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下本
端敬殿。
覃吉入夜前從御用監庫房回來,就見到有人端着幾個木託,上面擺放着嶄新的衣物。
“覃公公。”
一名叫王宇的執事走過來道,“這是陛下吩咐,用以明日太子選妃時穿戴所用,但太子殿下一直都在讀書,我等不敢前去打擾。”
“放下吧,這邊的事,我去跟太子提。”
覃吉讓人把東西整齊擺好。
大概覃吉很喜歡皇帝派人送來的衣服的料子,伸出手,以檢查的方式觸摸了幾下,臉上掛滿了笑容。
隨後他趕緊到殿內去見朱祐樘,卻見朱祐樘正在燭光照耀下,繼續讀書寫字,一副認真的模樣。
覃吉上前關心地問道:“太子用膳了嗎?”
朱祐樘沒擡頭,簡單回答:“用過了。趁着臨睡前還有點精神,多讀一會兒書。”
覃吉笑道:“陛下已經遣人送禮服來了,明日選妃的時候穿上……乃是到清寧宮完成最後的‘選三’環節。
“先前司禮監的韋公公讓我轉告您,選妃的時間定在午後,說是吉時,太子只管隨自己心意挑選便可。”
“明天真的要去嗎?”
朱祐樘擡頭看了覃吉一眼,眼神中略顯惶恐。
很顯然,他還不太接受突然要在自己常年居住的地方,多出一個陌生人,甚至要跟這個人朝夕相伴。
覃吉堅定地點了點頭,道:“必須去的,太子年歲不小,是該走出這一步了……太子妃選定後,對太子將來處世大有裨益,照理說此時陛下就會讓你出閣,你也有更多機會接觸到朝事。”
太子到了一定年歲後,皇帝就要對太子進行特殊培養,讓其在完成課業的同時,也適時進行處理朝政和時務的實踐。
不過大明的皇帝普遍繼位較早,且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真正有機會能在登基前接觸朝事的太子,少之又少。
“哦。”
朱祐樘只是隨口應了一聲。
“太子,您可是還有憂慮?若有的話,只管提出來,或許我能幫太子參詳一二,爲您分擔解難。”
覃吉滿臉都是關切。
朱祐樘搖搖頭:“沒……沒什麼,只是我心中有一件事實在放不下。”
覃吉問道:“乃之前給太子通信,寫詞的那名女子嗎?”
“啊!?”
朱祐樘眼前一亮,急切地問道:“大伴是有她的消息了?”
“沒有。”
覃吉搖頭,“這件事沒人再提了,太子想要找到其人,需先確保自己的儲君之位穩固,將來繼承大寶不就有機會去打探了?”
“可是到那個時候……一切不都遲了嗎?”
朱祐樘臉上帶着一絲失落的表情,卻還是強打精神,勉強看了一會兒書,最後“啪”的一聲把書本合上,隨手放到一旁,搖頭苦笑,“突然間,有些心緒不寧……成婚可真不是什麼好事,連這麼好的書都讀不進去了,以後學業還如何進步,替父皇分憂呢?”
覃吉心說,哪裡是因爲成婚打擾到你讀書?
分明是因爲伱想到跟自己通信的那個女子,你成婚後很可能就天各一方,不再相見……歸根結底,她纔是你心神不寧的根源吧?
“明天就要選妃了……我該怎麼選呢?皇祖母會給我指點,讓我選誰嗎?選到了誰,幾時迎娶呢?以後我該怎麼面對?”
朱祐樘在覃吉面前沒有絲毫遮掩,把他內心的惶恐,用一系列疑問表達了出來。
覃吉嘆道:“太子,您可是全天下自陛下以降身份最爲尊貴之人,要有自信,成家後您就是大人了,在太后娘娘面前,一定要打起精神,不要讓人小覷了。”
“知道了。”
朱祐樘點點頭,突然之間又開始神遊天外。
……
……
入夜後,清寧宮內。
周太后盤坐在臨窗的火炕上,手裡捏着佛珠,手指不停地擺弄,卻是陳貴正在跟她講述有關三名候選太子妃吃飯、洗漱、沐浴更衣等形態舉止,爲周太后作一個參考。
不過周太后顯然不關心那三個潛在的孫媳婦哪個好,只是一擺手,吩咐道:“把張家丫頭寫的那幅字拿過來,我還要仔細瞧瞧。”
陳貴趕緊去旁邊,把桌案上張玗親筆所寫的“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交給了周太后。
周太后打開來,目光在字跡上逡巡一遍,由衷地發出讚歎:“這年歲,卻有這般主見,不簡單吶。”
陳貴笑着逢迎:“看來老祖宗對那位小貴人很滿意,要不……明日暗示一下太子?”
