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從天而落的兩個盾手才砰然落地,和另外兩名長槍兵面面相覷,一時竟不敢妄動。而周邊蜂擁而至的部曲們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不過,作爲守衛楚國頂級門閥的戰士,他們有着決不後退的勇氣和決心。
“殺!”
又是一名什長大喊一聲,盾在前,刀在手,長槍所向,
殺!
數十人前撲後續,悍不畏死的衝了上去,殺夭再兇猛,面對這麼多人,也立刻陷入了苦戰!
徐佑已經退到了一層,四名盾手分在四個方向,將他護住,左彣緊跟在後,一雙虎目環顧左右,腳步不停的往主艙室走去。
到了艙室門口,徐佑頭也不回,道:“軍候,你去二層,看看情況如何,要是傷亡太大,就把兄弟們撤下來。我這邊安全無虞,不用擔心。”
“喏!”
左彣拱手,一刻不停的往二層走去。等他的身影剛一消失,大船右側的峭壁上突然飄落無數紅葉,如同下了一場殺人的雨!
紅葉渚之所以得名,是因爲在這片狹窄水道的兩邊峭壁上生長着成片成片的紅葉林,每到深秋,紅葉遍佈,映襯着江水霧氣,初日朝霞,真是人間勝景,難得一見。
徐佑臉色一變,身子往前一衝,堪堪進了艙室。四名盾手也反應奇快,四面重盾上下交疊,豎起來擋在了門外。
撲哧,撲哧!
夾雜在紅葉中的赤色月牙箭如同毒蛇吐信般刺入盾牌外面包裹着的牛皮上,發出讓人驚恐的悶聲,但沒有盾牌護身的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慘叫聲和落水聲絡繹不絕。其中一名盾手按捺不住,想要打量下外面的戰況,剛一露頭,就看到一個穿着大紅羽氅的女子如同仙子般凌空踏葉而來,臉蛋掩蓋在紅色的面紗之下,只露出一雙修長迷人的湛藍色眼眸。
月夭!
這也是他在世上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一枚月牙箭擊中了他的眉心,見血封喉的毒藥瞬間就奪去了他的性命!
盾牆倒塌!
月夭又是一擡手,另外三名盾手同時斃命,她冷冷一笑,足尖挑起一面重盾,對着艙門砸了進去,身子這纔跟着飛了進去。
主艙室並不大,一目瞭然,月夭沒有看到徐佑,心知中計,剛要退出去,耳中聽到弩機發動的轟鳴雷聲。
箭的總稱爲“八夭”,四夭擅箭術,所以將“八夭”折半作爲自己的名稱,可見不是無知之輩。而弩機作爲軍國重器,正是由箭發展而來,先是角弩、車弩等重型弩機,到了漢魏,慢慢發展出了臂張弩等單兵弩機,而楚國最被門閥世家看重的,則是“雷公弩”!
雷公弩是連弩的一種,由於尾部沒有羽翎,全身鐵製,發射時“聲若雷鳴”,所以命名雷公弩,可以一弩三箭,遠距離精度不足,但近距離能射透重甲,威力極大。
徐佑正是通過左彣得知船上竟然有二十具弩機,咋舌袁氏家大業大的同時,也給他精心佈下的這個死局提供了必要條件。
六十支弩箭在機關的作用下從主艙兩邊的牆板洞口裡透射出來,密集程度,幾乎可以將小小的艙室變作了無人可以逃脫的死亡空間。
月夭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身上的紅氅砰的鼓了起來,整個人縮了進去,就像一個巨大的皮球。
啪,啪,啪!
接二連三的弩箭射到紅氅上被彈了開去,但這種力度和密度同時具備的攻擊最考驗人的持久力。月夭雖然修爲驚人,能以自身的真氣鼓盪起質地軟柔的大氅,但也只能擋的一時,擋不了一世,僅僅中了三十餘箭,就幾乎消耗完了她的真氣,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她又是一聲嬌叱,大氅猛的脫落,露出下面凹凸有致的玲瓏曲線,隨着手腕旋轉抖動,展開的大氅捲起了十幾根弩箭,身子同時倒退着往艙門飛去。
不過就這短短的一瞬,終究還是沒有躲過箭雨如梭,她的手臂大腿和肩頭中了三四箭,血流如注,霎時染透了衣裙。但不管傷勢再重,只要能夠安全退到甲板上,旁邊就是江水,她自信有把握逃生。
艙門近了,月夭的後背已經能夠感覺到從江面上吹來的冷風,正要側身調轉方向,尋找合適的入水路線,突然胸口一陣劇痛傳來,全身的勁氣像被抽乾了一樣,掙扎着低頭看去,單手槊的槍頭從胸前透了出來,閃着刺目的冷光。
我……要死了……
槍頭悠忽消失,一股鮮血噴射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優雅的痕跡,然後灑了一地的猩紅!
月夭的身子慢慢軟倒在地,眸子裡先是一片茫然,然後充斥着解脫後的笑意,伸手解下臉部的面紗,露出一張不同於江左女子的美麗容顏,強撐着盤坐而起,手心向上,拇指交接,口中低聲誦道:“六天治興,三教道行。天地不長,無形自障。天地不老,故成大道。道本無形,莫之能名。赤書符命,化爲長生!”
“六天治興,三教道行。天地不長,無形自障……”
她越誦越快,本來低低的嗓音慢慢匯聚,漸成鐘鼓之鳴,然後在尚未到達頂峰時戛然而止,腦袋一歪,就此斃命!
