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嗚……
冷風捲攜黃沙，吹過狐狸山的藥田，吹彎了一棵棵藥草，露出裡面工作的狐狸。
又吹到工坊、吹到大殿、吹到食堂，一路吹向後山，吹向山嶺深處，吹向最新的挖掘地。
噗！
轟！
咔！
深深的土坑，大如盆地。
裡面一臺臺挖掘機正在作業，挖開泥土，掘開廢墟。
時而有小鏟車穿梭其間，鏟着挖到的文獻，送到土坑岸邊。
大蘑菇船和穿着仙氣藤甲的狐狸，拎着鏟子穿梭其間，負責精細作業，時而“嚶嚶嗷嗷”給師兄弟們提供信息，時而找到關鍵座標，揮着鏟子打洞深深鑽下去。
“哦，還是沒有關於丹心的文獻麼？”
土坑旁邊，白墨和徒弟白耳環一起，在一摞摞石板、銅板中穿梭，這裡看看，那裡瞧瞧，時而也去扒拉一些帶字的柱子和器皿。
“這是什麼字啊？
“額……嘉魚仙人吃湯圓專用盆？
“嗯？”
白耳環看看師父手裡的銅盆，瞪着眼睛愣住。
“嗷？”
這什麼嘉魚仙人，用盆吃湯圓？
這麼飯桶？
狐狸吃飯都用小銅碗的！
師父已經放下銅盆，轉身離開。
白耳環又伸出狐爪，把那銅盆抓起來，看到這是個淺淺的盆，底面還特別光滑，剛好能裝滿滿一層湯圓。
“嚶嚶嚶？”
它眉開眼笑，便把這盆夾在腋下，跟上師父腳步。
今天已經是元宵節了，食堂正在準備湯圓！
它決定，今天中午，就用這個盆吃湯圓！
“這個又是什麼……天鎖仙人起居記錄？
“這個呢？綠雙仙人專用夜壺？”
白墨一邊翻看，略有些鬱悶。
狐狸山遺蹟挖掘到今天，已經越來越不出貨了。
此時此刻正在挖掘的，似乎是序列四仙人們的宿舍區，挖出來都是些飯碗、夜壺之流，生活氣息很濃。想要些仙術、典籍，卻基本沒有，學術氣息爲零。
白墨越轉越鬱悶。
“這羣老東西，修煉到序列四之後，都躺平了？
“都不努力了？”
他站在這坑邊，看向遠處，看到前方山上，還有最後一片毛毛草草的廢墟，等待挖掘。
這片廢墟之後，便是凌亂的山峰，如犬牙差互。
“所以，這青月丹宮，已經挖到頭了麼？”
……
午飯時間，食堂大殿上空升起裊裊炊煙。
大殿裡，一張張小石桌旁邊，一隻只狐狸圍坐，邊吃湯圓，邊“嚶嚶嗷嗷”吵吵鬧鬧吹牛聊天。
黑爪爪舉着小勺，得意洋洋。
“嗷嗷嗷，嚶嚶嚶嗷嗷~”
……那天它隨師父去現世毆打紅蛇，它就抱着一尊虎頭琴，站在師父身後，和師父一起在天上遛狗似的，遛得那紅蛇來回亂竄！
周圍的幾隻狐狸，那天沒能出戰，此時都滿臉豔羨，心嚮往之！
“嚶嚶嚶，嗷嗷嗷嗷……”
是大耳朵，它在懷疑，是不是紅蛇的血脈太低等，導致智商不夠用？
“嗷嗷嗷，嚶嚶嗷嗷！”
是白手套，此時緩緩搖頭。
它覺得不能對紅蛇的智商有太高要求，畢竟，不是所有仙獸都像狐狸這麼狡猾，這麼聰明！
角落裡，白墨一邊吃着湯圓，一邊在翻看平板電腦的賬本，研究狐狸山的運營狀況。
“唔……汽車工坊，又研發出新的配件，底盤甲板……哦，這羣傢伙都很聰明啊。
“丹皮生產基地的研發和生產，也還是很順利，新出的紫色帶菱形花紋的丹皮，需要再去看看……
“丹器實驗室，昨天又發現一種新的分解器……唉？還有這東西？或許能拿去做一種毒丹？”
白墨一邊盤算，時而“刷刷刷”寫下筆記，記錄自己的想法。
處理完亂七八糟，列好了計劃表。
他將一枚湯圓吃進嘴裡，輕輕咬破，輕輕咀嚼。
“哇，好香啊，桂花餡兒的。”
又把手伸向旁邊的一摞石板，拿來越讀。
這是面具和圈圈胡一起挖出來的，青月君侯秘密手書！
【……今天又請到一位序列四，來擔任我們丹宮的長老】
【這是丹宮的第八十九位序列四長老了，哈哈哈哈，丹宮越來越像樣了】
【這位長老非常優質，年僅一千一百歲，年富力強】
