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清淨日子真是奢望,隨着兩個饒平傢伙賴在箕面糾纏不休,就是不肯走,第二天徐海也來了,帶着他那些狐朋狗友。

接着就是舷上飛白傑、陳東、葉麻、黃侃、九鬼隆良、樺山資久、謝和、阿寶尾、沈鬍子、撈蜆陳、何大眼、徐唯學、田浪光、王清溪等一干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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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和崇文不睦的洪迪珍、許朝光、王鋆、沈南山等人,還有那些傷重實在動不得的,仴局有頭臉的人物基本都到了。

這幫傢伙帶着親隨、女人、酒肉、犬馬,霸佔了溫湯池和村子裡的茅草屋,日日縱酒狂歡,沒日沒夜的賭博,粗獷的船歌從早唱到晚,叫罵和廝打無時無刻,滿村扔的都是雞頭牛骨,屎尿橫流,臭氣熏天,讓崇文叫苦不迭。

箕面溫泉不是他的產業,如今也不是戰時,他也無法用軍法約束這些無法無天的傢伙,趕是趕不走這些人的。惱羞成怒的崇文只得拔營而去,在附近的荒山中圍獵,三好山、黑柄嶽、明神嶽、阿武山、高尾山。。。

大炮炥賭性大發,藉口有傷,非要和那些傢伙混在一起,再也不肯在荒山裡瞎轉了。

二出海傷的最輕,現在已經能騎馬,他樂呵呵的說道:“要說這也未必是壞事,仴局大部分人還是知道好歹,洪迪珍、許朝光那些傢伙終究是少數,你的威望無人能及,暫時這個大掌櫃的位子無人能動搖。”

崇文躺在炮車上,惱怒的說道:“我一天也不想幹這個天殺的大掌櫃了!我就想回龍王島,回家!”

二出海笑道:“這個爛攤子,除了你,誰也收拾不了。”

海里青捂着肋下箭傷,齜牙咧嘴的說道:“仴局大掌櫃的位子不能丟,每年幾百萬買水銀,交給別人我們不放心,那都是龍王島兄弟拿命換的。”

崇文嘆息道:“我只希望大內持世這個混蛋早點到,安頓了幕府,我們就能回龍王島了,我半年沒見妍春了,那小丫頭都不認得我了。”

二出海隨着戰馬一晃一晃,聽了這話湊過來,說道:“你不去京都室町了?”

崇文說道:“去還是要去,躲不掉的,至少大內持世穩定幕府之前,我們還得給他押住陣腳。不過那些勒索和分解幕府的談判,我就不參與了,讓老吳去吧。”

二出海不屑的說道:“讓老吳去京都談判就是多此一舉,我們差點送了小命,到最後他神氣活現的來了,好像什麼都是他乾的似的。”

崇文說道:“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既然他有一張利口,爲何不用?”

海里青忽然問道:“我還是覺得由你來談判最合適,龍王島大出海挾討平幕府之威,誰敢不服,自然要佔些便宜。”

崇文笑道:“奈何我和大內持世交情深厚,下不去刀啊,老吳就無需顧及情面,還是他更合適。”他長出了一口氣,說道:“而且我胸肋太痛,入孃的細川賴之,死了還要害人。”

樺山義政忽然插話道:“你陣斬細川賴之那一刀,實在是威猛,我也不一定做得到,可惜沒有通名報姓,於禮不合,終究還是不完美。”

崇文看着遠處的莽莽羣山,輕聲說道:“生死麪前無道德啊。。。義政,你是求道之人,我只是想活命而已。說起來,你纔是真英雄,我只是俗人而已。”

衆人哈哈大笑,樺山義政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些好漢在笑什麼。

傍晚時分,山頭值哨的親衛稟報,東面高槻城方向來了一隊人馬,旗幟看不清楚。二出海立即派出斥候探察,是大內氏的桐丸家徽,崇文長出了一口氣,大內持世終於到了。

這是高尾山中的一片小盆地,山林茂密,四周一片寂靜,不知名的鳥兒在山林中飛翔。山谷綠草如茵,一條小溪南北流淌,流向奔騰的澱川。小溪旁有幾座牛皮軍帳,軍帳旁有幾輛卸了馱馬的炮車,馬匹在草地上悠閒的吃草。

幾個軍漢正在攏火,另一些傢伙把收拾好的野兔、野雉、獾子、麋鹿穿在木枝上,大家嘻嘻哈哈,輕鬆自在,一派祥和。

一小隊人馬從茨本山口方向逶迤而來,晚霞滿天,夕陽映到他們身上,旌旗、馬匹、連臉色都是金色的。當先二人,一個是大聲說笑的二出海,一個是粗壯沉穩的大內持世。

崇文坐在牛皮軍帳前,身下鋪着羊毛粗氈,身旁是熊熊篝火,野味正烤的焦黃噴香。見那隊人馬緩緩走來,他舉起右手,大聲笑道:“持世兄!因何來遲啊!”

