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有些涼,生硬的拂過面龐。皇城的冬日雖然剛來不久,可到底讓人不舒服。
周雲姬焦急的不行,得了消息就趕緊來了一趟嘉德宮。卻被嘉德宮外的戍衛攔住,連宮門都沒敞開。“鄧貴人到底如何了?給貴人請脈的太醫是怎麼說的?”
戍衛一臉的茫然,個個搖頭,根本就不知道里面的情況。
“胡鬧啊!”周雲姬沒給他們好臉色。“難道你們就只會守在這裡曬太陽嗎?裡面到底什麼情況你們怎麼就一點都不上心?”
“周貴人您來了!”隔着宮門,妥冉恭敬的請安:“貴人長樂未央。”
“妥冉?”周雲姬聽着那聲音像是她的。
“奴婢在。”妥冉故意用略微焦慮的聲音說話。
“鄧貴人怎麼樣了?爲何不敞開宮門?”周雲姬很是擔心。“太醫是怎麼說的?”
“回周貴人的話,鄧貴人身子弱些,又感染了風疹……高熱不退。幾服藥吃下去也不見起色。蘇太醫說這種病見了風不但不易好,且還很容易傳染給旁人,故而不叫敞開宮門。”妥冉的話裡透着傷感。
“是哪位太醫給鄧貴人瞧的?”周雲姬有些放心不下。
“蘇太醫。”妥冉如實的說。“因着皇后娘娘也染上風疹,請別的太醫來瞧不方便。就讓蘇太醫一併替鄧貴人瞧治了。”
“蘇太醫……”周雲姬不免有些揪心。只是話不便明說,蘇太醫到底是皇后舉薦入宮的,會不會幫着皇后做些不該做的事……
“貴人,您還是請回吧。宮裡等下要用藥材薰一遍,您在這裡只怕也是難受。”妥冉是不想周雲姬堅持進來。雖說她平日裡和鄧貴人關係不錯,可鄧貴人偷偷出宮這件事情畢竟太過棘手。“稍後鄧貴人醒了,奴婢一定轉告您來探望過。”
也是沒有辦法,周雲姬輕微點頭:“也好吧,那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鄧貴人。需要什麼,就讓人帶句話,我給你們送過來。”
“多謝貴人。”妥冉鬆了一口氣。“恭送貴人。”
周雲姬就着萌妙的手轉身離開,心裡很是忐忑。“好好的,怎麼皇后和鄧貴人都染上了這風疹?按理說,宮中無惡疾啊……”
“不是說那晚皇后娘娘怒氣衝衝的去了嘉德宮問罪嗎?保不齊就這麼染上了……”萌妙小聲的接茬。
“你的意思,是鄧貴人先染上的風疹?”周雲姬疑惑的看着她:“爲什麼你會這樣認爲?”
“奴婢聽太醫院伺候的奴才議論,說鄧貴人這次病勢兇險,一直高熱不退。而皇后娘娘卻指責太醫沒用,說不能立刻消退臉上的紅疹。所以奴婢以爲是鄧貴人先得了病,纔會傳染給皇后娘娘的。被染上的,要比先得病的嚴重一些。”
“原來如此。”周雲姬心裡有些不安了。“可是鄧貴人好好的,又怎麼會得這種病?”
“貴人您忘了,鄧貴人剛入宮的時候不就起過疹子麼?許是貴人身子弱的緣故吧。”萌妙順口說了一句。
“起過疹子……”周雲姬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罷了罷了,這件事咱們就別管了。”
她沒有說明心裡的疑惑。疹子這種事情,除非是有過敏的東西,不然也不可能三天兩頭就得。這一回還是如此嚴重的風疹……
“是了貴人,您昨晚就沒睡好,一直哄着公主。不如等下補補眠。”萌妙關心道:“鄧貴人現在不得見,您總得設法保全您自己的身子纔是。”
“是啊。”周雲姬有些難過:“也不知道四公主現在怎麼樣了。”
“應該不會有事吧。”萌妙認真的說:“聽說鄧貴人很疼愛四公主呢。如果四公主也染上風疹,嘉德宮的奴才是不敢隱瞞的。必然要請更多太醫前去瞧治,既然現在沒有人提起,想來公主應該是平安無事。”
順勢點了點頭,周雲姬不由嘖嘖:“你這丫頭,是越來越聰明瞭。”
“貴人就別笑話奴婢了。”萌妙低下了頭。
不遠處,廖卓碧領着近婢正好瞧見這主僕倆。待人走遠了,她才低聲問:“糖兒,你說周貴人進去了嘉德宮沒有?”