【只是曾經與人結怨，被弄瞎了一雙眼睛，被弄壞了神識，走路需要有人攙扶】
【但他滿腹的學識，他對仙草和丹道的理解，他的丹爐，他的燧火，都還是在的！】
【能找到這樣一員大將，我可真是太開心了哈哈哈哈哈！】
白墨看着看着，突然皺皺眉頭，發現了哪裡不對勁。
“君侯怎麼招募一個瞎子回來，都如此開心？”
他倒吸口冷氣，再思量，突然發現，好像君侯招募的序列四，都不怎麼正常？
什麼被博士宮掃地出門的女博士，什麼賠錢貨老將軍，還有這什麼瞎眼的年富力強序列四……
曾經他以爲女博士、老將軍這種是特例。
如今看來，這好像就是青月丹宮的正常招人水平？
“難道因爲青月丹宮太垃圾了，招募不到正兒八經的、囫圇的序列四？
“高端生態這麼差，也難怪我挖不出高端文獻。”
白墨嘆了口氣，便翻看這文獻，繼續讀下文。
【……有人嘲笑我招不到囫圇的序列四】
【哼，我只笑他太膚淺！】
嗯？
白墨愣了片刻，下意識擡頭，看看左右。
又看看這銅板，看到綠鏽和模糊的痕跡，確認這玩意兒是古代遺留，才繼續往下看。
【如果招到真正年富力強的序列四，他對丹宮不夠忠心，偷偷吃裡爬外，偷偷欺下媚上，偷偷中飽私囊，那怎麼辦？那不是引狼入室？】
【一座丹宮的運行牽扯到方方面面，無比複雜】
【而青月丹宮，只我一個序列三，精力終歸有限】
【目前來講，還真就容不下那麼多年富力強的序列四】
【找一些老弱病殘，找一些奇葩貨色回來，更容易管理，也能鎮守丹宮，也能傳承知識，培育丹宮自己的新人】
看到這兒，白墨恍然點頭。
這番說法，似乎也不是沒道理？
他咋麼着君侯的策略，又看向銅板，看到下一句。
【而且，老弱病殘，確實便宜！】
……
“哇，這臺車真的好帥啊！”
西嶺外圍，寶藍色夜空下，溫泉山莊燈火通明。
遠處的竹棚下，一桌桌遊客，或吃着火鍋，或吃着湯圓，正說說笑笑。
實驗班的十幾個同學，則圍着楊盞的新車，正讚歎連連。
便見這是一臺黑漆漆的超大型越野車，模樣方方正正，造型極其簡單。
甚至沒有車燈，沒有反光鏡。
楊盞扶着車門，咧嘴笑着，滿臉得意。
“嘿，這是西州boss同款座駕，一比一打造！
“官方指導價一百多個，還搶不到！
“我老孃加價加到一百七十多，搞了一堆亂七八糟選配，好不容易纔提車。
“她說這車讓我開到學校裡，以後咱班同學辦事，誰都能拿去開！”
萬博城湊到車頭位置，“噹噹噹”手指輕敲。關悅鈴湊到輪胎旁邊，低頭去看。
“哇，這車真的好細節啊，竟然把輪胎上的商標和字母都給弄掉了，模仿西州boss那條沒有品牌的胎。
“就連胎花，也都是一比一復刻呢！”
黃思彤皺皺眉頭。
“你這車，沒有反光鏡啊，能上路麼？”
“嘿，土鱉了吧？隱藏攝像頭流媒體後視鏡，哈哈哈。”
“可是也沒有大燈啊？”
“led超亮燈珠微縫大燈！”
楊盞一邊得瑟，一邊打開車門，讓同學們看內飾。
“咱也不知道西州boss的車，裡面是啥樣的。
“都來看看我這個！
“裡面還挺豪華呢！”
黃思彤撇撇嘴，看楊盞得瑟的樣子略有些不爽……但這次來溫泉山莊，是楊盞請客，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正要和同學們一起，去看看這車的內飾，突然，她皺皺眉，卻是靈覺被觸動。
“嗯？”
她看向不遠處的山莊院牆。
……
呼……
狂風灌進青銅大殿。
“嗝……”
是桌案旁邊，白耳環坐在地上，打了個飽嗝。
它的狐爪握着噴壺，一邊給遮天葉噴水，一邊想起那個專門吃湯圓的盆，忍不住眉開眼笑。
“嚶嚶嚶！”
那個盆又大又淺，少一點湯，湯圓放進去，便能半露出水面。
再撒些桂花、糖霜、芝麻，都沾到湯圓表面，一口吃下去，確實很爽！
