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道,古代爲狄人所居,故得其名。戰國時期,秦國爲了保護其西部重鎮隴西郡治狄道和秦都通往隴西的通道而修築了穿越隴西、北地兩郡的長城,故狄道乃是秦長城西端起首之地。
出了狄道,行至關外,人跡逐漸稀少,大草原上只見潺潺的濫水經過,兩邊的大山巍巍聳峙,古冢連綿,綠樹環繞,蔥翠的野草綿延起伏,呈現出一派肅穆、莊嚴之象。
仲夏已過,季夏來臨,天氣逐漸涼爽了一些。馮遠帶着數十名手下縱馬奔馳,四處搜索着零散的羌人小部落。作爲一個老資格的馬賊頭子,馮遠對這片草原實在是太熟悉了,聞聞風中攜帶着的腥臊味,他就能準確的找出數十里外的牲畜羣。
自從大漢的皇帝開了邊市,用糧食和美酒換取羌人奴隸,草原上的馬賊們都被養壯了不少。原本馬賊們只是搶劫一些財物和牲畜,現在卻會洗劫一空,將部落裡還能動彈的羌人用繩子系成一長串,牽到邊城,換上一車車的糧食和美酒,運氣好的還能花高價從黑心的走私商人手裡弄到些兵器。
好景不長,短短月餘,邊城外方圓上百里的範圍就被瘋狂的馬賊們掃蕩一空,連羌人的半個影子都看不了。
馮遠這才帶着手下深入大草原,碰碰運氣,一路上也遇到了好幾批打着同樣主意的馬賊們,彼此默契的保持着距離,相互之間爆發爭鬥太不值得,還有大羣的羌族肥羊在前方等着他們去捕獲。
馮遠揮了揮手,示意手下的馬賊們停下休息片刻,隨便讓胯下的馬匹吃些草料。
在大草原上,最應該注意的就是保持馬力,和馬背上長大的羌人作戰,稍微有一點點差池,隨時都會丟掉性命。他翻身下馬,將繮繩交給身邊的下屬,徑直來到濫水邊上,洗了把臉,美美的灌了幾口清涼的河水。
淺淺的河灘上,一堆混亂的蹄印引起了馮遠的注意,他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臉上露出微笑。片刻後,他起身望向遠處延綿的山脈和日光下晶瑩剔透的雪頂,確定了大致的方位,招呼下屬就地進食,養足精神,隨即掏出乾糧,細細的咀嚼起來。
夕陽西下,馬賊們都美美的睡了一覺,紛紛醒轉過來,有的忙着飲馬,有的在用麻布擦拭着馬刀,他們都是老手了,知道黃昏時刻,就是趕路的最好時機。
果不其然,隨着天邊通紅的晚霞漸漸變得昏暗,馮遠一聲令下,馬賊們翻身上馬,朝着夕陽落下的方向緩緩的行進。
半個時辰後,夜幕降臨,草原一片漆黑,馬賊們眼中卻彷彿散發着幽幽的綠光,因爲他們已經看到前方不遠處那星星點點的火光。
不用馮遠吩咐,馬賊們都自覺的放慢了馬速,幾個好手自覺的縱馬上前,分散着消失在夜幕的深處。
臧素爾打着酒嗝,晃晃悠悠的騎在馬上,巡視着部落周邊的領地。他是參狼部落裡的勇士,是大草原上狼王嘎什的兒子,卻仍要像普通族人那樣,做着這些卑賤的活計。草原的雄鷹就該在天空翱翔,而不是變成蹲在地上做窩的草雞。
瞧瞧那幾個沒出息的兄長,被漢人的區區馬賊嚇得屁滾尿流,丟掉了部落的羊羣和放牧的族人,卻獨自跑了回來。阿爸竟然沒有處罰他們,還賜給他們美酒和女人,只因爲他們的母親是阿爸的大妻,是白馬部落大族長的女兒。而臧素爾,作爲部落的第一勇士,卻因爲母親只是個漢人女奴,就處處矮人一頭,甚至比不上部落裡那些出身顯赫的混蛋。
