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淑看着面前容色不改的鄧綏,心裡像被貓抓過,火辣辣的疼。“小姐何必這樣羞辱奴婢呢!奴婢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不是因爲你的緣故麼?”
這話讓人聽着就傷心,鄧綏冷笑了一聲:“說的好哇,所以你才特意入宮,把這支金簪子送給我是麼?”
鄧綏從袖子裡摸出了那支金簪子:“這可是清河王送給你的,何以你要送給我呢。如此意義非凡的東西,只怕我是不能收的。”
說話的同時,鄧綏將金簪子遞到美淑面前:“還給你,好好收着。”
美淑只覺得心裡特別的恨,也特別的怕。她這是要在清河王面前揭穿自己的真面目嗎?她是想要讓她一敗塗地,什麼都沒有嗎?眼底聚滿了霧氣,紅的有些可怖。
鄧綏只看了她一眼,便是搖頭:“我躺在棺材裡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傷心難過,現在是怎麼了?”
“你非要這樣對我嗎?”美淑含着淚,滿眼的悲傷。
“我怎麼對你了?”鄧綏不解的看着她:“我只是物歸原主,這樣對你難道不好麼?”
劉慶一直沉默不語,面如霜色。
劉肇則虛目,沉靜的看着這兩個女人。
“讓我替你戴上吧。”鄧綏輕輕的握着那簪子,往美淑鬢邊比劃。“這是好看,襯得你雍容華貴。清河王眼光就是好。”
就在那簪尾馬上要觸及美淑的鬢髮,她猛然擡手,一巴掌打在鄧綏的手背上。
簪子“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這一聲,驚得美淑自己身子一顫,歪倒在地。
“你這是幹什麼?”鄧綏皺眉看了一眼自己微微發紅的手背:“怎麼下手這麼重?怕這簪子上有毒不成?”
“你胡說什麼!”美淑仰起臉,惶恐的看着她:“好好的簪子,你不領情就算了。”
說話的同時,她連忙將簪子撿了起來,握在自己的手心裡。“陛下恕罪,妾身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了。”
她要走,卻被鄧綏攔住。
“美淑,姐妹一場也好,主僕一場也罷,當初的事情我沒有怪你,如今你卻來要我的命。你不覺得你這麼做,太不厚道了麼?”
話挑明瞭,美淑反而坦然了。“什麼主僕、姐妹的?奴婢如此卑微,在陛下眼裡是,在清河王眼裡亦如是,既然如此卑賤,怎麼敢攀貴人您這高枝?您又何必來挖苦奴婢!”
這話要是從旁人嘴裡說出來,鄧綏不會有那麼深的感觸。曾幾何時,朝夕相處的姐妹,如今卻冷麪以待,恨不能從對方身上挖下一塊肉來。
“是麼!”鄧綏慢慢的舒展了脣瓣,臉上的笑容比以往清冷了許多。“原來你一直心有有根刺。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恐怕也無時無刻不在刺痛你自己。就因爲清河王麼?他如今已經是你的夫君了。”
“我的夫君?”美淑的聲音陡然高了許多:“那麼你替我問問我的夫君,自從成親以來,他有沒有盡過夫君的責任,他有沒有把我當做是他的妻子。他有哪一日不是在對你的思念裡浸泡。浸泡的都快要腐爛了,他還是放不下你!我要這樣的一個夫君,有什麼用?就爲了衣食無憂麼?小姐你可別忘了,奴婢自幼是在山上長大的,即便是沒有米,奴婢也可以狩獵獲取食物,斷然不會餓死。獸皮也能換來很好的衣裳,奴婢不覺得非要穿綾羅綢緞才能活。”
劉慶有些按耐不住,語調透着埋怨:“你休得在這裡胡言亂語。本王不過是爲了迷惑你才做出是樣子。”
“呵呵。”美淑聽了這句話只覺得特別好笑。“清河王,你可知道每每你說這樣的話,都叫我覺得你很可憐。你貴爲大漢的清河王又如何呢,你連心裡喜歡誰都不敢承認。我真不知道你是如何能讓自己活得那麼可憐,那麼虛僞。”
“住口。”劉慶眸子裡的憤怒像是要燒着了一樣:“本王心意如何,其實你能揣測的。自鄧貴人入宮起,便是隻有叔嫂之禮,再無旁的情愫。這一次,若非本王戲做的好,如何能讓你信以爲真,逼着你對鄧貴人下手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美淑難以置信的看着他,也是這個時候,才發覺自己竟然被算計了。
“你說呢!”劉慶看着她那張臉,只覺得噁心。
那種感覺讓他胃裡翻滾的難受,只得生生的別過臉去。“對你,本王的確心中有愧過,但是很可惜,你的惡毒與陰狠,將本王那微不足道的憐憫徹底摧毀。也好,這樣一來,你的生死都能坦然一些。”
“妾身到底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讓夫君你竟然怨毒至深?”美淑抵死也不肯承認什麼。
鄧綏笑着撫了撫自己的鬢髮:“你的簪尾抹了毒,替我戴簪子的時候特別的用力。以至於頭皮都劃破了,那毒自然而然的就順着傷口進入體內。”
如果面前站着旁人,鄧綏心裡不會這麼難
過。她揭穿美淑的時候,自己的心也同樣在滴血。“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麼,讓你恨之入骨。就連我已經躺在棺材裡了,你都不肯放過?”
