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一個人的產檢
後幾天,有一位朱姓律師來到了何家,她聲稱自己是雲歌生前的委託律師,何家以爲有什麼大事,畢竟其中有“雲歌”兩個字,便將她請了進來,並將何凌霄叫了下來。
何凌霄也是因爲知道那是事關雲歌的律師,於是便下樓去了。
朱律師看來還很年輕,但現在並不是懷疑她身份的時候。
她坐在那裡,何凌霄坐在她對面,緊張得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會是什麼消息覲?
朱律師正襟危坐,將手中的文件交給何凌霄。
“三少,這是靖小姐生前委託我辦的一些事。”
“是什麼?”何凌霄一直沒說話,老爺子坐他身邊,問道芷。
朱律師答:“這原是靖先生以已去世的靖太太顧冉女士的名義所買的一處房產以及銀行戶頭,顧冉女士去世之後,就由靖小姐來繼承。靖小姐委託我將這套別墅出售,現在已經全部搞定了,兌換成人民幣約三千萬左右。”
何凌霄只能看,看文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視線落在了最後的阿拉伯數字上。
此時他隱約明白了什麼。
何家其他人都不在狀態,還有些懵,不知道朱律師這趟是來幹什麼的。
該有的解釋文件上都有,但文件一式兩份,一份在朱律師手中,一份在此時何凌霄手裡。朱律師也不知道何凌霄聽不見的事實,只是公式化地像所有人解釋着。
“請問這是……”何美琪不解,“原本這應該都是靖雲歌來繼承,就連靖雲歌也意外身亡……難道是要讓凌霄來繼承?這不對吧……他們已經離婚了呀。”
“並不是的。”朱律師說道。
何凌霄已經一目十行地翻了文件,看到了結果,閉眼幾秒,一言不發地又離開了這裡。
他記得的,她曾經很倔強地告訴他,他們不是拿,是借,一定會想辦法還的。如今,她用事實來告訴他,儘管她在還清了債務之後身無分文,她都要堅持自己的原則。
“靖小姐說,靖先生生前陸續向凌雲集團借了兩千八百萬用作資金週轉,這裡是三千萬。她說她知道這筆錢已經欠了很久了,零零總總加起來利息或許還不夠,但這已經是她全部的身家,還請收下。如果是可以了的話,我能離開了嗎?”
“可以。”何老爺子親自開口放人。
他們能說不嗎?
他們只是沒想到,雲歌生前準備走的時候,竟然真的要把“欠”凌雲集團的錢填上。
當時懷了孩子的她,做了這樣的決定,究竟置自己與孩子於何地?
何廣臣沉默不語,心疼啊,好幾次都蹬着柺杖,卻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
真是太倔了啊……可也正是因爲這份倔性,才讓他覺得她與衆不同,能成爲他們何家的孫媳,是何家祖上修來的福分。
只可惜這所謂的福分終究是被孽給終結了。
“哎……”何廣臣越想,心裡就越不舒服,有點惆悵,思緒飛得更是遠了。
其實何來“欠”?
幫靖家本就是應當,老爺子聽了心裡已經很不舒服,想一想此時何凌霄的心情,大抵也是相近吧。
靖家已不剩一人,如今這筆錢,就是不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何凌霄已經回去了二樓,要怎麼做,他並沒有說明。
老爺子只是道,“收起來吧,要怎麼處理這筆錢,讓他自己決定!”