它已經提議工坊多造這種盆，讓師兄弟們都能用上！
白墨在旁邊，捧着文獻，喝着熱茶，終於又看到【丹心】相關的論述！
【丹宮裡天賦最強的巨咚仙人，成功把七種丹器煉入到燧火丹】
【我真的很開心！】
【一種丹器煉入燧火丹，很簡單】
【兩種丹器煉入燧火丹，就變難了】
【而後丹器每增加一種，難度都指數上升】
【七種丹器，煉入燧火丹，這份水平，即便聖地的核心弟子，也不過如此】
【整座丹宮都像過節一樣，大家都很開心】
【我也開心，便乾脆擺開了宴席，讓大家歡飲達旦，慶祝巨咚仙人的天賦和成果】
【在酒席上，巨咚仙人向我敬酒，聲淚俱下，感謝我和丹宮的栽培】
【哈哈哈哈，我也高興，誰說我們青月丹宮沒有正兒八經的燧火之師？】
【這不馬上就有了麼！】
【我飲了一杯酒，和巨咚商量何時服下燧火丹，他竟然說，想去巨神山研究丹心】
【宴席上，所有人都很興奮，都在誇獎巨咚有志氣，有心氣】
【可老弱病殘序列四長老們，都表情古怪】
【而我，丹宮之主，也尬住了】
嗯？
去，巨神山，研究丹心？
白墨看到這幾個字，稍稍留意。
【我勸慰巨咚，丹心這東西，飄渺不可求，沒有也罷】
【古往今來，求丹心者，十之八九，沒有結果，白白蹉跎了歲月，荒廢了年華】
【可巨咚不聽勸】
【他說此生修行的偶像，此生修行的目標，就是我】
【他以我爲榜樣，才一路修煉到序列五，又以我爲榜樣，纔將七種丹器煉入燧火丹】
【我有丹心，他也必須要有丹心】
【我能在巨神山上悟道，他就也要去巨神山悟道，一日不得丹心，便一日不出山】
【我尬住了】
【這孩子，竟然鑽了牛角尖】
【可道心之事，本就虛無縹緲，如果不讓他去，或許會讓他道心蒙塵，或許會有不好的後果】
【我咬咬牙，也便送他去了】
“嗯？”
白墨略有些奇怪。
君侯好像，不願意送巨咚仙人去巨神山？
那巨神山，難道有什麼貓膩不成？
他繼續往下看。
【送他上了巨神山之後，我常常想起這件事，常常後悔，常常反思】
【當初是不是真的應該堅持，應該拒絕他的要求？】
【畢竟，那可是丹心啊】
【悠悠萬古過去，滄海桑田，白雲桑狗，巨神山始終矗立在那裡，任地貌變遷，任歲月流轉，一代代仙人躊躇滿志上山去，一代代仙人枯坐老死在山上，一代代仙人白髮蒼蒼下山來，一代代仙人，盡皆失意，能得丹心者，又有幾人呢？】
【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參與其中的遊戲】
【縱然八百王侯，也不是個個都有丹心】
嗯？
很難麼？
白墨看着銅板，皺皺眉頭。
又覺得不對勁。
畢竟青月君侯這種，都能悟道得到丹心，那能難到哪裡去？
他繼續往下看。
【也怪我，我總是在丹宮吹噓，自己於巨神山悟道，得到丹心，長久以來，吹得大家都信了，吹得我自己都迷糊了】
【可我這丹心，和巨神山悟道沒半點關係】
【我這丹心，是執掌天條几百載，殺戮墮仙無數，臨離開天宮前，帝君獎勵給我的……唉，以後真不能亂吹了，亂吹害人啊】
“啊？”
白墨嘴角抽搐，多多少少，是有點繃不住了。
君侯這……吹牛害人啊！
他思量一番，覺得這件事還真有那麼點好笑，忍不住“嘿嘿”笑起來。
笑完之後，又覺得不對勁。
“唉？
“丹心需要到巨神山去悟道。
“可是，青月丹宮又沒有巨神山。
“也就是說，我沒得悟道，找不到丹心。
“嗯？”
他的臉黑下去。
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咋就讓人那麼憋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