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更是感激涕零:“啓王子,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纔好。雖然我沒資格代表魚鳧國人民,可是,我還是要說一句:我代表魚鳧國人民感謝你。真的,有朝一日但有差遣,委蛇鐵定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塗山侯人笑着拍了拍它的朱冠:“我們不是朋友嗎?”
“對,我們永遠都是啓王子的朋友!”
那是一段寧靜的路程。沒了小狼王的擾攘,一如從汶山到湔山,二人初次相見,便十分投緣。
塗山侯人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和她重逢,如此徒步在月色之下,但覺真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幸運。
他和小狼王不同,驚豔的一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盈盈一笑時的眼神,於湔山小魚洞之戰時捨身救父的神情,以及萬國大會上,明知不可,卻勇猛無前。
正如此刻月色下,她皎然出塵的神情。
無論是生與死的邊緣,還是人海之中的決然,她有一種謎一般的鎮定從容——縱亡命天涯,也如一場度假。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甚至男子都沒見過。
一如她此際微笑着向他告別:“你不用送我了,委蛇會保護我的。”
他目送她的背影。
漸漸地,那背影在月色下,成了孤獨的一抹纖長。
他壓根就忘記了她幻變四面神時那出類拔萃的本領,只想:她真可憐。
家沒了,國沒了,就這麼一直浪跡江湖,又如何是好?
好幾次,他想衝口而出——鳧風初蕾,我可以陪你遊歷天下,去天穆之野都行。
但是,他生生忍住了。
這時候,他覺得自己不適合說這樣的話。
在王宮門口,有激烈的腳步聲,一個人影旋風般本來,身後,有追逐聲:“閨女,慢點,慢點……”
塗山侯人本能避讓,僥倖躲開了被撞擊的命運,卻未能躲過肩上的重重一擊,月色下,有熊女氣喘吁吁:“啓王子,終於等到你了。”
有熊女那一拍,正落在他的傷口上,他齜牙一笑,不經意地後退一步:“有熊姑娘有何要事?”
有熊女豎起大拇指,大讚:“啓王子,你真是我見過天下最勇猛的男子。真的,你在萬國大會上的表現真是太好了,天下英雄,莫過於此。”
“有熊姑娘謬讚了。”
“我好幾次都想衝上去幫你了,無奈功夫太差,被侍衛攔着,無法靠近,太遺憾了,若是能和啓王子並肩一戰,真會萬古流芳……”
趕來的有熊首領也豎起大拇指:“啓王子,你真是好樣的。”
塗山侯人感念他在萬國大會上一直力排衆議,救護自己,真是好生感動,急忙行大禮:“多謝有熊首領厚愛,小子真是無以爲報。”
“啓王子快快請起!”
有熊首領扶起他,爽朗大笑:“老熊自認見多識廣,以爲大禹王之外,這天下再無英雄,縱豎子成名,也是浪得虛名,不料,陽城還有啓王子這等英雄少年,真是了得,好生了得!也算是大夏的福分啊。”
“有熊首領過獎了。今日援手之恩,實是沒齒難忘,他日如有差遣,小子當盡心竭力。”
有熊首領笑道:“啓王子真是客氣了,實不相瞞,老熊這些年來已經耽於享樂遊玩,祖傳的本領倒差點忘光了,所以,只能鬥口沒法援手,好生慚愧啊。”
塗山侯人肅然:“仗義執言,已經是難能可貴。”
有熊首領點點頭,“不過,今晚我們父女前來,倒真有點事情要啓王子幫忙。”
塗山侯人很意外,但立即道“但說無妨,小子一定盡力而爲。”
“我們想去拜訪一趟小魚鳧王,但怎麼都找不到人。還請啓王子引見玉成。”
有熊女接口道:“小魚鳧王也好生了得,以弱齡之身,竟敢來萬國大會搏命,真算是一代英雄了!”
有熊首領豪邁大笑:“小魚鳧王可是黃帝一族的直系後裔,當然算一代英雄了。”
有熊女笑道:“這就是我們今天來找啓王子的原因,小魚鳧王跟我們有熊一族大有關係,所以,我和父侯怎麼也得去拜訪拜訪,但是,苦於不知道小魚鳧王下榻何處。”
塗山侯人笑起來,“我當是什麼大事,二位請放心,我立即轉告鳧風初蕾,等她確定地點,立即通知二位。”
父女倆齊聲道謝:“多謝啓王子。”
粼粼月光,倒映着湖邊小屋。
老遠,鳧風初蕾停下。
粉色小花,淡淡香味,湖水和月色一樣溫柔,就像對面那雙眼睛。
她忽然覺得心安,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初蕾,過來坐坐吧。”
她依言在他面前坐下。
微風吹過湖水,淡淡地秋意卻並不令人感覺寒冷,相反,她覺得從未有過的靜謐和安詳,就像魚鳧國尚未滅國時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很長時間,只有二人平靜的呼吸。
月色慢慢西斜,寒意終於襲來,鳧風初蕾微微側身,一件雪白的衣衫已經披在她肩頭。
寒意忽然無影無蹤,衣衫上,還有他溫熱的體溫。
“初蕾,你知道泰山封禪嗎?”