這個冬天這麼冷,快點過去吧……
……
維羅納小鎮。
院子裡已經覆蓋起了一層厚厚的純白色的積雪。
今年有點冷,十二月份就下了兩場大雪,叫人覺得寒冷的同時,也有了一個美好的期待,說不定聖誕那天還能過一個漂亮的雪聖誕呢。
昨天下了一個晚上,今早雪停了,雲歌從二樓下來,懶懶的日光已經透過窗照進了屋內。
今天天氣真好,因此心情也不錯。
擡頭看牆上的時鐘,已經十點多了。
屋裡很暖,雲歌下樓後披上了羽絨服,穿好棉靴,圍上圍巾,戴好帽子和手套,全副武裝之後,這纔開門出去。
雲歌站在門口,哈了一口氣。
陽光普照,過些天雪就要化了。
她現在住的是一處比較幽靜的地方,周圍都是一兩層的樓房,最高不過三層還算天台,每家都有一處院子,這季節看不見綠葉,到了春天整個小鎮都會是春暖花開的景象。
雲歌想,那時候一定很美。
懷揣着這樣的期待,她沒有選擇車水馬龍繁華喧囂的城市。
如今的自己,還是比較適合這種幽靜美麗的地方吧,都市生活已經厭倦了,住在這裡身心都能得到很好的放鬆,每天的心情都很好。
而今,有些人有些事,已經漸漸地退出了她的生活。
“早上好啊美麗的小姑娘。”同她說話的是隔壁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太太,正搬了椅子在門口坐着曬太陽,心情很美麗,笑容很慈祥。
雲歌很喜歡這裡的老人家們,碰見她的時候總是笑得很慈祥。小鎮的民風較爲淳樸,鄰居們都挺好的,相處融洽。
雲歌還說不來意語,這裡的人又不會英語,說起交流還真的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但世界上永遠通用的一種語言就是:肢體語言。
咿咿呀呀,指手畫腳,總還是能懂的。
在老太太的肢體表達中,雲歌明白老太太說自己已經九十歲了。
乍聽到的時候,雲歌很驚訝,因爲眼前這位行走自如看起來身體也很健康的老太太她實在猜不出會是九十高齡,琢磨着總也就是七八十的模樣。
不過老太太自是沒有欺騙她的必要。
好在老太太名叫瑪麗亞,雲歌倒是一聽就明白她在介紹自己的名字,所幸從前赫里斯和她介紹過歐洲的風情,即便是這樣的年紀相差,也是不必叫奶奶的,直呼名字就好。
“早啊瑪麗亞。”
老太太很喜歡讚美雲歌,總叫她漂亮的小姑娘,小美人之類的,所以除了打招呼之外,“漂亮”是她最早學會的詞彙。
瑪麗亞也知道她聽不懂,便指指自己的肚子,隔空做了個撫摸大肚子的動作,然後笑着。
雲歌點點頭,表示自己要出門了。
十點多了,預約好的十一點半的產檢,再不走該晚了。
一個人的產檢。
雲歌有時候會看一些單親媽媽寫的心得,有感恩的,有怨恨的,基本上都是一笑而過,不會太當一回事。
畢竟別人怎麼過,那都是別人的生活,過得精彩亦或是不好,那都和她無關,她不需要複製別人的生活,能平淡地走過去便已是最好。
無愛,無恨,無念,無想。
這便是她現在的狀態。
雲歌撫着自己還不是特別大的腹部,臉上並沒有多餘的想法。
如今的念想,便是肚子裡這個孩子了。
……
逐漸地,雲歌也習慣了一個人的產檢。
起初她走進醫院的時候,看到別的孕婦多是由丈夫陪着來做檢查,再不濟也有家人朋友相伴,想到自己一個人,多少心裡有些不適應。
總是看着別人成雙入對,自己形單影孤只有肚子裡的孩子做伴,心裡很苦澀。
她並不是惦記那個人,對於他,她沒有感覺了,她想念的是靖江。
“寶寶……爹地要是知道他有外孫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對不對……”雲歌的手貼在自己越來越大的腹部,輕輕地摸了摸,嘴角笑意連連。
靖父最掛念的就是她這個寶貝女兒,盼着她能嫁爲他人妻,給他生幾個外孫外孫女的,頤養天年,便是最幸福滿足的人生了。
“……”
身上的手機響了,雲歌接了起來,“喂……”
那頭傳來很雜的聲音,對方似乎並沒有來得及講話。
“去產檢了?你怎麼又不等我!?”白澤的口吻微怒,“我過幾天就過去看你了,我還給咱兒子買了好多禮物!”