臧素爾憤恨的拿起馬背上的酒袋,狠狠的灌了一口劣酒,雙腿用力一夾馬背,縱馬狂奔起來。遠遠的離開了部落的營地,臧素爾被馬背上呼嘯的冷風一吹,酒氣散掉不少。
他打馬轉身,正要往回走時,身後突然響起弓弦彈動的聲音,一支弩箭咻的激射而來,狠狠的扎進了他寬厚的右肩上。
臧素爾悶哼一聲,卻很快穩住身形,沒有理會右肩的箭矢,只用左手單手握住繮繩,整個人趴到馬上,朝營地疾馳而去。他試圖高聲示警,但剛張開嘴,就感到嗓子一陣火辣,哪怕用盡全力,也只能發出嘶啞的低吼,顯然是醉酒傷害了喉嚨,暫時性的失聲了。
他心中滿是悔恨,頽自張着嘴,喉嚨裡發出赫赫的嘶吼,任由迎面的狂風灌進口中。
眼看着離營地越來越近,臧素爾面如死灰的臉上露出一絲神采,然而他的這一絲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前方突然出現了兩個騎手,死死攔住了他的去路。
臧素爾左手放開繮繩,用腳死死夾住馬腹,將身體勉強固定在馬上,左手抽出腰間的青銅彎刀,這是他成人禮上,獨自獵殺了一隻豹子,得到的獎賞,是草原勇士的證明。他緊咬牙關,朝着前方的兩騎狠狠衝去,他要用手中的彎刀叫他們明白,激怒參狼部落的勇士,是多麼愚蠢的事情。
然而,馬賊們顯然不想和臧素爾來場勇士間的對決,弓弦聲連續不斷的響起,弩箭沒有射向臧素爾,而是盡數狠狠的紮在了他胯下戰馬的身上,戰馬吃痛,發出一聲哀鳴,偏離了原本的方向,奔馳的動作也顯得有些怪異,顯然受傷不輕。
臧素爾的雙腿再也夾不住顛簸的馬背,整個人狠狠的摔到了地上,最先觸地的左腿發出一聲清脆的咔擦聲,斷裂小腿骨刺穿了皮肉,暴露在空氣中。臧素爾緊咬着下脣,愣是沒有痛哼出聲,只是悔恨的看着漸漸跑遠的戰馬,眼中滿是灰濛濛的死意。
他很清楚,毫無防備的族人面對這些經驗老道的馬賊們,會有何等悽慘的下場。
負責探路和斥候的馬賊並沒有理會跌落馬下的臧素爾,隨着馬賊大隊的趕到,匯合起來,呼嘯着朝已經相當近的羌族營地殺將過去。
一時間,營地裡亂成一團,哭喊聲砍殺聲響徹了草原的夜空,大灘的鮮血飛濺到帳篷上,隨後被大火燒成灰燼。營地裡的羌人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進攻,凡是高過車輪的男子,都被馬賊砍下了頭顱,而年老體弱的族人,也都被斬殺殆盡。只留下未成人的孩子和年輕的女子,被綁在一起,無助的哭喊着。
馮遠騎在馬上,臉上滿是笑意。這個部落可不算小,近千人在羌族中也算是個中型部落了。酋帳裡還有大量的金銀財寶,再加上抓到的數百奴隸,此次可是賺得腦滿腸肥。
以不足百人的馬賊隊伍,全殲這個部落,自身無一傷亡,實在是大大出乎馮遠的意料之外,算得上是個奇蹟了。
現在馮遠考慮的是如何將這些財寶和奴隸安全的送到邊城,而其他馬賊們考慮的是回到邊城後,要去哪喝花酒,尋些樂子,畢竟幹這刀頭舔血的活,誰也不知道啥時候會死,及時行樂纔是正事。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遠處的草叢裡,一個身負重傷的羌族青年,望着火光沖天的營地,咬碎了牙齒,瞪裂了眼眶,滿臉血淚,狀若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