她點點頭。
“黃帝一統地球之後,在泰山封禪。按照大禹王的說法,黃帝是爲了炫耀自己的文治武功,營造輿論,同時請求天上諸神護佑。”
“難道不是這樣?”
“不!泰山封禪其實隱藏着一個極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對於現在的人類來說,也許毫無意義。可是,對於你來說,意義重大!”
鳧風初蕾好生意外:“難道這就是今天大禹王告訴你的秘密?”
“大禹王本人也不清楚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他今天之所以告訴我,是想替他的兒子留一條後路!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秘密,其實應該告訴你纔對!”
她奇道:“爲什麼一定要告訴我?這秘密究竟是什麼?”
百里行暮凝視她,月色之下,她好奇的雙眼熠熠生輝,這令他想起十幾萬年之前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彼時,四季都是春天,夏季和冬季只在極其少數地區出現,那在草地上吃草散步的麋鹿,便是這樣清新純潔的眼神。
他忽然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
她迷惑地看着他,並未掙扎。
“初蕾,我不知道現在該如何向你解釋這個秘密。在塵封的宮殿裡,我只看到一排一閃而過的熒光字,用的是幾萬年前黃帝部族通用語,但是,這只是一個提示,全部的秘密,必須根據提示才能解開。”
“這提示到底是什麼?”
“必須要你去泰山一趟。”
“這秘密有助於魚鳧國的復興嗎?”
“沒有!”
他十分肯定:“這個秘密其實是有關上古大戰的,放在幾萬年後的今天,其實已經毫無意義了。我雖然不確知那秘密,也只是出於猜測!但是,我敢肯定,無論是對你還是對魚鳧國其實都沒有什麼用處。當然,如果你以後有興趣也有空的話,我可以陪你去泰山走一走。”
她略略失望,既然毫無用處,何必去白白走一趟。
她以前曾經路過泰山,並未發現有任何稀奇之處。
過了許久,百里行暮又問:“初蕾,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她茫然地搖搖頭。
魚鳧國的洪水最早也還需要兩年才能褪去,褪去之後,又至少還需要幾年才能恢復草木的生機,也就是說,好幾年之內,自己其實都無家可歸。
就連大禹王答應的糧草賠償,也只能在兩年之後,自己才能回去接收。
百里行暮凝視她,聲音溫柔得出奇:“初蕾,我陪你去天穆之野好不好?”
她避開他的目光,低低的:“我不知道去天穆之野還有什麼意思。”
他一怔。
“天穆之野的路途那麼遙遠,能否到達也未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父王已經無法重生——就算自己取得了不死藥,他重生的機會也已經被用掉了。
而爲自己求不死藥?
她沒這個興趣。
她並不想千年萬年的活下去。
更不像小狼王那樣,夢寐以求萬王之王。
幾十年之後,誰知道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有一件事情,小狼王說得對:爲什麼我們那麼恨大費,卻不是太恨大禹王?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那是因爲國戰——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原本是頂級上層人物設定,派出大將們互相廝殺。可是,百姓看到的往往是直接傷害自己的對象——敵方的將領、軍人,因爲面對面交戰,所以,仇恨滋生。
反而是直接造成這一切的領袖級人物,因爲他一直躲在背後,遙控指揮,也從來不和敵方的民衆面對面廝殺,所以,民衆們便很難把仇恨往他身上推移——就算是推移,這仇恨也是間接的,而沒有那麼強烈。
現在再要殺大禹王,已經無甚意義。
畢竟百里行暮都說了,大禹王已經氣數已盡。
而且,大禹王已經做出了戰爭賠償的承諾,大禹王真要死了,後繼者會不會承認這一點?所以,目前來看,大禹王還是不死的爲好!
她忽然想,不如回到金沙王城。
縱不是紅花十里的芙蓉王都,哪怕湔山之巔,小魚洞之底,至少,還能尋覓父王的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