“你奪走了我夫君的心。”美淑咬牙切齒道:“哪怕他現在是我的夫君,可是他心裡從來就只有你一個。更可笑的是,他竟然都不敢承認。你到底有什麼好哇?你爲什麼就不能徹徹底底的從他心裡消失?爲什麼多年之前,我能阻止他帶你走,多年之後,我卻無法讓他徹底的放下你!我不甘心!”
鄧綏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一巴掌呼過去,竟就把美淑打倒在地。
“我是誰啊?我是鄧綏,我是自幼和你一起長大的姐妹。就因爲你不甘心,你就能對我痛下殺手。美淑,難道我們這麼多年的姐妹情分,你一點都不顧及?你忘了……”
“是的,我早就忘了。”美淑不想聽她繼續說下去:“我就是恨你,你根本是在可憐我。你得到了陛下的恩寵,你得到了如今的位分,你不想失去美好的前程,你不想一無所有,所以你纔會把我許配給清河王,你就是希望他對你斷了念想,不要再糾纏你了。表面上是你施捨給我,實際上,你根本就是利用我拜託他。你的手段如此漂亮,我根本學不到萬分之一。我就是恨你,哪怕你死了,我都要再下毒,讓你死都不能安寧!”
鄧綏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是這麼理解的。
“從我入宮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這個人,我的心,只能屬於我的夫君。我已經是陛下的貴人了,再不敢奢望宮外的一切。前塵舊事,早已經隨風而散。對清河王,我沒有半點不清不楚的地方。這並不是我貪戀權勢,更不是爲了自己的前程爲了恩寵。而是身爲女子,身與心都只能忠於自己的夫君。”鄧綏並不是要我自己剖白什麼,一開始她也真的做不到這麼好。“不管入宮的理由是什麼,我都在慢慢的改變自己的想法,去適應宮裡的生活,卻接受上天的安排。”
她想起剛入宮的時候,和陛下的交易,也想起這一路走來他的關懷。她不後悔這樣的選擇。“不管別人做了什麼樣的選擇和決定,嫁給清河王是你自己自願的。畢竟沒有人拿刀子逼着你這麼做。你不知道的,僅僅是清河王早就發覺了你的企圖,將你致命的毒藥給換了。所以我僥倖活了下來。”
“是你!”美淑滿臉的驚愕:“你怎麼知道我會這麼做,你爲什麼會換掉我的藥?”
若不是這樣,鄧綏就一命嗚呼了。她什麼都沒有不要緊,可不能看着鄧綏死,豈不是會不瞑目。
“是思柔送來的信。”劉慶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這件事情上,他相當的坦然。“你藏起了思柔送來的求救信。你並沒有着人去打探鄧貴人的消息。你甚至很害怕這件事情被本王察覺,於是極力的隱瞞。只是事情就是如此,你越想隱瞞就越容易露出馬腳。在此之前,我當真不知道你對鄧貴人的怨恨已經積攢的那麼深了。”
“哼。”美淑冷蔑道:“那是因爲你在意她,她在你眼裡自然什麼都是最好的。你不會相信別人眼裡看見的,那個並不完美的鄧貴人。你更不會承認她的手段有多陰狠毒辣。”
“若論毒辣,旁人始終不及你。”劉慶看着美淑,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你連自己的主子都下得去手,還這樣的卑鄙毒辣,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是本王錯看你了。”
“錯看?”美淑笑得特別尷尬:“王爺您幾時看過臣妾?既然沒有看過,何來的錯看?我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捍衛我的婚姻捍衛我的利益罷了。這世上有幾個女人能做到眼睜睜看着夫君心有所屬,卻三從四德的沒有抱怨替他高興?”
美淑伸出右手,直直的指着鄧綏:“清河王,我不止一次的拜託你弄清楚,她是陛下的女人,她只能是陛下的女人,可我這樣苦口婆心的勸說,你能聽進去嗎?是你的絕情和冷漠,逼得我不得不走這一步棋,是你的殘忍把她推向了深淵。我出身的確卑賤,可我的感情也不能就這麼任由你糟蹋。誰擋在我面前,誰就得死!”
“你就是殺光這世上所有的女人,也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劉慶只覺得滿心憤怒:“我是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你這樣心如蛇蠍的女人。你不光出身卑賤,你的心根本就是卑賤的。已經滲透到骨髓裡去了,即便是死也揮之不去。”
這話很重,就連鄧綏聽見了都覺得心裡難受。
美淑冷笑着,表情從難以接受到猙獰,她淚落如雨。“你們都看見了吧,只要有她在,我就永遠都不會被重視,我就永遠都得不到我想要的。那麼我爲什麼還要把她供着,當成我的主子?我要她死,只有她死了,我才能熬出頭!”
