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是漢朝沿襲自秦朝的官制,主天下刑律。廷尉一職,在朝堂上,是僅次於三公的位置,位列九卿之首,可見他對皇帝的重要。
大漢廷尉府自從建制以來,歷任廷尉都不是簡單的人物。狠辣果決,殘酷暴戾,這就是他們的標籤兒。
朝野民間,大多數人對他們都沒有什麼好印象。但是,出於鞏固統治的需要,皇家對之卻非常倚重的。
當然,做的惡事多了,大多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廷尉府,雖然是威權赫赫,在很多時候,卻會成爲朝堂鬥爭的犧牲品,或者是皇權交易的替罪羊。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不少野心勃勃之輩,藉助自己的手腕,乾的風生水起叱吒風雲。
杜周便是一個有野心的傢伙。他的目標,當然是期望有一天能像自己的恩師張湯一樣,坐上朝廷三公的位子,成爲皇帝的重臣。
最近屢辦大案,連着把三四個諸侯王拉下馬來,深得皇帝陛下賞識,正是風頭正勁的時候。一般朝廷官員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裡。
杜周還跟隨着張湯的時候,曾經聽他說起過,朝廷之中有幾個傢伙是最難對付的,他想盡辦法也沒有對付得了他們。其中就有竇嬰、汲黯、鄭當時這幾個人。而在張湯離任的時候,留給他的名單中又增加了一個,那就是長樂侯元召。
杜周曾經仔細的分析過他們這幾人,竇嬰已經退隱,汲黯雖硬倔卻已老病,鄭當時爲人有些圓滑卻最懂得趨利避害,他們這幾人都不足爲慮。
唯有元召,無論是張湯還是杜周,卻都摸不清他的底細,很難找到對付他的好辦法。自從張湯在他手上吃過兩次大虧以後,已經不敢再輕易掠其鋒芒。
張湯在離開廷尉府的時候,把暗中秘密蒐集到的關於元召的全部資料,都留給了杜周。並且叮囑他,沒有確鑿證據,十足把握,千萬不要輕易去惹這個人。
杜周就任廷尉府以來,並沒有和元召打過一次交道。卻沒有想到,今天竟然在此狹路相逢,猝然之間就遇到了。
足足差不多有一刻鐘的時間,沒有人說話。廷尉府的屬下們見長史身死,早就做好了廷尉大人震怒的準備。可是等了這半天,卻不見動靜,不覺感到有些奇怪。
“大人!兇徒如此狠辣,請下命令吧,屬下們一定誓死替長史報仇!”
幾個隨從,在一旁躍躍欲試,對方殺人的那個青年,雖然看上去有些本事,但廷尉府今天來了近兩百人,他就算是再厲害,又能怎樣呢?何況對方除了此人之外,其餘的都是老少婦孺 ,卻不知道廷尉大人臉色鄭重,遲遲不下令行動,是爲了什麼。
“你們……知道那樓上少年是誰嗎?”
聽到自家大人的語氣有些反常,廷尉府手下們都感覺有些奇怪。管他是誰呢!就算是諸侯王又怎麼樣,殺朝廷命官的罪名,難道不正是一個羅織大案的好藉口嗎?
“大人,廷尉府辦案,什麼時候需要顧忌對方的身份了……?”
彷彿是看出了屬下們的不以爲然,杜周陰沉着臉,聲音空洞,聽不出是什麼情緒。
“你們難道沒有人認識他嗎?元召,長樂侯,尚書令,呵呵,就是此人了。”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句話一點兒都沒有錯。也許有人沒有見過元召,但沒有人未聽過他的名聲。有一道驚雷掠過心頭,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不禁面面相覷。
“怪不得……原來,這個面相普通的少年,竟然就是名震天下的那個人。”
“元侯,本官領着廷尉府的人在此辦案,卻不知道你爲何要指使手下殺死我的長史!今日之事,恐怕你要給一個交代吧?”
杜周提高了聲音,很威嚴,很有力。他如此與人講理的時候並不多,一般都是別人和他講理。
那會兒元召在裡間,卓文君出去以後,明珠兒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卻是手腳不住的調皮。元召聽着他小嘴咿呀呀的學話,雖然聽不清楚說的是什麼,這童稚可愛,卻令人十分歡喜。
元召把他細心地抱在懷裡,細細的挑了一點鮮嫩的魚肉,放到他的嘴裡,他竟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張着小嘴兒還要。元召便不耐其煩的一點一點的剔給他吃。
劉姝在一邊看着,眼睛卻有些發呆的樣子,有些莫名的神色藏在其中。她好幾次想伸手抱過來逗逗明珠兒,卻又忍住了。
“如果有一天,你……你對自己的孩兒也會這麼好嗎?”
