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出乎意料,並沒有等到李璇璣下令騎兵去破門,長樂候府的厚重大門竟然自己緩緩打開了。
已經在李璇璣嚴厲目光中刀弩在手做好了戰鬥準備的九門兵馬,有些吃驚地望過去時,卻只見四周明亮的火把光亮中,大門開處,有一人一騎就那樣走了出來。
那匹神駿非凡的天山龍馬並不習慣這樣的環境,它的主場是遼闊的草原,是大漠黃沙,是一望無垠的縱橫飛馳。這座城市的狹小空間,尋常巷陌,並不值得它振奮精神。不過,既然主人催促,它還是順從的特特而行,在府門外的小廣場上嘶鳴一聲,好像對前面不遠處的幾千匹戰馬並沒有什麼興趣。
“霍去病,你想幹什麼?”
“沒什麼。我說過的,以箭爲限,越過者死!難道你的耳朵聾嗎?”
“狂妄至極!你以爲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擋的住五千騎兵的進攻嗎?”
“擋不住不要緊,能殺多少殺多少。”
距離不過三四丈,兩個人的對答,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不管心中是什麼情緒,看着那馬上紅色披風的身影,劍雖然還未出鞘,但一種莫名的尖利已經足以令人膽寒。
其實這些人不知道的是,就在片刻之前,喚來龍馬命令打開府門的霍去病,與那個同父異母的少年也曾經有過一番對答。
“阿姐!我不許你出去……只要我們守住府門,等到天亮之後,總會有轉機的。也許侯爺很快就會回來了呢!”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進攻!想要取勝,在戰場上是這樣,在別處也沒有例外。”
“……可是,出去會死的……我不要阿姐死啊!”
“死有什麼可怕的?如果沒有師父,我哪裡有今天呢!小光,希望你記住,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要選擇逃避。”
“……阿姐……!”
“不要再說了。好好留在府中,照顧好其他人。尤其不能讓靈芝姐有危險,這是你替我去盡的責任……。”
少年霍光使勁的點着頭,他經歷的事情還是太少了。終於忍不住悲傷,淚眼朦朧中,看着那個英姿颯爽的背影從容而去,好像一下子成長了許多。
其實不光是外面的九門騎兵吃驚,就連在高牆上嚴陣以待的元家護衛們,也沒有想到霍去病會以這種方式去獨自面對挑戰。只不過,等到反應過來想要阻止時,已然來不及了。
元一毫不遲疑,挺立起身體在牆頭一揮手,七個人七張弩機,扣了滿弦對準對面的李璇璣,只要他敢下令騎兵進攻,就先下手爲強,亂箭射死!
李璇璣卻連看也沒有擡頭看弩箭的寒芒。無數火把照耀之下,匹馬持劍的那一人,就那樣平靜地擋在府門前,眼中的殺意凌然,很明顯,只要有人上前,對方手中的寶劍一定會毫不容情。
九門騎兵中的很多人,都曾經聽說過流傳在軍中的傳說,這位最年輕的將軍,在很久之前,就和元召一樣,英雄孤膽,百騎破萬。即便是面對最厲害的匈奴騎兵,也從來沒有退縮過半分。
那些傳說,雖然他們都沒有親自見證過。但流傳已久,想必即便是有幾分誇大的成分在內,但應該是確有其事的多些。
今日一見,卻不再懷疑。以一人一劍擋住去路,立下生死界限的霍去病,清眸含威,俊容微怒,冷冷的掃視過來時,所有人在心中都打了一個寒顫。
“將軍,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幾個部將看了看李璇璣的臉色,心中有些打退堂鼓,只是卻不敢輕易的表露出來。
“怎麼,這就怕啦?如果連這小小的陣勢都畏縮不前的話,今後還怎麼跟着我去博取潑天的富貴呢!哼!”
李璇璣冷冷的哼了一聲。他在今夜發動之前,就已經下定了決心,神擋殺神、魔擋殺魔!都已經帶着兵馬出來了,又豈能被一個後生晚輩的威風嚇退回去呢!
“將軍,我等不是懼怕……只不過,這是長安城內,如果真的殺將起來,後果……。”
“有任何後果,都不用你們管!現在傳我命令,列開隊形,隨我開始進攻,不管是誰,只要敢於阻攔,一律誅殺。有敢畏縮不前或者是退後者,立斬!”
李璇璣一邊大聲喝令,一邊縱馬向前。在他身後,緊緊跟着的軍中司馬不敢怠慢,把手中捧着的天子御賜寶劍高高舉過頭頂,朗聲大喊。
“天子劍在此!李將軍持之,可誅除奸邪不法……前面的人還不閃開!”