“自然是沒有。”糖兒毫不猶豫的回道:“皇后娘娘的永樂宮都已經鎖閉宮門,拒見前來請安的妃嬪。那鄧貴人病的更重些,高燒不退的,怎麼敢隨便敞開宮門讓人進!就不怕灌進去風了,加重病情,又或者傳給旁人,弄得滿宮烏煙瘴氣麼!”
“那就是說,沒有人知道,鄧貴人到底病的有多嚴重嘍?”廖卓碧若有所思的問。
“管她有多重呢。最好一病不起才叫咱們省心。”糖兒一臉的嫌惡:“那咱們可就省心了。”
“淨胡說!”廖卓碧白了她一眼:“哪有那麼容易就省心了呢!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老話不都是這麼說的!看鄧貴人那樣,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真要這麼容易就死了,才叫老天沒眼。”
“貴人您的意思是……”糖兒覺出了什麼,特意壓低了嗓音。
“找個手腳利落的人,晚上進去看看,若真是病入膏肓了,就想辦法幫一幫她……”廖卓碧眉目裡皆是恨意:“總不能就這麼輕而易舉的便宜了她。”
“奴婢明白了。”糖兒謹慎的點頭。
廖卓碧揚起了下頜,微微得意:“陛下不在宮裡,皇后娘娘又病的這麼重,咱們可不能閒着。先
前皇后與鄧貴人鬧的那麼不愉快,如今又別鄧貴人傳染上了如此兇險的惡疾,這口氣是怎麼能嚥下去啊。”
“貴人這般爲皇后娘娘着想,陛下若是知道了,必然會讚許貴人您的。”糖兒笑吟吟的說。
“但願吧。”廖卓碧對皇帝有些失望。“也不知道陛下這時候在哪,什麼時候才能回宮。朕希望陛下能早點回來,那時候,已經徹底的解決了這個麻煩!”
入夜的嘉德宮中,死寂一般的沉靜,叫人心慌難耐。
“啪”的一聲脆響,驚得妥冉身子一顫。“是誰?什麼聲音?”
思柔連忙打開門,伸出半個腦袋:“妥冉姐你來了,是我不小心把茶盞碰掉地上了。”
妥冉緊忙走了進來,皺着眉頭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我還以爲是有人來了。”
“都是奴婢不好。”思柔低着頭:“方纔守着守着就睡着了。”
“你也是累了,讓我換你吧。”關上了門,妥冉往空落落的牀上瞟了一眼,心頭微微繃緊。“去拿一牀被子來,堆裡面弄成個人形。這樣容易叫人發現不對。”
“好。”思柔緊忙去捧了一牀被子過來,動作麻利的塞進了鋪蓋裡,佯裝小姐睡在牀上,還蒙着頭。“這樣真的就能守住嗎?會不會有人來?”
“應該不會。”妥冉心裡也是沒底:“皇后娘娘吩咐不許外人探視,想必沒有人會硬闖。再說風疹是會傳染的,那些妃嬪自顧不暇,更不會來送命。怕就怕……”
她這麼一說,思柔也不禁緊張起來:“怕什麼?妥冉姐,你就別嚇唬我了!”
“不是我嚇唬你……”妥冉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硬着頭皮說了出來:“怕就怕有人悄悄混進來,趁着貴人生病下毒手。”
“啊!”思柔驚得心跳加速:“那怎麼辦?要不然多叫些戍衛在宮門外守着?”