美淑抹了一把眼淚,決絕的看着鄧綏:“當初鄧家就不該撿我回來,我就不會遇到你。不會遇到你,我的日子也不會過成今天這個樣子。是你害了我,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
“別再說這些沒用的了。”鄧綏抑制住心裡的難過,面上透出了威嚴:“你既然承認下手殺我,也就不怕承認你之前都做了些什麼對麼!你到底將嘉德宮的事情告訴了什麼人?何以嘉德宮的事情總是能透出風聲去?”
“哼!”美淑只覺得可笑:“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我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有證據麼?”
“你不用這麼跟我說話。”鄧綏斂容:“我沒有證據,也不需要有證據。我只是要你親口告訴我。若你說,或許我還可以給你留下一線生機。多年之後,你有所悔悟,或者我們還能做姐妹……”
“呸!”美淑已經恨鄧綏到了骨子裡,她纔不會承認自己做過什麼。何況,她也是嫁給清河王之前,才知道鄧貴人要用她徹底消滅清河王的幻想,在此之前,她是真的沒做過什麼錯事。然而現在解釋也沒用,他們都認定她是個狠毒卑賤的女人。“殺了我吧,現在就殺了我。與其被你們這樣羞辱,不如給我個了斷。”
“死並不是最可怕的結局。”劉慶眼眸一緊,語氣也是鋒利的不行:“本王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我信。”美淑冷笑連連,看着他薄情的樣子,只覺得這一生都被他們愚弄了。“你不是已經讓我生不如死了麼?你換了我爲你心上人預備的毒藥,你暗中盯着我,你做戲給我看讓我誤以爲你傷心的什麼都不能了。卻暗中爲她做了一切能做的。”
心口的痛楚,讓美淑極盡窒悶。她想要笑,可是淚水卻一滴一滴的往下滾,根本就控制不住。“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但是你們也別妄想能從我這裡得到你們想要的。”美淑猛然轉過了在手裡的簪子,雙手握緊,讓簪子鋒利的一端衝着自己的心房,毫不猶豫的刺下去。
鄧綏剛張開嘴,阻止的聲音還沒有發出來,就看見美淑瞪圓了雙眼,整個人失去重心重重的仰倒在地。
“美淑,爲什麼……”
她趕緊撲過去看她,托起她的脖頸:“你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
“恨你!”美淑瞪圓了眼睛,幾乎是用最後一口力氣吐出這兩個字,跟着就斷了氣。
鄧綏閉上了眼睛,五官緊緊的皺在一起,她痛苦的不行,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抑制不住的往下落。
劉慶想要上前去安慰她,可是這個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該說什麼。
美淑的死,也有他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是他那麼無情,她也會有個好歸宿。
劉肇走了下來,右手搭在她的肩頭用力的捏了一下。“她這麼走了,未嘗不是解脫。”
“是啊。”鄧綏哽咽道:“她心裡填滿了恨,別的就都放不進去了。可是我不知道,她竟然死都在恨着我。這麼多年了,我究竟給她帶來了多少傷害……”
“都過去了。”劉肇扶着她站起來,皺眉道:“朕會允准她以清河王妃之禮厚葬,想必清河王也不會有異議吧?”
“全憑陛下做主。”劉慶垂首,道:“這也是我欠她的。”
默默了片刻,劉慶又道:“入宮當日,美淑先去過皇后的永樂宮。從永樂宮出來,就直接去了靈宮。”
“唔。”劉肇沒多說什麼。
“清河王妃薨逝,臣弟有許多事情要料理,就先告辭了。”劉慶不想留下,他知道皇帝心裡有鄧綏,而鄧綏的心早就不在他這裡。其實這麼一想,美淑說的也沒錯,他真的活的很悲哀。
“你先回去,朕稍後會讓人送清河王妃回宮。”劉肇艱難的看了劉慶一眼。
“諾。”劉慶低着頭退了出去。
走出了這座正殿,他忽然就迷失了方向。之前美淑嫁進清河王府,他把心底所有的怒氣都朝她宣泄出來。現在人這麼走了,他反而不知道這出悲劇該怎麼收場。
劉肇爲鄧綏拭去了臉上的淚水,皺眉道:“是朕不好,讓你吃了這麼多苦。”
“若非如此,臣妾只怕也活不到今日。即便是躲出宮去,都沒能避開這些人心。臣妾只是想不明白,美淑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劉肇握着她的手,幽幽道:“不如想想能想明白的事。”
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錯,鄧綏提起了精神,問劉肇:“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暗指一個人,可這個人在後宮之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陛下會願意爲了臣妾而犯險嗎?”
“若僅僅是爲你一個人,這險就太兇險了一些。可若是爲了整個大漢,爲了朕的江山,朕如何能不去做這件事?”劉肇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更在意她。他已經不想讓她再受到半點傷害了。
“可是剛除了鄧鴻,朝中未穩,陛下實在不能在這個時候冒險。”鄧綏嗔眉,眸子裡星星點點的流光:“臣妾可以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