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嶺山丘,臨時紮起的營帳。
經過一天鏖戰的曹軍將士已是疲倦不堪,灰頭土臉,各自散亂的坐着,面容憔悴。
搭起的主軍大帳內,昏死過去的曹操悠悠轉醒。
“主公,您醒了。”
見到曹操醒來,守在帳內的典韋神色一喜,一張醜惡的臉龐上,佈滿關心之色。
“我這是在哪兒?”
曹操輕咳兩聲,腦子裡一時間還有些迷糊,支撐着身體從牀榻上坐起身來,環顧起四周環境。
“回主公,這裡是中嶺的一處山丘,我軍暫時在這紮營。”典韋過去扶住曹操,如實回答起來。
“中嶺?”
聽得這個答案,曹操目露疑惑的唸叨一聲。據他所知,中嶺距荷山大營將近百里,爲什麼要捨近求遠。於是曹操接着便問:“怎麼不回荷山?”
典韋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說。
畢竟醫郎之前囑咐過,曹操這是急火攻心所致,以致心脈受損,需要靜心調養,不能受外界太大的刺激。
典韋不會撒謊,曹操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聲音一沉,逼問起典韋:“說!”
曹操強勢問話,典韋不敢再作隱瞞,只能從實說來:“大戰潰敗之際,我軍將士各處逃亡,呂布派馬超奇襲了荷山大營,然後一把大火,我軍的糧草物資全都沒了。”
緩了好一會兒後,曹操才勉強算是接受了這個消息,仍有不死心的問了句:“所以,我們徹底輸了?”
典韋點了點頭,心有不忍的說了聲,輸了。
他知道主公爲此付諸了多少精力與心血,也許是老天爺不開眼,可事實就是如此。
“輸了便輸了吧,大家沒事就好。”
不能接受,也只能接受。曹操勉強笑了笑,話是這般說,可任誰都聽得出他語氣裡的頹敗與沮喪。
“主公,某是個粗人,講不來大道理。但某相信,以主公的胸懷氣魄,早晚能夠東山再起。”
見到主公有些消極情緒,典韋虎聲說着,對自家主公充滿了信心。
曹操笑容苦澀,東山再起,說得容易。那可是他打拼多年才組建起來的家底,如今幾乎毀於一旦。
如今想起這事,他仍舊胸中發悶,尤爲心痛。
“丟了荷山這裡,幸得還有文若守着昌邑,否則咱們在兗州就真的無家可歸了。”曹操自言自語的說着,像是在安慰自己。
“主公,昌邑也陷落了。”
典韋是個實誠人,不想欺騙曹操。
正安慰自己的曹操臉上神情瞬間凝固,還以爲是自個兒聽錯,他看了眼典韋,聲音沉悶:“惡來莫要胡說,昌邑有文若守着的,怎麼可能陷落?”
“據荀令君說,敵將用了新式的投石機,聲若霹靂,威力大得驚人,輪番轟炸不到半天,城樓守軍將士肝膽俱裂,很快就被敵軍攻破了城池。”典韋描述起攻城的場面,說得有板有眼,好像當時他也在場一般。
咳咳~~
捂着胸口咳嗽兩聲,曹操舒緩口氣,然後問道:“文若現在何處?”
“就在咱們營裡。”
典韋如實以報,下午逃離戰場的時候,華雄帶着人在後面狂追不捨,好在關鍵時刻荀彧及時趕到,用疑兵之計,纔將華雄嚇退。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知曉原委之後,曹操沒說什麼,只是同典韋吩咐:“你去通知文若、妙才他們,讓他們來營帳見我。”
典韋領命而去。
未隔多久,曹營諸將以及荀彧、荀攸等人全部進入帳內。將軍們大多有傷在身,走起路來也是一瘸一拐。
“主公,荀彧無能,未能替主公守住最後的陣地,請主公責罰。”荀彧主動上前請罪,昔日充滿淡然的臉龐,多了幾分憔悴。
如果不是高順造出威力驚人的霹靂車,昌邑也不會失守。在突然冒出的黑科技面前,城內的防禦工事,都顯得枉然。
見到叔叔主動認錯,作爲謀主的荀攸也拱手說着:“攸也有罪,錯誤低估了呂布軍的耐心。倘若當時不急着奔赴戰場,而是先襲取呂布的菏澤大營。或許,又將是另外一番局面。”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將軍們低下了頭,顯然也都覺得愧對主公所託。
反倒是曹操較爲釋然,縱使心中憋屈不甘,但作爲主公,他這個時候應該讓將士們感到安心,而不是內疚。
遂擺了擺手,寬和說着:“好了,木已成舟。事情都過去了,你們已經盡力,是天不眷顧我曹操,非汝等之罪。”
聽得主公沒有怪罪,反而還好言安慰起他們,帳內的一衆將領霎時紅通了眼眶,眼中滿是感激之情,心中暗暗發誓,這輩子都要追隨和效忠主公,不離不棄。
然則就在此時,一名士卒強闖進帳來,不待衆人呵斥,他便先帶有哭腔的悲呼起來:“主公,大公子他……快要撐不住了。”