“不可。”妥冉搖頭:“宮門外已經有皇后派來的戍衛,美其名曰是封閉宮門,保證咱們貴人能安心靜養。可實際上,他們何嘗不是在盯着咱們宮裡的一舉一動。這時候若是增派人手,肯定瞞不住皇后,萬一她覺出不對來了,那可真是要壞事。”
“皇后派來的那些人,就只會盯着咱們。萬一宮裡真的來了刺客,他們會頂用嗎?”思柔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更加氣不過。“陛下不在宮裡,這些成日裡笑容掩面的妃嬪,當真是巴不得將小姐生吞活剝了。殊不知小姐要不是爲了陛下……”
後面的話,思柔自己都不敢說了。
“行了,你也別太害怕。”妥冉掂量過整件事,心裡也算是有數了。“萬一被人發覺了,咱們就說貴人是被刺客擼劫出宮了。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只求皇后娘娘守住這個秘密也就是了。不過這是下下策。”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見院子裡有沙沙的聲音。
這聲音像極了樹葉相互摩挲搖晃的響動,也像極了拖着腳走在砂石路面的響聲。
“別出聲。”妥冉皺眉,檢查了一眼近旁的窗櫺。見窗櫺關閉很緊,也從裡面鎖上,心頭稍微安寧了一些。
“貴人,您怎麼樣了?”她邊問這話,邊衝思柔使了個眼色。
思柔連忙配合道:“小姐,您醒了,您能看清奴婢嗎?”
“是啊貴人,您可還覺得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太醫過來瞧一瞧。”妥冉眼眸一緊,側首向窗外看去。“鞏臺呢,趕緊去請蘇太醫過來。”
前門那邊,鞏臺應了一嗓子:“好嘞,奴才這就去請太醫過來。”
那窗邊的沙沙聲就忽然沒有了。
妥冉和思柔慢慢移動到牀邊,兩個人緊張的屏着呼吸,雙人分別死死的盯着兩扇窗。生怕一眨眼的功夫,歹人就破窗而入。
這種感覺相當的不好,手心裡滿是虛汗。
“小姐,您是不是要喝口水啊?奴婢聽着您的嗓子都啞了……”思柔故意心疼的說了這麼一句。
“也好,給貴人倒杯水潤潤喉,等下太醫瞧過了,再服藥也不遲。”妥冉配合的跟思柔搭着話,可絲毫沒有放鬆警惕。
湊巧這時候,前門又有了動靜。兩個人驚慌的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
“貴人,蘇太醫到了。”鞏臺恭敬的稟告。
妥冉這才皺眉捂住了心口。“趕緊請蘇太醫進來。”
她邊說話,邊起身往門邊走。
門一場開,蘇文就提着藥箱走了進來。“姑娘怎麼這副臉色?”
連忙行了個禮,妥冉皺眉道:“蘇太醫來的正好,貴人方纔醒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貴人竟然發不出一點聲音,當真是急死奴婢了。”
說話的同時,她往窗邊遞了個顏色。
蘇文一下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便道:“貴人患的是風疹,高熱不退。自然是是有些炎症。炎症所致,貴人咽喉腫痛,不能發聲也是正常,無需如此緊張。待我爲貴人施針,暢通血脈,便沒有什麼太大的妨礙了。”
“多謝太醫。”妥冉關上了房門,引蘇太醫進來。又豎着耳朵又聽了聽,發覺這時候外頭完全沒有聲音了,她纔算是鬆了口氣。
“奴婢去看看。”思柔躡手躡腳的走到窗邊,小心翼翼的拉開了木栓,輕輕往外推了一下。從窗櫺的縫隙裡,她謹慎的往外查看,果然是沒有發現人影。可方纔的沙沙聲
,她也的確是聽見了。
如果不是外頭有人,那怎麼解釋那奇怪的聲音呢?
蘇文走到牀榻邊,放下了手裡的藥箱。“勞煩妥冉姑娘幫我把脈枕拿出來,擱在貴人手邊。”
這話,不由得讓妥冉一驚。
蘇太醫明知道牀上不過是個被子卷,爲何會這麼說。
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蘇文的眼睛,她才覺出不對來。房頂上有人!
