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哪裡還需要什麼太陽光線調節器呢?不需要了!現在的陽光照射,已經不再掌握在顓頊大帝手上了。顓頊大帝和你們全部的敵人,早就消失在七十萬年的歲月中了!這世界上,也沒有你們的敵人了。現在,你們愛去哪裡就去哪裡!愛享受多久的陽光就享受多久的陽光……”
金杖,遙遙指着來時路:“就連外面的火山也變成了死火山。就在你們的邊境,便是一片空曠而美麗的土地。你們,只要走出這裡,便是另一個世界!根本無需任何人的特赦或者拯救!”
幽靈們,一片死寂。
忽然,有哭泣聲。
先是一聲抽泣,接着,變成了一片嚎啕。
無數的女人,一起嚎啕。
無數的幽靈,滿腹委屈。
鳧風初蕾也爲之心酸。
委蛇也長嘆一聲。
直到那嚎啕之聲稍微小了一點,鳧風初蕾才又道:“出去吧!離開這個黑暗世界吧!你們不要在這裡自我懲罰了!縱然是犯了錯誤,這懲罰的時間也已經足夠了!”
那是七十萬年的一次監禁。
再大的罪孽也可以洗刷了。
幽靈們的哭聲停止。
無聲無息,卻蠢蠢欲動。
鳧風初蕾雖然看不到,卻能感覺到,現在,所有的幽靈都轉向同一個地方——她們是能看到的。她們都看着同一個人。
她們的首領。
首領緩緩地:“不,我們不能離開這裡!”
“爲什麼不?顓頊大帝早就死了!這世界早已改變了!你們那所謂驚天動地的恩怨,現在看來,早就被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裡了……”
四周一片死寂,每一個人都在聽鳧風初蕾說話。
“呵……這七十萬年了,你們一直呆在這裡!你們可能覺得這是了不起的事情,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可是,那是因爲你們不知道外面的改天換日。京都大屠殺算得了什麼?你們以爲一羣羣死掉的小三算的了什麼?事實上,到後來,不止是整個京都,甚至整個人類都被滅絕了……”
“整個人類都被滅絕了?”
“不周山之戰,共工大人一怒之下摧毀了不周山戰艦!導致了整個地球的火山爆發,巨大地震,暴雨整整下了三個月,當時的地球上,幾乎所有人類都被滅絕了。現在的人類,只不過是幾萬年之前才重新生長出來的……”
幽靈們驚呆了。
那首領彷彿也驚呆了。
“不周山之戰後,中央天帝都換了幾次人選了,過去的歷史已經沒人記得,大家都很健忘,再重要的事情到後來都微不足道……呵,在現在的人看來,你們,其實都只是一個傳說……”
“呵……真希望我們只是一個傳說!”
“可能這件事情,一直如大山壓在你們心中。但是,當你們走出這裡,你們會發現,其實,一切早已煙消雲散了。無論是你們當初的敵人還是親人,都已經在七十萬年的歲月變遷裡,化爲了塵埃……”
鳧風初蕾提高了聲音:“既然如此,你們還躲在這裡幹什麼呢?這夜的王國有什麼好留戀的呢?既然這裡沒有陽光,那你們自己走到有陽光的地方去不就好了?”
……
石破天驚一般。
黑暗中,也能察覺幽靈們的面面相覷。
“我知道,你們嘴上不承認,可內心深處,卻一直在懺悔,害怕,深感不安。所以,這七十萬年來,你們也不敢出去打聽外面的變故,也可能是不願意出去?寧願一直呆在這裡贖罪?可是,這錯誤,最初並不在你們……最大的錯誤,也並不在於你們……”
她斷然:“最大的錯誤,應該由顓頊大帝來承擔!”
那人緩緩地:“你居然腹誹自己的父王?”
“這不是腹誹!這是公開的言論!”
她直言不諱:“沒錯!顓頊大帝纔是罪魁禍首。事實上,他提倡的那套男尊女卑理論,真的是貽害無窮!據說,爲此,不周山之戰後,他甚至受到了媧皇極其嚴厲的懲罰!”
“媧皇懲罰了他?”
“對!媧皇不但徹底剝奪了他正神的神籍,也將他黑龍的本體所斬斷!所以,他才需要通過化爲魚鳧這等低端的手段來重新復生……遺憾的是,化爲魚鳧王,他也沒有得到善終……喪生在大費這等小人之手……”
她輕嘆一聲:“顓頊大帝,早已爲自己的過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你們……我斗膽請你們,將這一切過去的恩怨徹底拋掉吧……”
“你不恨我們?”
“我怎會恨你們?!”