曹操心中巨震,顧不得身上的傷痛,胡亂穿上塌邊放着的鞋履,直接往曹昂所在的營帳急忙跑去。
來到帳內,躺在擔架上的曹昂已是奄奄一息。
從戰場送回荷山,又從荷山逃往中嶺,一路顛簸,使得曹昂所受的傷勢極具惡化。
“昂兒,昂兒……”
跪坐在擔架面前,曹操滿目赤紅,輕輕拍打着兒子的肩頭,急切的低聲呼喚。
這是他最爲喜歡的兒子,也是曹家的長子。
似是聽見了父親的聲音,曹昂從漫長的黑暗中,艱難而又緩慢的睜開眼眸。看着趴在身前的父親,以及那張充滿焦慮的臉龐,曹昂深感歉意,脣齒一張一合,哪怕他努力的想讓聲音變大,發出口中卻也是細若蚊聲:“父親,對不起……是孩兒沒用……”
“昂兒,別這麼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從你入軍營的那天起啊,你一直都是爲父的驕傲!”
曹操紅了眼眶,聲音裡帶有幾許哽咽。
“那……咱們贏了嗎?”
曹昂蠕動嘴脣,眼神中滿是希冀的光芒,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父親。
“贏了,當然贏了。”
曹操微楞一下,繼而笑道:“呂布被爲父殺得丟盔棄甲,咱們大獲全勝。這也多虧你在之前堅持了那麼久,所以咱們才能贏得那麼輕鬆。等你身體好了,到時候,爲父派你爲先鋒!咱們一鼓作氣,把呂布和他的殘兵敗將全部趕回關中!”
“可爲什麼荀軍師和叔父、將軍們,都耷拉着臉?”餘光瞥到後入帳的荀攸等人,曹昂艱難的嚥了下喉嚨,詢問起父親。
曹操回過頭去,給了衆人一個眼神。於是,帳內的荀攸、夏侯淵等人都勉強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又全都低下了頭去,暗自抹淚。
曹昂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伸手緊緊抓住了父親的臂彎,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帶有遺憾的說着:“父親,孩兒再也不能……再不能隨父親臨陣討賊……往後餘生,請父親多多……多多……保保保……”
手臂垂落下去,斷斷續續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曹操抓住兒子的手掌,目光急切的加大了聲音:“昂兒,昂兒!”
縱使他喊得再多聲,也依舊無人迴應。
“你二人快過來看看,我的昂兒這是怎麼了!”曹操望向帳內的兩名醫官,像是把所有的希望都付諸在了這二人身上。
兩名醫郎先後過來摸了摸脈,又探了探鼻孔,最後無能爲力的搖了搖頭:“曹公節哀,大公子已經去了。”
在此之前,他二人就已經爲曹昂作了診斷,胸骨和肋骨盡數斷裂,若非有甲冑護體,恐怕當場就已經斃命。隨後又在逃亡路上受盡顛簸,以致心肺損傷嚴重。即便是大羅神仙降世,恐怕也救不回他的性命。”
我兒……死了!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霹靂,擊在了曹操心田。
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的曹操當場拔出腰間寶劍,指着兩名醫官,神態已然有些癲狂起來:“什麼狗屁聖手,我不管,你們今天若是救不回昂兒,吾便一劍殺了爾等!去給我兒陪葬!”
“曹公,即便你殺了我等,也救不活大公子啊!”兩名醫官感到無比的憋屈。
呼!
劍刃劃破空氣,將當先的那名醫官首級斬落。
見到曹操真的動手殺人,另外一名存活的醫官面容驚恐,再也顧不得其他,連撲帶滾的往帳外逃去。
“主公……”
見到曹操這副模樣,荀彧等人也是極爲心痛,想過來好言勸諫。
然則此時的曹操已經失了心智,用劍指着他們,怒聲罵道:“滾,都給我滾!”
大將陣亡,戰爭失敗,昌邑陷落,兒子逝去……
短短的半天時間,一連串打擊,終於擊潰了曹操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所有負面情緒如山洪爆發,肆虐着全身上下每一處神經。
承受不住的曹操徹底崩潰,他怔怔看着躺在擔架上的曹昂,神情恍惚的慢慢走了過去。
有士卒想上來搭手,卻被曹操一劍砍死。
“不准你們碰他!”
“我的昂兒,只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