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馬憐,沈溪前去豹房見朱厚照奏事。
幾乎沒什麼阻礙沈溪便進了豹房大門,到了前院,沈溪讓太監進去傳話,過了很久小擰子纔出來,神色間顯得非常爲難:“沈大人見諒,陛下下令豹房晚間全面戒嚴,使得內院出來一趟不容易,每次都要先跟錢指揮使打招呼……太憋屈了。”
小擰子趁機跟沈溪訴苦,好像來見沈溪受了多大委屈。
沈溪微微蹙眉,問道:“本官可以進去面聖?”
“沈大人請隨奴婢來。”
小擰子在前引路,引領沈溪穿過重重門禁入內。
平時沈溪不會在晚上來見朱厚照,尤其是在知道可能打擾這個荒唐皇帝“雅興”的情況下……現在朱厚照指一定在那個女人身上風流快活,如果見到不該見的東西,沈溪會覺得晦氣。
不過今天運氣不錯,朱厚照只是單純地看戲,而且請沈溪上戲樓跟他一起看,兩人相對坐下後,立即有太監過來斟酒。
朱厚照顯得無精打采:“沈先生,會試還有幾天才考完?不能出去喝酒,朕留在豹房無所事事,實在沒意思。”
沈溪心想,這幾天你不是跟花妃打得火熱麼?
現在你的喜好,已成爲豹房內鬥爭的根源,我想不知道都難,你現在卻在這兒跟我訴苦,難道是花妃又讓你覺得索然無味了?
沈溪道:“會試大概會在七天後結束。”
朱厚照搖頭嘆道:“還要這麼久啊……朕還以爲蘇公子和鄭公子很快就會從貢院出來呢……對了,先生,你介紹的兩位仁兄學問不錯,若是不能考中進士的話,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們如願以償?”
沈溪一聽就知道朱厚照想要玩徇私那一套,當即勸阻:“難道陛下要因私廢公,做朝廷綱紀禮法不容之事?難道陛下不怕大臣羣起勸諫?蘇兄和鄭兄無顏面對輿情洶涌,不得不回鄉暫避?”
朱厚照道:“意思就是沒門路咯?”說到這裡,朱厚照稍微有些掃興,皺着眉頭問道,“沈先生來找朕,所爲何事?”
沈溪道:“微臣有兩件事奏稟,一涉及山東巡撫胡璉帶兵回京之事,另外一件則是佛郎機人要來京城……”
“剛打發走朝鮮使節,怎麼又有外夷到京城來?他們不死心,想要前來禍害朕,是嗎?”朱厚照生氣地打斷了沈溪的話。
沈溪搖搖頭:“先帝時佛郎機人曾向大明朝貢,與朝廷簽訂有通商協議,這次他們到京城來,不出意外的話是給我們送銀子來了……弗朗機人在海外發現一個乃至數個大銀礦,可以大量生產銀子,這次他們的海船滿載着白銀而來,目的是要從大明購進貨物……微臣準備好好敲他們一筆,如此一來,出征草原的軍費就有了着落。”
朱厚照一聽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先嚥了口口水,這才問道:“有這種好事?弗朗機人是不是把一船一船的銀子運到咱大明海疆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何不直接派出水軍,把他們給收拾了,那時候整船整船的銀子不都是咱們的了?”
沈溪斷然搖頭:“如果陛下如此做的話,那以後佛郎機人不會再到大明來做買賣,等再見面時將兵戎相見,大明海疆也將永遠不得安寧。”
“嘿嘿。”
朱厚照訕笑一聲,道,“沈先生別見怪,朕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朕是那種欺負藩屬小國的人嗎?沈先生準備怎麼跟他們交易?大明要把什麼賣給他們,才能把他們運來的銀子賺到手中?”
