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所有人的面前都不可能是神。”
說完了這句話,竇寶佳自己都覺得自己被池遲拐的神神叨叨的。
換話題換話題!說了一堆讓自己不自在的話,竇寶佳下意識地拿起一塊巧克力剝開放進了嘴裡。
“既然回國了,咱就得公開露臉,《王子的七日記》發佈會你肯定得去了,《小錢錢兒》的內部看片兒也得參加………to的時裝展我這邊有請柬,你直接去就行,to那邊會讓你穿高定,戴個ch的寶石腰帶就行了。然後是蔣星兒的新電影要殺青了,現在有個電影叫《宋刑》,劇本我發你郵箱裡了不過我估計你還沒看,是陳導演的片子想找你當女主角,現在確定了男主角是邢遠洋,那邊說你要是演咱們工作室可以塞兩個人,其中一個女配的人設不錯,我覺得可以讓蔣星兒試試。”
邢遠洋今年三十多歲,十幾年前他紅的程度跟現在的封爍不相上下,再加上又是科班出身的,跟大導演也多次合作過,到了現在,人氣已經轉換成了國民度,成了他們那一代男明星裡面的代表人物。
只不過這幾年他忙着賺錢,心思沒用在拍戲上,一部好戲之後跟了七八個爛片子,只等着再來一個好電影來“回血”他的號召力,池遲目前爲止的作品都是票房口碑雙贏,自然成了邢遠洋最看好的合作人選。
“還有一個電視劇,六十集長度的,想讓你演女主角,什麼大ip改編的,合作的年輕演員都是……那種百八十個捆在一起演技都不如你的,但是片酬非常驚人,你出場算二十六集,一集……”竇寶佳手比了個四,對着池遲畫了個圈兒。
這是一集四百萬的意思。
拍個偶像劇就一個億?
池遲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不算宣發,他們的電視劇成本有十個億?”不然怎麼會用一個億來請她這一個人?
“沒有,預計投資成本不到四億,但是請到你,再加幾個人氣偶像,他們就能以一集七百萬左右的價格賣給電視臺了,網播也能一集賣三百萬吧。另外你的片酬在片方拿到全部賣劇款之後纔會支付剩下的百分之八十。”
“哦……”
“花兩千萬請我,或者說是花五六千萬弄成了演員表,然後去賣劇,就算對方也是先給一部分定金,那也有兩三個億了,再用這些錢湊一個電視劇……所有的成本只有忽悠人的嘴皮子。”
池遲搖頭笑了笑,竇寶佳立刻知道她對這個劇的興趣也就到這裡了。
唉,還以爲池遲演了精神分裂之後很想去虐打小朋友們調節心情呢。
“《宋刑》你看看劇本考慮下吧。”
新的片子不能敲定,竇寶佳就轉回去繼續規劃池遲的行程。
“上次籤的手機代言你也得拍幾個平面廣告了,放心,也是在京城拍。”
經紀人一副黃世仁的嘴臉開始算自己能在有限的五天時間裡從池遲的身上壓榨出多少的“剩餘價值”。
“你不是說我是回來療養的麼?”哪有療養的時候還得到處跑的?
一聽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池遲的頭“嗡”的一聲響了,什麼傷春悲秋都暫時消去,剩下的就是對自己“病人”身份和權益的捍衛。
“是啊,就是讓你療養啊,你在國外拍電影語言不通環境封閉生活清閒,才讓你有時間胡思亂想,要是讓你忙成封爍那樣你肯定沒空發瘋嚇人。忙起來~~讓心情放個假,對你來說這是最好的療養方式!”