“……”
她一字一句:“我如何去恨一段我完全不知道的七十萬年之前的過去?就如我現在無法切身體會你們當時的痛苦和瘋狂一樣!”
過去就是過去。
我既不是參與者,也不是繼承者。
我既沒有因此痛苦,也沒有因此付出。
我,只想從這裡做一個路過者而已。
許久,纔有人怯怯道:“我們……真的還能出去嗎?”
“能!只要你們想,就能!”
“雖然沒有顓頊大帝了,可是……”
“現在的地球人已經比以前少多了。真可謂地廣人稀。你們居住的這片土地,其實,不在任何人間帝王的管轄範圍內。因爲距離太遠,就連之前你們見到的北方之王麗麗絲,也只能在珠子裡看到你們的影像,而無法親臨其境……我想,你們充其量不過幾萬人,外面那片巨大的土地,已經足夠容納你們了……”
幽靈們,非常心動。
鳧風初蕾笑起來:“既然我能從你們這裡經過,你們當然也能出去!只要出去,你們會發現,外面的陽光很燦爛,很充裕,你們想怎麼享受就怎麼享受。對了,這極北之地,早已地廣人稀,除了你們,人跡罕至,你們甚至不必擔心受到任何打擾,你們完全可以建立一個真正的,充滿陽光的王國……”
委蛇也笑道:“而且,你們再也不必擔心被任何人追殺!”
除了顓頊大帝,她們其實根本不懼怕任何人。
幽靈們,忽然歡呼起來。
鳧風初蕾,如釋重負。
那早已黯黑的珠子,忽然光芒大盛,就像一支火炬照亮了出去的路。
那是來時路。
她們,可以從這裡出去。
鳧風初蕾要去的,則是相反的方向。
她和她們背道而馳。
幽靈們,潮水一般涌出去。
鳧風初蕾站在原地,也可以感受到黑暗之中的人潮涌動。
漸漸地,周圍已經感覺不到什麼幽靈的氣息了。
漸漸地,這黑暗世界空蕩下來了。
鳧風初蕾看着未來的方向。
黑暗中,未來的方向還是一片黑暗。
她輕輕拍了拍旁邊的委蛇,無聲無息往前走。
“初蕾……”
她一怔。
“初蕾……你叫鳧風初蕾……是吧?”
是那個女首領的聲音。
鳧風初蕾停下腳步,“對,是我,鳧風初蕾。”
“初蕾,你要去哪裡?”
她沉默了一下,緩緩地:“我要去幽都之山。”
“幽都之山?你爲什麼要去幽都之山?”
她還是緩緩地:“你們出去吧,沿着反方向行走,很快,你們便可以見到明亮的陽光。”
“初蕾,你爲何要去幽都之山?”
“我去找一個人。”
“不能去!”
“我必須去!”
那聲音很固執:“你可知道,前路茫茫,此去你會遇到許多敵人?你過得了夜的王國,你不見得過得了其他陷阱!顓頊老賊,他除了敵人,可沒有什麼別的好東西可以留給你的!”
儘管看不見,她還是微微頷首:“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言畢,再無停留,轉身就走。
“鳧風初蕾,你真的連自己的母親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嗎?”
她沒有回頭,“呵,是啊。也許,我到死,也不可能知道我母親的姓名了。”
只走得幾步,腳步便停下來。
不是自己停下來,而是被一股巨大的阻力所挽留。
金杖正要出手,鳧風初蕾立即察覺,那元氣很大,但是,沒有任何惡意。
那元氣,正在黑暗之中,源源不絕地輸入自己的體內。
她很震驚,可是,她開不了口。
旁邊的委蛇不明就裡,但是,尚未開口,已經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所阻止。
一人一蛇竟然毫無還手之力,但是,二人都不再盲目反抗。二人都很清楚,若是這人有惡意,自己等可能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暗黑中,鳧風初蕾不能行動,可是,她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一直凝視着自己。
她不知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那種凝視,既非出自男女之情,也非父王那種,她不知道這是爲什麼,更不明白,爲何這人要這樣做。
是感謝自己讓她們走出了黑暗世界?
可是,又不像。
好一會兒,那固定的力量,忽然消失。
鳧風初蕾但覺一股熱氣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不知怎地,竟然頓感身輕如燕。
她立即道:“謝謝……謝謝女祿娘娘……”
“此去幽都之山,凶多吉少。禹京這個人,也不是好說話的,如果沒有必要,其實,你不必前去……”
鳧風初蕾聽她提起禹京的名字,本來有點意外,可是,一轉念,又覺得釋然。身爲顓頊的妻子,女祿娘娘,當然知道禹京。
她默然片刻:“我必須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很重要的事情?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她頓了頓,點頭:“對!這事情比我的性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