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鋪平生宣紙,擇支羊毫,潤水蘸墨,略思忖,着腕寫下個”醉“字。
她有自個的如意算計,筆劃愈多愈能體現運筆的笨拙,想必沈大人看過,覺得孺子不可教,就此打消讓她練字的念頭也未可知。
一道暗影遮去半面燭火光陰,舜鈺鼻息處鑽入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怕是方纔在孔廟祭拜時沾染上的。
用餘光不落痕跡地微瞟,沈澤棠已立於桌案前,與她並肩靠得很近,揹着手正細邊那個”醉“字。
沈澤棠很高大,自個只抵他胸處,如煢煢弱兔。
舜鈺呼吸倏得一窒,喉嚨有些乾啞,嚥了咽口水,悄悄地朝旁挪了幾步,拉開彼此些距離。
沈澤棠似乎並未察覺,正挑揀了支黑漆鎏金狼毫,擺正握筆姿勢,微俯半身,懸肘數筆後,一個“醉“字躍然紙上,柔潤雅緻,寫的十分好看。
都說字如其人,他卻最是表裡不一。
穿着文官常服斯文儒雅極了,誰又知官服下的身軀,怎生得令人眩目。
前一世裡他也會教她習字,卻總半途而廢,會忽的將她整個攔腰抱起,輕輕鬆鬆的,她是百般掙扎不脫,氣得手都捶紅了,也奈他不得,待力氣用光了,他便沉沉低笑,最會睚眥必報,方纔她捶他有多兇,他就欺負的她有多兇,那般狠勁兒,怎麼讓她疼怎麼來。
真不該想那靡靡恍亂的畫面,舜鈺只覺身子裡,原是四散將熄未熄的火苗,又蹭的轟燃起,愈燒愈旺的勁兒,終會連成漫天大火,把她的三魂六魄全部焚燼。
她怎麼荼糜癲狂都無謂,卻萬不能展露此人眼底。
心裡終是害怕起來,舜鈺朝窗處惶惶望去,不知什麼時候,一輪圓月光影已冷冷灑在櫺格上,抖落皎潔清輝一片。
聽得沈澤棠帶笑在說:“你字寫得不錯,只是選用羊毫不對,應擇兼毫。”他說着拈起一支遞給舜鈺:“這種筆軟毫爲芯,硬毫長而覆在其上,寫出的字柔中微剛,剛柔並濟,運筆會自如許多。”
又讓她再把”醉“字重寫一遍。
舜鈺只覺自已是搬起石頭砸自個的腳,什麼不好挑,非挑個筆劃忒多的”醉“字來寫呢!
她把微顫的手藏至身後,並退數步,勉力鎮定道:”天色已晚,宋大人還在外頭等候,有事與大人相商,且容學生先行告退。“
語畢匆作一揖,拔腿便朝門處欲走。
”慢着!“沈澤棠蹙眉,開口阻她:”做事豈能半途而廢,我都不急,你急甚麼?來再寫一遍,我稍加指點,日後你練字方可容易許多。“
舜鈺再也無法,只得怏怏輒身重回桌案前。
抹去額前履的薄汗,晃晃頭讓自已清醒些,再深吸氣,緊握洇飽墨汁的兼毫,提起下筆,一橫一豎........。
“你這撇轉飄浮,應該稍使些力道。”沈澤棠走到她身後說,未見起色,索性伸出右手,包裹住她握筆的手:“在豎頓欲彎處走筆要緊,愈出愈鬆........!“
舜鈺知道自已完了!
再也無法控制不去親近他,柔弱的脊背一點點蹭,直至緊緊黏住沈澤棠溫熱起伏的胸膛,男人威凜陽剛的氣息愈來愈濃烈,竟如陳年的老醋,直把她一身嫩骨給浸泡的,軟懶的沒型,簡直酸死了。
沈澤棠突然不說話了,他不動聲色的放開少年的手,不動聲色的朝後退一步,懷中少年轉身,緊跟一步,再退一步,再跟一步,他的腳觸到官帽椅的邊沿,索性坐了下來.
他倒要看看,這個少年到底意欲何爲!
...............
“原來馮舜鈺是個小余桃。”說話的聲音很溫和,有修長帶着薄繭的手指,從她臉上滑過,指尖上的涼薄,讓舜鈺恍恍惚惚間,尋回一縷神智,她驀然才發覺,眼前的情形有多糟糕。
沈澤棠閒懶的靠椅背而坐,噙着嘴角似笑非笑,深邃的眼眸裡倒映着她恬不知廉恥的樣子。
她正坐在那人結實的大腿上,兩條纖長腿兒在他腰側一擺一蕩,胸口纏繞的布條似要崩裂了,讓她忍不住將身子挺了挺,咬着嘴脣似求他般:”你怎不把我使勁推開呢!這樣對你我都好!“
”爲何要推開?”
沈澤棠神色異常的和善,可眼眸裡卻冷若寒霜,語氣更是淡漠極了:“馮舜鈺,我倒要看看你能放浪至何等地步。“
這個人真是壞透了,實在沒有徐藍一半的良善。
“你想看我放浪,好,做給你看就是。”
舜鈺意識又漸飄遠,腦裡混沌的很,只曉得水眼迷漓,硃紅嘴兒微啓,嗤嗤輕笑起來。
沈澤棠忽而有些怔忡,這樣漂亮的少年,瞧那滿臉的媚色,怎會比女子還迷人魂魄?!
就這半刻分神間,他陡然覺得胸前一涼,低頭瞅去,臉色瞬間大變。
不知何時他身上的官服,衣襟由外至內被扒開來,這可惡的馮舜鈺,那小嘴兒,何時俯上他胸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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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藍還在外間候着,其實馮舜鈺幹他何事,不過同窗而已,素日談不上多親密。
他簡直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他起身不下五六次,甚至快走出孔廟,都能聞到饌堂飄來的飯菜香,卻又罵着自已輒回。
就是惴惴不安,預感要出甚麼事。
宋沐與吳溥等得飢腸轆轆,實在受不住,相攜着用膳去了。
徐藍原還規矩的坐於椅上,後首索性門前坐,豎耳聆聽裡頭的動靜,先還有你來我往的交談聲,擲壺斟茶的輕碰聲,鞋履來回走動聲,椅子碰撞摩擦聲,嬌笑喘息聲........。
嬌笑喘息聲!
果然大事不妙,馮舜鈺那個小娘炮,竟敢勾引沈大人,死一百次都不夠!
徐藍一骨碌站起,欲橫衝直入,卻又立馬頓住,默了默,方纔高聲道:“沈大人,學生徐藍有急事速稟。”
話音未落,他已推門進,但見沈大人坐於椅中,馮舜鈺背倚桌案而立,兩手緊摳住桌沿邊兒,似乎隨時便會軟倒下去。
”你有何事要稟?“沈澤棠陰霾滿面,語氣頗爲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