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散去,豔陽歸來。
明明是好天氣好時節了,宇涅卻生了一場大病。
原本每日都要去附近轉一轉,做做標記的督則,現下更是片刻也走不開了。
老婦人雖然自己尚且能自食其力照顧自己,做飯洗碗這些尚且還能做的動,但是也不好總麻煩一個老人家來照顧他們,更何況借住在這裡已經給老婦人添了不少麻煩。
偏遠的山村沒什麼良藥可以吃,更沒有醫生可以看,宇涅素來身子就比較嬌弱,從前在瑪嘉烈家族的時候,也是常常需要進補一些上好的佳品,多半是生鳶尾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幾個人輾轉半個地球,原本就是奔波勞累,現在自己的親生女兒鳶尾更是下落不明,這內憂外患加在一起,心病更比身痛難醫。
還好老婦人算是懂得一點醫理,素日裡在家若是有個病啊災啊的,一般也都是自己配藥。
“我來吧。”看到老婦人端着藥準備敲門,督則接了過來。
雖然還是白天,但房間裡看起來卻是晦暗不明,因爲宇涅不願意看到外面的情況,那光禿禿的山和遠處林立的樹木,總讓宇涅感覺鳶尾已經不在了,久而久之,便習慣拉着窗簾睡覺。
門鎖已經被督則卸掉了,之前宇涅不聽任何人的勸阻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若不是督則情急之下踹了門,躺在牀上發燒到渾身滾燙的宇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肯放過自己。
藥草混在了粥裡,老婦人的手藝還算不錯,聞起來也是有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幽香,並不會太過難以接受。
宇涅還是搖了搖頭,“我不想吃。”
手裡的熱粥冒着熱氣,督則拿起勺子攪了攪,“多少吃一點吧,老人家那麼大年紀了,爲了給你做這碗藥草粥,凌晨三點就起來了,眼睛花了,生怕藥草分不清,給你吃錯了,我幫着拿着放大鏡看着,忙到現在,纔有了這小半碗,老人家很有信心,說是喝了睡上一覺,明天就會好了。”
聽了督則的話,宇涅掀開眼簾,遠遠看了一眼,最終還是瞥過臉去,“給我放在桌上吧,一會兒吃。”
看上去似乎是妥協了,不過深知宇涅性格的督則當然知道,這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最後這碗粥可能會進了下水道的口裡。
“你還要這樣自暴自棄多久?!”督則放下粥,攥住宇涅的胳膊,當下就要把人拽起來。
“放開!你做什麼!我讓你放開我!”平日裡若是在瑪嘉烈家族,宇涅這樣命令式的口氣說出來的話,督則必定是嚴格遵從,可是這一刻,他卻像是存了心跟宇涅過不去。
漸漸地,宇涅的手腕上赫然出現了手指印記,督則抓的太過用力了。
“唰”的一聲,厚重的窗簾被大力拉開,與此同時帶動地板上許久未擦拭的浮沉,一下子竟有些嗆人。
督則屏住呼吸,揮了揮手,將眼前的蒙塵打散。
“外面積雪已經徹底融化了,天氣也轉暖了,現在只剩下你了,你若是好了,我們就可以上路了。”督則不再看宇涅的表情,反而負手立在窗前,不知道在凝神望着什麼。
畢竟那個窗口,在鳶尾出走的這些日子,宇涅從白天看到黑夜,幾乎已經數清楚了樹杈,可還是沒能看到那個讓人激動的人影。
宇涅將自己的胳膊收回被子裡還是一副防禦的姿態,“上路?上什麼路,黃泉路嗎?我的女兒已經不在了,我還有什麼路可走……”
話語裡是滿滿的絕望,不加掩飾的對死的渴求,這個時候的宇涅早就不再是一個家族掌權者的母親,那個擁有絕對話語權與權力的位置早已經在她做出選擇的時候離開了她,這段時間以來,宇涅從未後悔過經歷的這些苦難,包括與女兒一起被關在葉赫家族的時候,她仍然堅信,這個選擇沒有錯,錯的是那些橫加阻攔的人。
而此時此刻,當唯一的女兒消失在山村叢林間的時候,宇涅才真真正正的後悔了這個決定,最起碼,在瑪嘉烈,鳶尾會一生榮華,吃穿用度這些也絕對不會變成應該擔心的事情。
眼下,受苦反而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宇涅感覺到女兒的生命像是流沙一般在自己手中溜走,而她卻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看着,感受着。
這種痛苦是任何一個爲人母的女人都無法承受的。
“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去找鳶尾,畢竟也算是我的徒弟,又有家族的追蹤秘術在身,這山村裡荒涼歸荒涼,可沒什麼人煙,絕不會被奸人所害就是了,或許就像我當初一樣,僅僅是迷了路,難道你對自己的女兒也這麼沒信心嗎?”督則轉頭問道。
牀上的人動了動,不過還是沒坐起來,“已經這麼久了,就算是迷宮也該找到出口了,可她,可她卻……”
“凡事沒有絕對,”督則上前打斷了宇涅絕望的話語,“就像鷹失蹤了這麼多年,我們不還是找到了有關他的蛛絲馬跡嗎?