當先一隊百騎,在李璇璣麾下心腹部將的帶領下不再猶豫,刀光閃爍圍殺過來。九門將軍以天子劍之威行事,大義名分在手,看誰還敢妄加阻攔?!
長安令任寬緊趕慢趕好不容易來到,在百步的距離外,見還沒有發生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不由得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只不過他的這口氣還沒有喘勻呢,就聽到了騎兵攻擊的命令。心頭大急之下,腳步疾行,口中不由得大喊了一句。
“切勿動手!李將軍,有話好商量……啊!”
李璇璣早已經看到四周的情形了。小小的長安令,哪裡會被他放在眼裡?揮手之間,後面的騎兵校尉擺刀擋住了道路。任何人不得上前。
在高頭大馬上的騎兵露刃相向之下,任寬和手下府衙中人乾着急也沒轍。正要再想辦法去與李璇璣勸解一番,忽然聽到前面異變突起,刀劍聲中,流血終於還是開始了!
如果要問這些年來跟隨在元召身邊,學得一身驚人藝業的霍去病最敬慕師父的品性是什麼,那既不是他的深不可測,也不是他的高瞻遠矚,而是一身傲骨撐天地,睥睨天下談笑間!
雖然在她的心中,一直想要去極力的模仿。但看破她心思的元召,當時也只不過是笑着對她說過,不用去模仿任何人,她自己心底最深處的孤傲,將來在這世間,恐怕任何人都難以企及。
師父既然如此看重,她就絕對不會讓他失望。在元召教授過她的許多人生道理中,有許多她其實並沒有興趣,但唯有一句話,她只聽過一次,卻牢牢的記在心中,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忘卻。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此時的霍去病所理解的“義”,當然是狹隘和片面的。但這並不妨礙她堅持自己的信念和勇敢。就如同今夜單騎匹馬,赤火劍終於出鞘的時候,她的心中並沒有任何的雜念。
西域人,匈奴人,蠻夷人……漢人!不管是誰,膽敢來犯者,皆是敵人!如此簡單而已。
大漢赤火軍將士都知道,自己的年輕主將是如何的言出必行,說到做到。從霍去病口中說出的每一個簡單指令,都是必須要遵循的軍中法則。沒有人敢去違反。軍中如此,在這長安城中難道會有例外嗎?
九門騎兵們之所以在這樣的情形下聽從李璇璣的命令,做出了進入長樂候府的舉動,也正是因爲他們不相信霍去病敢真的當衆殺人。
然而,他們想錯了。當率領着百騎的部將踏過以箭爲約劃定的界限後,一切終究無可挽回。剎那之間,赤火劍的寒芒就算是在這個夏天的夜裡,也璀璨的令人不敢直視。
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的猶豫。部將的頭顱沖天而起,死屍栽於馬下。直到最後連悔悟的機會都沒有。傲氣凌人一旦從胸中釋放,自城外至今鬱積的憤懣便都化成了無盡的殺意。
在騎兵們的驚呼當中,劍已染血的霍去病快如閃電,運劍如風,接連把踏過界限的十幾騎斬落下馬,胯下龍馬長聲嘶鳴,開始真正的振奮起來。
“霍去病……今天無論如何,也必殺之!”李璇璣傳下死令,刀光中的騎兵輪番展開了進攻。
一些轉變的開始,也許都需要鮮血的祭煉。長安大街侯府門前,一人一劍擋在幾千騎面前,英眸俊目,鋒芒畢露……!
甘泉宮西露臺的安靜,終於還是被打破了。皇帝陛下的清修在最後時刻還是受到了擾亂。有人闖宮而入,請求覲見。
在這樣的情形下,按理來說,作爲西鳳衛大統領的鳳彥之是一定會盡力阻止,並且可以動用武力,不會讓人進到西露臺內的。然而,連夜闖宮來的這個人身份有些特殊,即便是他,也沒有權力去強加扣押。
因爲,來人非別,正是鎮北侯李廣。老將李廣曾經多年宿衛禁宮,雖然不再直接指揮羽林軍,但他的頭上至今還掛着未央宮衛尉的頭銜。就連皇帝對他也十分禮重。數十年的威名,又豈是尋常人所能夠輕易冒犯的呢!
剛纔,鳳彥之只不過稍一露出阻攔的意思,李廣已經怒目橫眉,將其喝退。
“大變將生,危及社稷!你不過陛下一隻小小的鷹犬,能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鳳彥之又羞又惱有些擡不起頭來。還沒有等到他再說什麼呢,韓嫣已經急匆匆從裡面走了出來。
“陛下有旨,傳鎮北侯李老將軍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