“諾。”妥冉動作麻利的打開了藥箱,取出了脈枕。
“貴人身子不能受風,還不趕緊把帷帳放下來!”蘇文的語氣有些不好,略顯責備:“須知道,這風疹若是再受了風,很容易病邪入骨,難以根除。”
“諾。”妥冉依言照辦,將香羅放了下來。
蘇文又道:“那個黃色的瓶子裡有顆藥丸,馬上用溫水化開,給貴人服用。”
“讓奴婢來吧。”思柔乖巧的從藥箱裡取出了瓶子,依照吩咐來到桌子上搗碎藥丸。
這時候,蘇文告了一聲得罪,便開始爲鄧貴人請脈。
忽然,沙沙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因爲房中安靜,所以這聲音顯得特別突兀。
三個人都覺出了聲音的來源,不約而同的想要去看。
然而思柔硬是忍住了沒有動。原因很簡單,那響聲就在她頭頂上。爲禍之人,正小心翼翼的揭開房頂的瓦片,因爲是慢慢抽開,所以瓦片之間互相摩擦,發出那種奇怪的沙沙聲。
“貴人,您別亂動。”蘇文忽然開口:“你們都過來,扶着貴人,否則銀針走位會很危險。”
“諾。”思柔不知道蘇太醫這麼做有什麼原因,但還是配合的走到了牀榻邊。
掀開帷帳,三個人都躲在其中。
蘇文對妥冉使了個眼色,妥冉便隔着帷帳小心的看向圓桌。
一根細細的絲從半空中慢慢的往下伸,妥冉瞪圓了眼睛,見那根絲一直下垂,最後竟然落在方纔思柔搗藥的罐子裡。緊跟着,像是有什麼東西流下來,銀絲一閃。
這奇妙的一幕,若非桌子一旁的燈燭很亮,在夜裡幾乎難以看清。
又或者房頂的人離得太遠,以爲房中的人和他一樣看不見這畫面,纔敢如此膽大。
隨後,那根絲慢慢慢慢的往上升,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人。
也就是這個時候,蘇文忽然起身,一把撩開了帷帳,手裡不知道飛出去什麼東西,啪的一聲扔向了房頂。
緊跟着誒呦一聲,房頂上一串骨碌的響動,一個身影重重的摔了下來,掉在房門外處。
“是誰?”這聲音驚動了鞏臺,他連忙撲了上去。
“鞏臺,把人帶進來。”蘇文發了話。
思柔緊忙去把門敞開。
鞏臺這時候已經將人扭住,拖進了房中。
“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嘉德宮!”妥冉也放下了帷帳,急匆匆的走上前來:“什麼人指使你來的?你又要來做什麼?”
那黑衣人估計是摔懵了,張口就道:“貴人饒命。”
這讓妥冉很是鄙夷:“有膽子幹着昧良心的事,還會怕死嗎?”
“手裡藏着什麼?”鞏臺發現那人手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往衣服後面塞,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鐵絲?你拿着東西做什麼,莫不是……”
“別碰。”蘇文冷喝了一聲:“上面有毒。”
這一聲嚇得鞏臺連忙鬆了手,那黑衣人卻將鐵絲往嘴裡送。
再當鞏臺想要制止他的時候,已然來不及了。手摸過那有毒的鐵絲,黑衣人眼睛一番,一口黑血噴出來,當即就斷了氣。
“什麼毒啊,竟然這麼厲害?”鞏臺嚇了一跳:“我方纔應該沒摸到吧?”
“你趕緊去洗一洗手。”蘇文從藥箱裡摸了個玉瓶出來,把着藥粉倒在水裡洗。
“多謝蘇太醫。”鞏臺像是撿回一條命,高興的不得了。“只是這人怎麼辦?”
妥冉奓着膽子走過去,仔細看了看那黑衣人的相貌。雖然身着黑衣,可此人並沒有蒙面,想來是不怕人認出來。既然不怕人認出容貌,就肯定不是這宮裡的人。“我找找他身上還有麼有別的線索。”
“你當心點。”鞏臺不放心:“他身上有毒。”
“嗯。”妥冉仔細的摸了摸黑衣人的腰間,沒發現有什麼東西。“不是宮裡人,又忽然進宮行刺,還用這種下毒的方法如此鬼祟……”
“來人,拖出去。”鞏臺召喚了兩個小太監:“當心他身上有毒。”
“這毒藥不凡。”蘇文勾脣,笑容裡透出了邪魅:“能用這麼烈的這麼罕見的毒下藥,想必不是凡人。”
“蘇太醫的意思是說,下毒的人就在宮裡?”妥冉皺眉問。
“行醫治病是我的本分,這追查兇手便不是我能辦到的了。”蘇文笑笑着說:“只能告訴你這毒的名字和由來,至於要怎麼追查,你們自己看着辦。”
妥冉點了下頭:“那就勞煩蘇太醫了。”
思柔的心還是突突的跳的很快:“幸虧小姐不在宮裡,要不然又得受驚了。這宮裡的日子,還真是一天一天提心吊膽的叫人難受。”
妥冉無奈的嘆了口氣:“只怕宮外的日子,也比宮裡好不了多少。但願貴人逢凶化吉,吉人天相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