大內持世跳下馬背,大步向崇文走來,遠遠施禮,大聲說道:“大出海殿下,別來無恙,在下收拾澀川滿賴那個混蛋,在太宰府耽擱了些日子,現在來京都不晚吧。”

崇文大笑道:“不晚不晚,幸何如之。”

大內氏家老平井巖太跪伏在地,一字一頓的說道:“在下平井巖太拜見大出海殿下,殿下英明神武,平定叛亂,安定幕府,功在國家,仴國億萬百姓感激不盡。”

崇文大笑道:“我可不需要你的馬屁,都坐下來,我們談談。”

君臣二人這才坐到地毯上,崇文和大內持世並肩而坐,平井巖太在下首相陪。

山谷裡,早有親衛上前,嘻嘻哈哈的接過馬繮,拉着大內氏家臣遠遠坐下,奉上皮袋清水。二出海命人專門給大內家的隨從搭建軍帳,今晚就在山谷中歇宿。

安置妥當,二出海走過來,和平井巖太東西對坐。親衛奉上酒食,崇文笑道:“我這裡是軍中,只有野味薄酒,可沒有魚膾魚燒款待你們。”

大內持世笑着說道:“隔了這麼久,能和大出海殿下再次把酒言歡,已經是三生有幸。”

崇文向四周看了看,羣山蒼翠,流水潺潺,彩霞滿天,他由衷的嘆息道:“這裡真是如天堂一般,要是沒有戰亂,沒有飢餓,該有多好啊。”

大內持世說道:“是啊,但最要緊的是沒有權貴,我從沒有忘記大出海的金玉良言。”

崇文用小刀叉起一片烤肉,邊吃邊說道:“這裡是野外,大家不必拘禮,隨意就好。”見大家都開始動手吃喝,這才繼續說道:“持世兄,我完成了我許下的諾言,下面該你了。”

大內持世喝了一口燒酒,沉聲說道:“不,你還沒有,斯波義將還活着,細川賴豐還活着,畠山家還沒有滅亡,佐佐木道譽還在京都的豪宅裡,時刻陰謀顛覆新幕府。你說要掃除權貴,幫助我建立新的仴國,爲何要留下這些隱患,這是在下不可理解的。”

座中都聽出了大內持世語氣中的不滿,不由得有些吃驚,崇文和仴局拼着性命打敗了大內家的敵人,把這大好河山拱手送到大內持世手中,難道他還不滿意麼?

崇文卻沒有發怒,他默默喝了一口酒,良久才說道:“持世兄,你即將成爲仴國最有權勢的人。一個統治者。真正的王者,絕不能因爲私怨殺人,更不能因爲恐懼殺人。

我做的並不好,我有時候會因爲憎恨殺人,有時候會因爲暴怒殺人,這都是不對的,可我不是統治者,我只是個商人。你不同,如果你亂殺無罪之人,一個、兩個、三五個,你的威望就會一點一點流失,最後如同開閘的洪水,失去所有人心。

一旦大家對你的恐懼到了極處,你身邊就只剩下諂諛媚惑之人,那些真正骨鯁才智之士不是離開你,就是陰謀殺害你,你完了,你的新仴國也就完了。所以,聖人教誨我們,兵者是兇器,不得已而用之,就是這個道理,持世兄,你贊同麼?”

大內持世細細咀嚼着鹿肉,聽着崇文的話,有時候贊同的點點頭,有時候搖搖頭。崇文終於說完了,大內持世喝了一口酒,緩緩把酒盞放下,這才說道:“大出海殿下,你要明白,我並非是因爲私怨殺人。

聖人的話當然不會有錯,我並不想濫殺無辜。可是我一直在想,那些曾經的幕府權貴是什麼人?他們是以幕府名義,依靠身份權勢掠奪百姓的罪人。不告訴仴國百姓,他們就是一切苦難的根源,不把他們的罪行昭告天下,我如何建設一個與他們不同的新仴國。”

崇文搖搖頭,說道:“持世兄,你的勇氣讓我敬佩,可你太心急了。你想一夜之間讓仴國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讓所有人都明白權貴誤國,工商興國。你的苦心我再理解不過,可是你還不知道改變一個國家有多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罷。”

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飛蟲圍着篝火飛舞,秋蟲歡快的鳴叫,四周不時傳來隨從們的轟然爆笑。篝火映着幾個人陰晴不定的臉,氣氛越來越凝重,誰都知道,這次談話關乎仴國的未來。。。也許是整個東海萬國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