽!”稚嫩的聲音在病房外響起,熙熙推開門跑了進來,撲到我懷裡,“你終於醒了…”他把半張小臉埋進被子裡,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我心疼地抱緊了熙熙。
見我表情悲切,默不作聲,他繼續在被子裡悶悶的說道:“我在門口看見爸爸了,他一直在抽菸,好像有什麼煩心事,我問他怎麼了,他就告訴我說你在生他的氣…”他擡起頭,亮晶晶的大眼睛裡盛滿了不解和疑惑,“明明不久前你們還好好的…媽媽,你爲什麼要生氣呀?”
一瞬間過去痛苦的回憶爭先恐後地涌進腦海,刺骨的寒意席捲全身。
我用力搖頭,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撫摸熙熙柔軟的頭髮,輕聲唱起一首童謠。
“…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這是我失憶前經常唱給他聽的童謠,它已經在我的記憶深處塵封了許久,今天終於得以重見天日。由於情緒低落,滴水未進,我的聲音嘶啞,整首歌也不再柔軟動聽。
熙熙聽到後一反不久前的困惑,喜悅中夾雜着興奮的笑容瞬間在臉上綻放,他從牀上跳了下來,難以置信地抓住我的手,死死盯着我,過了半晌纔開口:“媽媽你終於想起來了!你的記憶恢復了嗎?!我真的好開心!”一大段連珠炮似的提問真切地反映出此刻他激動的心情。
我點頭說是,強行忍住的淚水終於在眼眶的不堪重負下順着臉頰流淌下來,滴落在潔白的被子上,開出一朵朵顏色淺淡的梅花。
熙熙跑上前,一邊用溫暖的小手替我拭去眼角殘留的淚水,一邊貼心地安慰我,看到他認真的樣子和體貼的行爲,簡直不像一個只有五六歲大的孩子,我不由的止住哭泣,給了他一個柔和的微笑。
即便是經歷了齊桓親手賜予我的絕望和痛苦,熙熙依舊是我唯一的驕傲。他是我最愛的人,我的天使。
在確認我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後,熙熙轉身小跑出病房,我聽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什麼?阿秋記憶恢復了?!”齊桓語氣中的激動顯而易見,“我去看看她。”
在開門聲響起的瞬間,我內心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悲憤再度以星火燎原之勢燒遍了全身,我的腦海裡開始回放起他曾經冷漠,不屑,厭惡的表情以及那些如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將我的心臟刺得千瘡百孔的話語。
“別裝無辜了,你真噁心。”
“我從來就沒見過像你這樣卑賤的人。”
“以後,別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我甚至恨不得你去死。所以,在我的耐心還沒有消磨殆盡之前,收拾好東西滾。”
我蜷起身子閉上雙眼,雙手緊緊捂住耳朵,彷彿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避免回憶所帶來的傷害。
“你別過來!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我聽到自己在尖叫,尖銳刺耳的聲音傳達到我的耳膜,像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罩一般模糊且虛幻,此時我的靈魂似乎漂浮在整個軀體之上,冷漠的俯視着整個病房裡發生的一切。
齊桓向房間內邁步的身影頓在了門口,他柔聲安慰我,但此時他的聲音在我聽來卻是宛如惡魔的絮語,似乎能在下一秒就把我整個人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讓我的餘生皆在永遠不見天日的地獄中度過。
“阿秋…”
“別說話!你走!”我繼續抱頭蜷縮着,一邊拼盡全力地吶喊,一邊放聲哭泣,聲嘶力竭。
我似乎聽到熙熙在一旁小聲抽泣。
“這位家屬,現在患者剛剛甦醒身體虛弱,情緒也不穩定,請您先回避一下,不要因爲你們的爭吵打擾到其他患者的休息。”一位護士聞聲趕來,手裡還拿着一瓶藥。
“…好,抱歉。”齊桓無奈的嘆了口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察覺到他的目光,我渾身一震,隨即氣憤地把手邊他之前送布娃娃用力朝他離去的方向扔過去,但我的力氣太小,娃娃掉落在距離病牀不過三米的地面上。直到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我才慢慢放下了捂在耳朵上的雙手,因不悅緊繃起來的身體也漸漸放鬆下來。
我看着此刻躺在光滑地面上的布娃娃。它此刻正仰面朝天的看着天花板,窗外燦爛的陽光照在它身上,那一副微笑着的面孔似乎在**裸的嘲笑我和齊桓之間的荒謬。
我的嘴角扯出一絲嘲諷的笑,但這一抹笑容還未到達眼底就被早早地收回。
不看鏡子也能知道我現在披頭散髮,失魂落魄的樣子,仿若受了天大的刺激後發瘋的精神病患者。難怪熙熙會被我剛纔的樣子嚇哭。他終究是一個小孩子,自己卻讓他經歷瞭如此多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經歷的變故與波折。
想到剛纔熙熙故作堅強地強忍着淚水安慰我的樣子,萬般疼惜涌上心頭。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愧對熙熙。
我聽到了敲門的聲音,隨後有人推開了門。我以爲是齊桓,隨手抄起身後的枕頭舉過頭頂,準備丟過去。
“別亂扔東西啊,砸傷人可就不好了。”完全陌生的聲線,我放下枕頭,原來是負責輸液的護士。
“名字?”護士動作利落地掛上輸液瓶和牌子,覈對姓名。
“何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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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葡萄糖。”碘伏的氣味縈繞在鼻尖,冰冷的針尖刺入血管,我微微皺了皺眉。
護士收拾好東西離開後不久,曉林就抱着一大束雛菊趕了過來。
她把花放在牀邊的櫃子上,表情有些困惑,她奇怪地問我爲什麼齊桓在外面。
我搖了搖頭,不想回答。
曉林沉默了一會,顯然是猜到我記起了齊桓曾經對自己的傷害,她握住我的手,柔聲安慰我:“雖然他曾經做了錯事,但誤會都已經解開了,你失憶後他也是真心對你好,現在也沒必要糾結於過往,放下吧,往前看,還有許多美好的事情在等着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