竇大經紀人直接給池遲的“病”下了處方。
“對了,封爍這邊有個生日歌會,你要不要去當個‘神秘嘉賓’?他去年找了幾個好兄弟,今年那幾個人都太忙……呃……粉絲們也不像以前那麼喜歡看他們湊堆了,乾脆叫上你吧,還能順便宣傳一下《王子的七日記》……”
在經紀人的喋喋不休中,坐在後座上的池遲默默地把套頭衫的帽子戴上,然後趴在車座上假裝自己不存在。
竇寶佳回頭看了她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這個傢伙知道這次是她出了問題嚇到人了,不趁着這個時候多搜刮她一點時間出來賺錢,下次碰到這樣的機會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池遲抽時間去看了《宋刑》的劇本大綱,講的是靖康之變時抗金名臣李綱的故事,而女主角是柔福帝姬……
坐在電腦前面的池遲捏着下巴想了半天都覺得這個配對好像有哪裡不對。
喜歡女扮男裝的任性公主趙多福和剛正不阿的一代名臣李綱,這、這……
“他們相遇的時候,一個是在朝堂一側記錄皇帝言行起居郎,一個是怒闖大殿的公主。”劇本
池遲在網上查了一下這兩個人的生平,哦,李綱當起居郎的那一年,柔福帝姬才三歲。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很正常啊,現在都是流行把上下五千年的角色裡扒拉一圈兒看哪個人物的設定能用來捧人,然後就把這個角色的生平扒下來當故事大綱,再跟同時代所有說得出名字的異性一起搞一搞,對了,那個時代的歷史貢獻也基本都屬於他了,嗯……收視率還挺高。”
對於池遲的疑問,一起參加《王子的七日記》發佈會的千山寫意是這麼解釋的。
解釋完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其實不光影視劇,小說也是一樣的,成績都還不錯,就是那種本子我寫起來總覺得尷尬。”
池遲拍了拍她的肩膀兩眼發直地說:“你尷尬是正常的,我聽着都覺得尷尬。”
兩個“尷尬”的人坐着敘舊,華錦在忙着捯飭千山寫意的頭髮,池遲的妝早就弄好了,於緣在路過化妝間的時候看見不善言辭的千山寫意一個人坐着沒有化妝師幫忙看看,就回來跟池遲說了,池遲親自去把她請到了自己這裡。
一開始千山寫意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聽見池遲說起了劇本的事兒,她才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其實也沒人關心編劇長得什麼樣,發佈會一直都是演員們的主場。”
千山寫意看着華錦在自己頭上翻過來覆過去地整理着她今天早上剛洗的頭,是真覺得沒必要這麼麻煩這位……先生?聽聲音像是先生,看樣子,還真是難以分辨呢。
“漂漂亮亮參加因爲你的故事纔有的發佈會,這是理所應當的。”
看一眼千山寫意身上明顯是第一次上身的衣服,池遲笑着說。
臉上的有恰到好處的淡妝,髮型也清爽雅緻,編劇就成了一個plus版的清秀佳人。
走到發佈會現場的時候,池遲一手挽着導演管晶,一手拉着身爲編劇的千山寫意。
發佈會從來是無聊的,一羣人坐在臺下看着臺上的主持人努力地調動氣氛,問一些早就有了答案的蠢問題。
一會兒讓導演說兩句,一會兒讓投資這個網劇的池董事長說兩句,一會兒又把池遲叫上了臺。
“池遲,導演他們都不肯跟我說實話,你來告訴我,你在那個‘七日記’的七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穿着鵝黃色套裝的女孩兒頭髮又長了一點,今天她的化妝師用了幾個白色的x夾固定她的髮型,在服裝的配合下,她身上那種中性的氣質比以前消退了不少。她捧着話筒,笑吟吟地對主持人說:“發生了……改變吧。”
“然後呢?”
“沒啦!”面對主持人的疑惑,池遲一臉的無辜可愛。
“再多說點嘛!”
主持人撒嬌賣萌就差就地打滾了。
“就是改變,改變了別人,也改變了自己,歸根到底呢,改變別人也是改變自己。”
坐在臺下的池謹文臉上沒什麼表情,轉頭看看被拽來坐在他身邊的封爍,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樑。
不管一起打了多少次球,這個傢伙用這樣的目光看着池遲他池大董事長就是覺得不爽啊不爽!
發佈會之後是天池組織的餐會,看着琳琅滿目的自助餐,池遲想起了在《王子》劇組裡那些被人“投喂”的日子。
也不知道那個有前途的小哥兒現在幹什麼去了。
“要吃點羊排麼?一點羶味都沒有。”
對着選餐檯發呆的池遲面前突然出現了一盤被切成小塊的羊排。
端着盤子的池謹文對着她露出了一個微笑。
池遲接過了那個盤子,用盤子上本來放着的叉子紮了一塊羊肉放進自己的嘴裡。
“味道是不錯。”
看着池遲把羊肉吃了,池謹文臉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一點。
“您要是喜歡,去澳國拍戲之前找個時間,我讓這個廚子專門給您去做。”
“不用了,現在的年代好,什麼好吃的都有,沒必要一種東西覺得好吃,就一定要連着多吃幾次。誰知道會不會因爲這個就錯過更好的東西呢?比如那個酒灼蝦球我覺得也不錯。”
“您說的是。”池謹文的心裡一緊,他突然有了當年被奶奶手把手教着接管生意的感覺。
池遲說的是好吃的,其實是暗示不要因爲一個網劇的題材紅了就去做同質的產品,多看看不同的類型,也會有不同的發展。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一件事。”女孩兒給自己的盤子裡夾了兩個草莓,直接用手把草莓放進了嘴裡,“一個人……要是十六歲的時候兄嫂死了,自己帶着侄子和老母親卻還是堅持要演戲,最後弄得食不果腹,侄子連學都上不起,那之後的幾十年她會怎麼樣呢?”