牆板上的暗門打開,徐佑走了出來,看着滿艙的弩箭,和躺在血泊中的月夭,皺眉道:“鄧百將,以你看,此女修爲幾品?”
鄧滔從艙門外走了進來,渾不在意他剛剛殺掉了天下聞名的月夭,將還在滴血的單手槊橫置身後,不急不緩的道:“職下位卑言輕,何敢品評天下人物?”
徐佑望了他一眼,放過這個話題,嘆道:“沒想到區區一個月夭,竟然能在這麼狹小的空間內避過二十具雷公弩的連射,幸虧有你在,否則要讓她逃了去,日後必成大患!”
“一切都在郎君的算計之內,要不是郎君使計先讓弩箭消耗完了她的真氣,又傷了她的四肢要害,單以職下的武功,未必能攔得住此女!”
鄧滔低垂着頭,平靜無波的眼睛在徐佑視線不能及的地方,悄然閃過了一道複雜的神色,似乎也在爲徐佑的手段而感覺到震驚!
徐佑微微一笑,道:“咱們還是不要互相吹捧了!”他上前幾步,打量着月夭,此女一看就不是漢人,眉心間距稍大,顴骨略略凸起,整體輪廓分明而立體,但不可否認的是,比之江左女子的柔美動人,別有一番英氣勃勃的姿態。
不過這都無關緊要,再怎麼美的紅顏,千百年後都會化作一抔黃土,區別只在於,或早或晚!
“上面還有一個殺夭等着呢,接下來,你去依計行事,我倒是要看看四夭箭是不是真的跟傳說中一樣情同兄妹!”
“諾!”
鄧滔用單手槊挑起月夭的屍體,轉身剛走開兩步,咣噹一聲,一枚不知什麼製成的青色令牌從月夭屍身上掉落在地,彈了兩下,滾到了徐佑的腳邊。
徐佑彎腰撿起,入手冰涼沉重,令牌成長方形,正面刻有“七夫人”的字樣,背面則是從下至上錯落排序的六座宮殿,隱藏在山巒深處的雲霧飄渺之中。若是仔細分辨,竟然可以看到雲霧間有無數猙獰恐怖的鬼怪頭像。能在這方小小的令牌上雕刻出如此精密複雜的內容,真可謂巧奪天工,但不知爲何卻給人一種詭異陰森的感覺。
“百將可見過此物?”
鄧滔搖搖頭,道:“從未見過,也未聽過!”
徐佑沉吟一下,將令牌收入懷中,道:“你去吧!”
二層甲板上已是血流成河,殺夭身上受了七處重傷,在他身邊,卻足足倒下了十五具屍體,加上先前的六人,在徐佑於一層設伏擊殺月夭的這片刻工夫,殺夭竟在數十人的圍攻下,殺掉了二十一人!
這是近五年來,袁氏死傷最爲沉重的一次戰鬥!
殺夭又前進了二十七步!
距離他剛纔看到徐佑的地方,還有三十步。而甲板上的局面看起來,倒不是袁府部曲在圍攻他,而是他一人,在圍攻數十人!
不過左彣矗立一旁,只在壓陣,沒有出手,他的任務只是困住殺夭,還要防範一直沒有露面的飛夭和暗夭!
“殺夭,看看這是誰?”
鄧滔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裡,高大的身軀永遠讓人眼前一亮,不過此時此刻,更讓衆人側目的是他高舉的單手槊的槍頭上挑着一個紅氅包裹着的女子。
殺夭收了弓,停下腳步,仰起頭,細小狹長的眼睛眯了起來,這一眯就是半響。周邊的部曲們被他方纔的凌厲無情所攝,加上沒有聽到命令,所以都警惕的圍在周邊,沒有動手
“嘎嘎嘎……”
一陣夜梟般的笑聲響起,殺夭終於開口說話,道:“是,你,殺,了,她?”
他的腔調十分怪異,就像是生鏽的鐵器刮擦着青石,又像是初學人語的嬰兒似的笨拙,蒼白的臉色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薄紙一樣,讓人禁不住感覺到渾身發涼。
“不錯!”
鄧滔淡淡的道:“是我殺了她,哪又如何?”
殺夭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怎麼說話,過了一會,道:“我,要,你,償,命!”
“是嗎?”鄧滔將月夭的屍體抖落在甲板上,單手槊的槍頭輕輕一劃,破開了她的衣襟領口,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膚,道:“撕了面巾才發現,名聲在外的月夭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又是剛剛死掉,身子還熱乎着呢,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賞給兄弟們過過癮!”
“你!”
殺夭一直冰冷無情的眼睛裡冒出一團火光,道:“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
槍頭再次往下,眼看要破開上衣,殺夭仰天大叫,猛的躍起七丈有餘,手中黑木弓張開滿月,一支白羽箭勾在指間,夕陽在他身後散發出的萬道光線,在白羽箭的箭尖凝聚成一個奪目的光點。
哧!
白羽箭破開長空,迅猛絕倫的箭勢引起了周遭空氣的波動,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直衝着鄧滔的眉心而來!
“小心!”
左彣大驚,擎劍掌中,如蛟龍出水,騰空而起。鄧滔面色沉靜,單手槊架在肩頭,握着槊杆的五指突的脹大了數倍,然後對着空中投擲了出去。
衆人眼中,驟然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