“……”雲歌無語一陣,“阿澤哥哥……”
“乾兒子也是兒子,別分那麼清楚行麼?”那邊忍了怒,“那邊很冷了吧?要不你先回去吧,過幾天我飛過去,陪你一起去,一個人去產檢聽起來也太可憐了。”
“沒事啦,你放心吧,爲了避免擁擠我都是坐的士過來的。來都來了,我這次先檢查完,下次你再過來陪我好了。”
雲歌說完就已經有先見之明地把手機拿遠了點。
雲歌撇撇嘴,心想好在他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因爲她就是這麼想的,臨近預產期的時候就住院,生完了再告訴他。
總覺得還是……
旁邊的人都聽到她手機裡的通話聲了,雲歌討好地衝他們笑了一下,然後才又把它貼近耳朵,“安啦,生的時候我一定告訴你。我這不是看臨近過年,你通告很緊嗎?總是飛來飛去,身體會垮的,森哥回頭又要怨我這個大肚婆拖了你的後腿,萬千少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阿澤怎能吊死在我這顆小白菜上。”
“得得得,你別跟我貧!”白澤漸漸地把自己的怒氣給壓下去,口吻終是正經了些,並且嚴肅,“歌兒,你別總是覺得麻煩我,這是我自願的,跟你沒關係,我不去看你,看我乾兒子還不行嗎?”
“……”
不是一個性質嗎?
兒子在她肚子裡呢!
“說不定是個丫頭呢。”雲歌笑。
“丫頭好啊,丫頭我更喜歡!”
“阿澤……”雲歌看着地板,淡淡地說着,“你那麼優秀,應該要有一位很漂亮很賢淑的姑娘陪着你,給你生一雙兒女,一家人倖幸福福的。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同樣的痛,不要經理第二次了好嗎?”
這話她快說爛了,可有個人嘴上應下了,卻總是不實行他的諾言,鍾天森打小報告,說他除了張羅他們孃兒倆的事之外就沒幹過別的,更別提去勾搭姑娘。
鍾天森有時候是很嚴肅的,他很正經地找她談過話,讓她正式地做一個決定,是要接受還是拒絕,乾脆點告訴他,快刀斬亂麻是最好,若不會接受他就早點告訴他,讓他斷了念想,別給他希望,別和他曖昧。感情的事一旦拖泥帶水,便會帶來很麻煩的後果。
其實鍾天森的言下之意她也明白,他有點怨她,往明白了說就是:你行行好別耽誤他的大好前程了!若是不愛能離得遠一點麼?
但因爲她是白澤的心上人,又不好把話往重了說,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希望雲歌能明白吧。
雲歌是聰明人,她明白自己愛不起,也不會繼續拖累他,幾年前的事她不需要重複,這也是他們之間不需說的默契。之前不說,但現在的白澤其實一直都知道她不愛他,她只需隱晦地告訴他,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他便會明白。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會不會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別管我!”白澤不耐煩了,“愛情是想遇就遇的嗎?我不是運氣特好地先遇上了你嗎?我也討厭自己認死理,可歌兒,你能告訴我,我怎樣才能把你從心裡踢出去嗎?”
“……”雲歌苦笑了一下,“阿澤,我怎麼覺得,你是運氣特別不好地先遇上了我啊。”
如果沒有遇見她,他的人生就不會是這樣了。
“沒有!”白澤嚴肅了口吻說道,“遇上你,我從不後悔。”
沉寂。
好長時間的沉寂。
白澤並沒有看到,那頭的雲歌捏着手機獨自在醫院裡眼淚流得根本就停不下來。
她知道,世界上一直有個傻瓜在愛着她。
雲歌是一位美麗的東方姑娘,五官很精緻,就算是走在歐洲的大街小巷上,回頭率依然是很高。
她就光只是坐在這裡,就已經吸引了不少視線了,偶爾淡淡地笑起來的樣子更是歐洲姑娘所沒有的氣質。
他們必須承認,這位姑娘很美。
於是她忽然落淚了,大家都錯愕了,離得近的便馬上問她怎麼了,是否需要幫助之類的。
雲歌衝他們搖搖頭,用英語表示自己沒事。
白澤那邊當然聽到了一些動靜,心知自己那句話或許給她壓力了,便轉移了話題。
“我這邊發佈會快結束了,忙完了就飛過去看我乾兒子!準備好大餐招待我吧!”
“行啦,只要你不介意難以下嚥的裸面就好。”
大概……
能把她做的那麼難吃的面嚥下去並且吃光的人……也只有他了吧?