耳邊聽到幽幽的低語,似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問他。元召微微一愣,有些驚訝,又有些好笑,便隨口回了一句。
“小孩子總是討人喜歡的嘛。至於我……呵呵!你現在就問我這個問題,我哪兒知道啊?都是很遙遠的事。”
美貌女子粉頸低垂,青絲如黛,遮住了半邊臉龐,看不清她臉上有什麼神情,卻沉默下去,不再相問。元召雖然稍微感覺奇怪,也並沒放在心上。一面哄着明珠兒,一面招呼主父偃與伍被兩人再喝幾杯。
元召把空酒杯剛剛放在案上,伍被正要開口說話,忽聽外面一陣響動,這次的動靜有些大,然後是一些呼喝之聲,隱約聽到夾雜着有什麼“廷尉府”之類的聲音。
元召站起身來,略一示意,讓他們安坐,自己出去看看。劉姝卻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後面出來,主父偃和伍被也自然不會留下。走廊盡頭欄杆旁一眼看去,正遇到那廷尉府長史在囂張的與崔弘對峙呢。
元召對這些酷吏們從來都沒有什麼好感,既然想死,那還不容易,成全他就是!反正不是什麼好人。於是,王溫舒就死翹翹了。崔弘手中的無缺名劍,殺他和殺一隻雞沒什麼區別。
“哦,原來是廷尉啊。呵呵,你不說我還真沒認出來。你說說你,不好好的在長安廷尉府內待着,領着這麼一大幫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一個個做如此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一幫山賊下山來打劫的呢!明火執仗的,要是遇到武藝高強的江湖俠士打抱不平,你廷尉大人的腦袋豈不是危險?這不,剛纔那位仁兄,就被這位崔大俠誤殺了嘛,真是可惜。”
元召嘴角帶着嘲諷的笑意,一本正經的說了這麼一番話,就把堂堂廷尉府長史的死歸結爲誤殺了。而且還話中有話的諷喻廷尉府辦案不按規矩來,死了活該。
簡直就是瞪眼說瞎話,明擺着欺負人嘛這不是!杜周滿臉通紅,手腳顫抖,差點兒沒把肚子氣破了。
“你、你!元侯,你我同殿稱臣,衆目睽睽之下,你怎麼能如此顛倒黑白,強詞奪理呢!明明是你蓄意指使手下殺我長史,還誣陷我們是什麼山賊,這、這真是荒唐至極,豈有此理!”
不僅是他,就連廷尉府的人和那些在旁邊老老實實的酒客們,也把眼睛瞪得老大,心中觀感雖然各不相同,但有一點兒認知是一樣的,那就是,這位著名的小侯爺果然是太強勢了!
近在咫尺的劉姝偷眼瞥過元召的側臉,目光有些迷離。通過幾次的接觸,她漸漸地發現一個規律,在對有敵意的人說話時,越是他厭惡的人,他越是帶了嘲諷的嬉笑,透露出的卻是俾睨與不屑。
遙想他在匈奴萬軍之前,刀斬左賢王,又該是何等的英姿?那時候應該是淡笑如雲煙,揮刀落驚雷的吧!這樣的英雄,世間男子萬萬不及。
每當想到這些,這位心高氣傲的淮南郡主便兩頰發燒,芳心亂跳,她感到自己已經不能自拔,深深的陷入了某種致命的誘惑當中。
“那你們這一兩百人跑到這裡來幹什麼?難不成是來喝酒的?呵呵!廷尉大人倒是有閒情逸致。”
元召繼續漫不經心的說道。其實他心中也有些奇怪,不明白杜周爲什麼大動干戈的出現在這兒。
杜周昂着脖子,喘了一陣粗氣,強迫自己平靜下憤怒的心情。元召這樣居高臨下的無禮說話,讓他感覺憋屈的要發瘋。
“元侯,廷尉府接到線報,說有諸侯王所派的使者秘密潛入長安,意圖不軌。廷尉府職責所在,所以特來捉拿,帶回去審訊 。不想在這兒遇到元侯,而你不問緣由,就先殺了我的長史,此事,本官絕不會就此罷休,待回長安之後,一定會去皇帝陛下面前討個公道的。哼!”
元召聽到這話,心中一動,原來這廝是衝着伍被和劉姝他們來的啊。他不用想就知道,這傢伙是想立大功想瘋了,只要把人帶回去下廷尉大獄,又能炮製一場大案。
伍被卻已經大吃一驚,前段時間那幾位諸侯的遭遇,他身在淮南也早有耳聞。廷尉府的手段,要想達到某種目的,只有想不到的兇殘。這次他來只不過是奉王爺之命,與元召商談點事情,本來是很正常的事。但如果落到廷尉府中,那會發展到什麼樣的大禍,就無法預料了。
“廷尉大人,我想你還沒有弄明白一件事吧?這處酒樓,世間無人敢在此撒野。我元召所宴請的貴客,這世間也無人可以動的!”
話音平淡,卻霸道無禮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