“他的侄子會長大成人,成家立業,雖然和姑姑的感情不算深厚,但是逢年過節也會拜會,日子雖然苦一點,但是世上過苦日子的人多了,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家業傳承不能只靠一個人的無私奉獻,自然也不能歸咎於一個人要按照自己想的方式生活。”
看着池遲吃完了草莓,池謹文又給她拿了一個小蛋糕。
“低糖的北海道,口感看起來也不錯,您嚐嚐。”
池遲用叉子把北海道蛋糕劃開,放了一半在自己嘴裡。
“入口即化,內容物做的很細滑,我肯定做不了這麼好吃。不對,現在的我自己都沒得吃,肯定也不會做這些了。”
“你現在拍戲這麼忙,根本不用再靠研究給別人做點什麼吃來打發時間了。而且,世上最好吃的蛋糕,就是再也沒機會吃到的蛋糕。”
當初承諾下次去就給他做蛋糕的人,應該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了,那些捧着點心的等待,就像懷抱着夢想的絕望一樣,不該屬於一個全新的她。
“嗯。”
池遲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把蛋糕吃完,她端起了一盤已經被拆好肉的大閘蟹,在上面澆淋了姜醋汁。
“還是剛剛的那個人,她沒選擇去演戲,幹了點兒別的,也算是功成名就……她六十歲的時候有機會去演出自己人生的第一部話劇,她用了一年的時間找人打磨本子,又用了半年的時間排演,要正式演出之前,她一手養大的孩子去世了,留下了兩個孩子被羣狼環伺。她要是當時撒手不管呢?那兩個孩子會恨她麼?”
“會。”
池謹文深吸了一口氣,接着說道:
“當然會。因爲他們渴望幫助,因爲他們當時年紀小,閱歷淺,心胸狹隘……唯一能幫他們的人沒有幫他們,他們自然是怨恨的。但是他們的怨恨不足以用來評價那個人是怎樣的人,因爲她已經爲他們付出了足足四十年的時光。作爲一直以來被人以自我犧牲的方式養大的受益人,是沒有資格站在自己的角度對那個人進行道德評判的。”
池遲放下了吃了一半的螃蟹,久久沒有再說話。
看着池遲和池謹文站在一起,封爍是很想走過去說點什麼的,可是他身邊圍着一個像蒼蠅一樣的樑秘書,不停地跟他討論籃球的球技。
餐會上有幾個老闆也想跟池謹文說點什麼,可是看看他和池遲之間的氣氛,他們只能摸摸鼻子假裝自己是不小心路過的。
“有些平庸的人總是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有些高尚的人總是太在意自己對自己的自我要求,我希望後者在覺得自己‘應該’做什麼之前,不如先想想如果別人遇到了這種事會怎麼做。
每個人都可以軟弱,可以害怕,因爲受惠於您的人也希望能夠爲您做點什麼,相互付出纔是情感,單一的付出……即使是廟裡的菩薩也是要享受人間香火的。
就像‘王子’她在漫長的劇情裡糾結,也是先承認了自己的無能,纔有了更大的進步,您也該先承認自己確實有做不到的事情,纔能有更多的力量往前走。”
池謹文的語氣裡不帶一絲的溫情,唯有一雙眼睛裡是深深的關切和眷戀。
“十九歲,二十歲……您還有至少六十年的時光,少年天真,青年莽撞,中年彷徨,老年……這些都是人生經歷的一部分,您應該去享受一下。”
一直沉默的池遲緩緩勾了勾脣角,又慢慢地點了點頭。
“好。”
“今天您問了我這麼多問題,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您。”
池謹文做了一個他很久很久都沒有做過的動作——左手抓了一下自己的褲子。
那是他在緊張的時候纔有的小動作,爲了改掉他的這個毛病,池秀蘭曾經把他當衆演說的畫面錄下來給他看自己當時的可憐樣,只用了這一招,他以後就再沒出現這種問題了。
“有個人,一輩子最想做的事兒一直沒做,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爲了救人丟了自己的一條腿,那之後的很多很多年,她要撫養她救的那個人,教育他,幫助他,讓他挺胸擡頭地活下去。那她對那個人有沒有過怨恨呢?哪怕一點點……”
池遲猛地擡頭,站在她面前的人已經是個高高大大的男人了,在她的眼裡,無論熟悉還是陌路,從來都只是個孩子。
現在,也依然是個孩子。
“沒有。”女孩兒沉聲說,“無論經歷了什麼,她從不後悔讓自己變成了那樣的一個自己,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發自本心,所以所有的怨恨,都只歸於自己。你是她的孩子,就永遠只會是她的孩子。”
“好。”
在別人的眼裡,結束了談話的池謹文給了池遲一個禮節性的擁抱就轉身離開了。
被留在原地的女孩兒臉上還帶着笑意,那個笑容一開始有點淡,後來漸漸變濃,最後燦爛到慘淡。
“可是作爲親人,我希望您曾經怨恨過我。”
在相擁的時候,池謹文是這樣對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