那東西她都無法下嚥啊。
那個笨蛋……
白澤來了,是有大餐,只不過做那一桌的滿漢全席的人,是他而已。
不消幾秒鐘天森就回復了:靖雲歌你混蛋!!!!!
感嘆號直接滿屏。
雲歌:……
護士彆扭地讀到了她的名字,雲歌站起來跟着她走,看見窗外院子裡已冒起了綠葉。
離預產期還有兩個月。
寒冬快過去了,春天也就到了吧。
……
“她曾經想住的地方就是這裡嗎。”
“她是這麼說過,只是最後靖叔叔出事,她來不及上機。”
白瑤瑤和何凌霄走在維羅納小鎮寂靜的街道上,街道兩旁的百花繚亂了雙目。
墨修用的是右腳,所以何凌霄的右耳傷勢不是太重,耳膜自我修復了,若說得清楚大聲,便能聽見一些,但左耳損傷嚴重,仍是聽不進任何聲音。
“很美。”
若是襯她,便更美了吧。
他是如今才知道,一座城因一個人變得更美,讓他有了駐足的理由。
白瑤瑤轉過頭,看着他的側臉,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臉上的滄桑,她無法用言語去描述。
她總是能看見他眼裡涌現的悲傷,也不止一次聽他說過悔恨的話。
每每至此,她內心的愧疚也會堆積得更甚。
他和雲歌會走到這一步,她纔是罪孽最深的人,比林夕還要深。
她一直是知情者,雲歌有多愛他,她最清楚,而他曾經有多在意她,她也是知道的,但後來他和林夕在一起,就連她都分不清,在他的內心,雲歌的地位是否還存在。
但那個答案還重要嗎?
何凌霄變了,變得不像何凌霄了。
雲歌離開他們已經四年多,桃城也變了許多,凌雲集團改成了雲霄集團,雲歌在前他在後。
他知道晚了,可他還是要告訴所有人,靖雲歌是她的妻子,他將那麼多年都沒有告訴世人的真相公諸於衆。
公司改名那天的發佈會上,他當着所有記者的面自我反省,悔恨,潸然淚下。他願意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曾對不起最愛他的人。他用自己無可挽回的悲劇去警戒世人:珍惜身邊所有愛你的人,不要錯過才後悔,因爲你一旦失去,便是永遠。
那天的發佈會,讓很多人都跟着落淚了,各種緣由,只有自己知道。
這四年裡唯獨沒變的,是他。
包括白瑤瑤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爲,傷害只是暫時的,只要時間久了,他會忘記傷痛,他總有一天能走出失去雲歌的陰霾,總有一天還會變回那個脾氣暴躁總是吼人的何凌霄。
但是,四年過去了,雲霄集團的員工沒看到,何家的人沒看到,白瑤瑤也沒看到,他依然活在痛苦中,不愛說話,沒有表情,很多時候都在沉默。
經常被吼的時候,傅展跑去後勤部叫苦連天,這幾年都聽不見了,傅展還是對着已經升去了各個部門的原後勤部姑娘們叫苦連天:艾瑪總裁這是要急死人吶!你說吼我一句也好啊!別不說話啊這彆扭孩子!我多少次面對沉默的總裁都想怒喊一句:總裁大人您倒是吼啊?!獅吼功不是大人您的絕招麼?不吼我心癢癢啊!
姑娘們總結爲:一天不找虐就賤得歡!
可就連她們都覺得,好懷念會發脾氣的總裁呢。
有生之年,她們還能見到那個幼稚得會跟雲歌鬥嘴鬥得你死我活的總裁麼?
除非……雲歌復活吧?
白瑤瑤忽然停下了腳,怔怔地說道:“或許……我沒攔下她,就不會出事了吧。”
何凌霄沒接。
因爲他知道,除非靖江讓所有人都瞞着她,否則她要是知道了,也還是回來桃城的。
“哎喲!”
何凌霄感覺到自己腿上撞到了什麼,低頭一看,一小蘿莉正捂着自己的額頭。
小蘿莉一口的哭腔:“唔……好痛……”
六千字,於是更得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