沈溪道:“大明特產的瓷器、絲綢、茶葉等商品,在佛郎機人所在的西方國家根本無法生產,這次弗朗機人來到京師,主要是想大明放開貿易限制,讓他們可以自由購買這幾種特產,同時順帶向我們推銷他們的商品。”
“弗朗機人手裡有什麼好東西嗎?”朱厚照眨眨眼看着沈溪,聽說有錢賺,他比誰都猴急,一副財迷樣。
沈溪解釋道:“之前我們從佛郎機人手中得到火炮的製造圖紙,大大提升了大明軍隊的戰鬥力,而後我們又從他們那裡得到玉米、番薯種子,在大明全境推廣,通過不斷選育良種,玉米和番薯產量越來越高,如今江南已少有出現餓死人的情況。”
“弗朗機人銷售的貨物中,西洋和南洋的香料、藥材、珠寶等佔大頭,現在他們又通過海外殖民地,把各個地方的特產運到大明來,許多東西大明沒有,但對發展我大明工商業和提升軍事實力大有裨益,比如說橡膠,就可以用在很多商品的改造中,比如說馬車輪胎、官兵的雨衣雨鞋和防雨帳篷、用於火炮和槍支的密封墊圈等等。”
朱厚照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沈溪,感慨地道:“先生了解的東西可真多,不但對我大明的特產瞭如指掌,連佛郎機人手上有哪些東西也都一清二楚,怪不得可以高中狀元……唉,可惜朕對這些不是很瞭解,如果沈先生覺得有必要的話,不妨把這些好東西統統弄來。”
“微臣遵旨。”
沈溪站起來恭敬行禮。
朱厚照一擺手:“先生不必客氣,咱們有什麼說什麼,這些佛郎機人手上的銀子,纔是真正值得惦記的好東西,不過大明要一下子拿出大批瓷器、絲綢、茶葉來做買賣,怕是沒那麼容易吧……官府倉庫裡沒有的話,是否要到民間徵集?”
沈溪道:“請陛下儘管放心,微臣會想辦法籌集足夠的商品用以交易,我們可以創造一種全新的官賣制度……朝廷指定商家作爲貿易代表,佛郎機人用銀子從朝廷指定的商家手裡購買貨物,商家再用弗朗機人支付的銀子自民間平價購買,暫時禁止其他商家和普通百姓跟佛郎機人交易,如此便可獲取暴利,然後商家再把獲取的利潤上繳朝廷!”
“好好,這主意好,禁止其他商家和普通百姓跟西洋人做買賣,差價必然拉得很開,利潤自然不會成問題……不過,沈先生,具體貿易流程朕不太明白,也不想過問太多,佛郎機人到京城後如何接待,如何制定官賣制度,就全部委託先生了,總之要把銀子賺回來,朕的目標是要在今年內把草原徹底平定。”
朱厚照原本心不在焉,但聽了沈溪的話後,精神振奮,似乎找到一條發財的捷徑……仗總有打完的時候,貿易卻不會斷絕,如此一來,是不是以後豹房的開支就有着落了?
沈溪再次行禮,朱厚照打了個哈欠,問道:“先生還有別的事情嗎?”
沈溪道:“微臣想訓練一批人馬,作爲出征草原的主力軍,這支軍隊將裝備新研究出來的火器,必須提前進行演練。”
“這個用得着跟朕說嗎?沈先生自行處理便可。”朱厚照顯得無所謂,把對韃靼之戰的主導權通通都放給沈溪,一切都聽從沈溪安排,他只需要到時候跟隨大部隊出征即可。
沈溪搖頭:“兵部尚書無法具體負責軍隊事務,如果微臣要調度兵馬訓練,本身不合朝廷規矩,所以只能前來請示陛下破格準允。”
朱厚照想了下,道:“這不難,沈先生只管在城外操練兵馬便可,城外那些個校場隨便調用,這次沈先生要訓練的是胡璉自中原地區帶回來的地方兵馬吧?這些人既不隸屬京營,那就暫時不要將其納入京畿防衛體系中,不是朕不相信他們,而是怕他們跟京營原來的人馬發生衝突。”
沈溪大概聽出來了,朱厚照對此有一定防備心理,顯然是擔心威脅到他的皇位,或許以前朱厚照還沒有這樣的憂患意識,但前一年發生安化王謀逆,繼而又有劉瑾謀逆,年後接連遭遇意外,到現在他已變得很怕死。
沈溪道:“微臣必須出城去訓練人馬,可之前一直稱病不出,這名分不好解決……”
朱厚照認真思索一番,點頭道:“這確實是個問題……沈先生對外宣稱生病,如果就這麼堂而皇之出城訓練兵馬,旁人都會知道先生是裝病,御史言官或許會趁機生事……先生可有什麼好提議?”
沈溪奏請道:“微臣奏請陛下,因沉痾難愈,要到城外尋醫問藥,順帶擇地休養一段時間,二月底前才能趕回來,暫時不再過問朝廷事務,兵部一應公務暫交由兩位侍郎處理,請陛下御準。”
“可!”