不提這個還好,提起來宇涅更是恨的不行。
“他已經拋下了我!如今還要帶走我的女兒嗎!”宇涅越想越生氣,更是覺得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這樣被命運作弄。
在普通的家庭裡,若是丈夫出門遠行,獨自撫養孩子對一個女人來說已經十分困難,不僅是生計上,更是一種情感與依靠的缺失,而對於瑪嘉烈家族來說,宇涅是一個被懷疑與悍影衛有染的夫人,即使後來證實鳶尾的確與鷹有血緣關係,還是無法洗清當初潑在身上的污水。
一步一個帶着苦水的腳印,一夜一張被眼淚浸溼的紙巾,這麼多年宇涅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
現如今,鳶尾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想要去找那個狠心拋妻棄子的父親,宇涅也隨她去了,只要她開心就好。
可老天似乎就是與她過不去一般,這個玩笑並不好笑,甚至還有一些讓人脊背發涼。
一直沉默不言的督則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麼多年過去了,鷹早就不是宇涅的最後一棵稻草了,鳶尾纔是。
不幸的是,這最後一棵稻草如今也不見了。
難怪宇涅會崩潰,換了別人,怕是早就瘋了。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找下去,實在不行,我們就回瑪嘉烈去帶人出來,罪責由我一人承擔便好,鳶尾怎麼說也是掌權者,他們不會對你們怎麼樣的……”督則明白,這的確是下下策,只是眼下看宇涅的情況,怕是鳶尾再找不到,她人也要不行了。
窗外方纔還懸在正當空的太陽似乎是要與這低沉的氣氛相配一樣,轉眼就被雲彩給擋了個結結實實。
扶着牀勉強起身的宇涅拒絕了督則的幫助,端起碗來將藥草粥一聲不響的吃光了。
不知怎麼的,看到這一幕本該高興的督則現在只覺得悲涼。
老婦人看到督則拿着空碗下來,高興的了不得,又要架柴火鍋燉雞給宇涅補補,這些天來她雖然足不出戶,幾乎不下牀,可也幾乎什麼都沒吃,眼下開了口,老婦人自然高興的厲害。
雞被督則搶了過去,擺了擺手,放回了籠子裡。
“這些日子打擾您了,知道您心善,但是我們也要走了,這是最後一隻雞了,還要留着下蛋呢,您多保重啊!”儘管語言不通,督則和老婦人的手握在一起便能將話中的意思明白一二了。
荒山野嶺裡,來時的三個人變成了兩個人,而行李卻足足增加了一倍。
老婦人連續幾天熬到凌晨,給他們準備了幾兜乾糧和各種吃食,又放了一個平安符到宇涅手中。
兩個人走出木屋許久,身後的木屋漸漸變成視野裡的一個黑點,旁邊佝僂着身軀的老夫人似乎還在遙遠的揮手。
穿着禦寒的衣物,帶着老婦人縫製的帳篷、睡袋,督則和宇涅深入森林準備靠一己之力找到鳶尾的下落。
積雪已經完全化盡,眼下的溫度還算待人溫和,只不過宇涅大病初癒,剛剛被樹木包圍,就已經有些氣喘吁吁。
“不如歇一下?”督則看着宇涅臉頰上的汗珠問道,“不要太勉強自己,我們既然進來了,不找到鳶尾是不會走的。”
雖然明白讓督則自己去找或許會更好一些,但是讓宇涅這個當親孃的怎麼放心自己在家裡靜靜等待?
誰又知道等來的會是什麼消息呢?
這片森林多是高大的樹木,葉子卻非常小,漸漸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沒想到這春日裡的太陽也是如此毒辣,看着臉色已經有些蒼白的宇涅,督則用麻繩系在兩棵樹中間,搭上睡袋,算是創造了一片陰涼地,不過只能容下宇涅一個人。
“吃些乾糧吧,”老婦人準備的十分周到,兩個人上路帶不了什麼熱飯熱菜,乾糧又索然無味,老婦人醃製了許多肉乾,督則吃着嘆了口氣,那隻雞最後也還是沒有活下來。
遇到這樣的好心人本該是非常暖心的事情,只是命運卻時常讓人寒心不已。
除了肉乾還有一些小鹹菜,雖然不是什麼多貴重的東西,可禮輕情意重,兩個人都懷着感恩的心,吃下老婦人爲他們準備的飯菜。
紅彤彤的平安符靜靜的躺在宇涅的胸口,不知道這平安符會不會真的帶來幸運,宇涅不由自主的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