“你在說什麼胡話呢?”
周太后冷目相向,“那可是哀家的孫兒,他要選妃,怎麼選,選誰,輪得到哀家這個做祖母的替他做決定嗎?
“還是你覺得,身爲大明的儲君,連選擇自己另一半的資格都沒有?嗯?”
陳貴趕緊低下頭,擺出一副認錯的姿態。
不過隨即周太后便作出說明:“今日給他指定,明日他或就有怨言,若是繼而生出怨懟之心,哀家不就成罪人了?”
陳貴心說,這纔是您不想越俎代庖的原因吧?
不是你不想掌控孫子的婚姻,而是怕跟你兒子一樣,掌控的結果就是滋生出叛逆情緒,最後鬧出個祖孫不睦。
“真好。”
周太后繼續打量那幅字,“不愧是令李孜省都要另眼相看的大家閨秀,出落得要樣貌有樣貌要膽識有膽識,還這般有才學,難得,真是難得!”
陳貴道:“奴婢倒覺得,只是字寫得不錯,才學……怕是無從談及吧。”
他很想說,這首樂府詩又不是她創作的,只是依樣畫葫蘆寫出來而已,算哪門子才學?
周太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問道:“先前給東宮寫信那人,不是作有詩詞嗎?”
“啊!?”
陳貴聞言無比震驚,瞠目結舌道,“老……老祖宗是說,這是同一個人?”
“呵呵。”
周太后笑得很暢快,“看來你還是不瞭解朝中那些人的作爲……哪裡有那麼湊巧的事,前腳有個人,能繞過宮禁,把書信順利送入東宮,交到太子手上,裡面所寫的詩詞連哀家都讚歎不已,今日就在太子選妃中,出現一位同樣精通詩詞的女子,你不覺得兩件事太過湊巧了嗎?”
陳貴恍然大悟:“明白了,這下真相終於大白……先前指使往東宮送信之人,正是銀臺司那位李大人,而李大人要求關照的對象,乃這個特立獨行的女子……全都對上了……”
周太后微微一笑,道:“若是我那孫兒,暗地裡偷偷喜歡上了寫詩詞的那名女子,甚至對來清寧宮也不積極主動,對選妃之事表現得絲毫也不敢興趣,那就把這幅字交給他,估計會聊解他相思之苦吧……”
“太后言笑了。”
陳貴道,“不過是寫了幾封信而已,尚不至於……”
“若無心,怎麼會冒着被他人說三道四的風險,去往宮外傳信?且還不止一次呢?宮外的人不懂規矩,他堂堂太子就算不知輕重,難道東宮那幫老貨不會提醒他這麼做蘊含着巨大的風險?”
周太后臉上涌現狡黠的笑容,如同一隻成竹於胸的老狐狸般,雙眸滿是睿智,看起來熠熠生輝。
“再或者,你覺得李孜省會做那無用功?又通信,又寫詩……先前那詞怎麼來着?誰道飄零不可憐,舊遊時節好花天……連我這不通詩詞的人,都能記上一兩句,李孜省又不是什麼書生,他哪兒來的才情寫這詩詞?挺下本錢啊!”
陳貴三觀受到極大的衝擊,問道:“老祖宗是覺得,那詞並非出自這位小貴人之手,而是李大人找人寫的?”
周太后點頭道:“詞是好詞,但是斧鑿痕跡太過明顯……一個深居閨中的丫頭,哪兒來那麼多見識,居然能寫下詩詞?
“就算是寫,也應該是陳腔濫調,不該是這般溫婉脫俗,令人過目難忘。哎呀,這是把我孫兒當奇貨了呀。”
陳貴道:“那明天……”
以陳貴的意思,既然李孜省這麼費盡心機,豈能讓他如願以償?
周太后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在陳貴面前她絲毫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又打了個呵欠才幽幽道:
“明天讓太子自個兒選,他看中哪個是哪個。剩下二人,要麼打發出宮,要麼送去東宮,全都聽他的。
“哼,他老子不替他着想,我這個做祖母的就得爲他盤算好一切,希望將來他不要走他父親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