朱厚照絲毫沒有考慮,立即答應下來,“沈先生不怕吃苦,主動去城外訓練兵馬,增強部隊戰鬥力,這是對大明負責任的態度,沈先生還可以派人調查一下草原上的情況,弄清楚各部族動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嘛。”
“至於佛郎機人,別讓他們進京城,朕接連出事後求神問卜,知道那些外夷的人跟朕犯衝,所以先生要跟他們談買賣,就在城外驛站吧,必要時甚至可以徵用通州縣衙……這次沈先生名義上出城問診養病,但其實擔負的任務不輕。”
沈溪道:“微臣定當不辱使命。”
朱厚照笑了笑,道:“先生言重了,這次出塞對韃靼一戰,雖然朕會御駕親征,但朕不過是名義上的主帥,具體行軍打仗之事還要聽從先生的安排。哦對了,先生可已有定計?左右無事,不如說說出兵計劃?我們分幾路出兵?如何能把韃靼人一舉殲滅?還有便是從哪裡走,需要朕做什麼?”
朱厚照來了興趣,問題非常直接。
沈溪回道:“如今只是有大致構想……草原廣袤,要是選擇一個地方出擊的話,由於各路大軍聚集在一起,糧草損耗必然嚴重,韃子只需遠遠躲開,我們就會處於無法接敵不勝不敗的尷尬境地,等糧草耗盡,只能狼狽撤兵,此番出塞作戰也會淪爲一個笑話。”
“既然合兵一處不行,那就只能分兵,陛下和微臣分別統率不同兵馬從不同方向出擊,每一部都讓韃靼人覺得有戰而勝之的希望,如此纔可誘惑韃靼人出來與我們交手。屆時只需巧妙調度,不斷引誘其出兵,慢慢將韃靼人合圍,一舉奏功。”
“嗯。”
朱厚照滿意點頭,“先生果然深諳兵法之道,到時候就讓朕來充當誘餌,讓他們把主要精力放到朕身上來,而沈先生只管統領精兵猛將,繞擊敵後,最終將韃靼人殲滅!”
沈溪聽了朱厚照的話,非常驚訝,不論這話到底有幾分實誠,但顯然朱厚照武略確非常人能及,換作一般的君王,絕對不會如此想。
沈溪暗忖:“陛下尚武成性,不辱武宗廟號。不過你的安危直接關係到朝堂穩定,就算你想成爲誘餌,大臣們也不會允許。”
沈溪道:“陛下乃我大明之主,冒險之事定不能由陛下來做,還是讓微臣來吸引韃靼主力爲妥……不過如今一切都只是構想,要等詳細推演,並在戰前成立軍事指揮所,以軍事指揮所來調度一切。”
朱厚照點頭:“行,那就聽先生的,朕對於這些不是很明白,貿然進言無異於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在這點上,朱厚照頗有自知之明,不會跟沈溪爭執,好像有沈溪這個先生在,他去前線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朱厚照再道:“既然胡卿家已回京,意味着出兵準備工作已進入倒計時,這軍事指揮所何時成立,再以怎樣方式掌控全局,先生得儘早定下來,朕好下旨安排……這次如果有人阻撓,朕不會再客氣,畢竟涉及平定草原的基本國策,朕兩年前就着手安排,現在不想有人說三道四。”
沈溪聽到這話一怔,暗自琢磨:“這小子不說,我都沒想過,一晃眼已兩年過去……兩年前不過是爲了鬥倒劉瑾而建言定國策,現在已到付諸實施的關鍵時刻……”
“唉,不知我一直強行推動出兵草原是否太過激進?如果讓我執掌朝政十幾年,把新政推行開去,以工商業強國,再以先進的火器武裝軍隊,那時平草原必然輕而易舉,何必如此着急?”
轉念一想,沈溪釋然了:“現在能有機會出兵,一定要把握住,草原內鬥便是最好的契機,而且如果我沒有這場勝仗作爲支撐,一切改革設想都只浮於紙面,如今謝老兒全力打壓,我處處受人掣肘,朝中無人聲援,根本就掌握不了話語權,何來推行改革之說?現在我必須要以外戰奠定聲望,使朝局往我設想的方向發展。”
當朱厚照再打哈欠時,沈溪知道自己該走了。
睡了一整天,朱厚照並不是真的睏倦,只是不自覺想提醒那些在他面前廢話的人,你們該走了,朕還有“要事”。
沈溪起身:“微臣要稟奏的事情就這麼多,這便告退,從明日開始,微臣將出城尋醫問藥,順帶養病,請陛下多保重。”
“好好。”
朱厚照笑呵呵道,“先生早去早回,不過最好別離京城太遠,時常傳個信回來……哦對了,朕有事如何能找到先生?”
沈溪看了小擰子一眼,道:“不如請擰公公派人與微臣同去,到時也可將練兵和對外貿易進展詳細奏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