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於是她就和簡晨南去了英國,從此幾乎三年都不曾踏入中國。也許,如果不是現在葉璐結婚,他們還會就這麼一直下去,不冷不熱地過着,明明兩個人都知道他們這段婚姻的問題出在哪裡,可是卻還是在他們兩個人的精心粉飾下過了這麼久。這是不容易啊。
葉辛在心裡輕嘆,手上卻舉起高腳杯將杯子裡的紅酒一飲而盡。她朝空中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輕輕勾了勾嘴角,正準備將手裡的杯子放在旁邊侍應生的托盤上,拿着杯子的手卻微微一頓。她看向那個侍應生,問道,“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被問的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子,長得很清秀,看上去完全沒有威懾力。聽到葉辛這樣問他,那個男孩子的頭低得更厲害了,“我是我家姑爺介紹來的,纔剛來。”他口中的“姑爺”自然就是今天晚上的男主角,葉璐的新婚丈夫,叫做唐晨什麼的。至於究竟叫唐晨什麼,那就不在葉辛記憶的範圍當中了。
葉辛一邊暗笑自己真是太多疑了,一邊又暗想這個唐晨什麼的,竟然這麼快就開始使用他的權利了,看來果真不是什麼好人,臉上卻完全看不出異樣,只是伸手取過那名侍應生托盤上的一杯酒,朝他微微頷了頷首,淡淡地說了聲“謝謝”,就不再管他,端着杯子向外面走去。
這樣歌舞昇平的場景一向是葉辛不喜歡的,她覺得太虛假,無論是男人臉上誠懇的笑容還是女人臉上精緻的妝容,在她眼中都顯得虛僞。她端着酒站在角落裡,環視了大廳一圈,徐予汀被一羣貴夫人圍在當中,努力做出的矜持樣子都掩蓋不住她臉上的驕傲神色;葉璐挽着她的新丈夫,挨着給衆位客人敬酒;至於葉子言,早就在致完歡迎辭後不知所蹤。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葉辛和他實在太像了。他們兩個人都是不喜歡熱鬧的人,完全不像葉璐和徐予汀一樣,就喜歡周旋於衆人之間,喜歡享受別人恭維的言語和豔羨的眼神。
說起她這個親愛的“父親”,葉辛倒是真有好多年沒有見到他了。今天早上她作爲家人需要到教堂去觀禮,這才見到了葉子言。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受上天的眷顧,這麼多年過去了,葉子言幾乎沒怎麼變,還是那麼年輕,和站在他旁邊的徐予汀比起來,徐予汀那張雖然美麗,但那麼厚重的粉都遮不住皺紋和斑點的臉顯得就越發蒼老。唯一不一樣的是他眼中再也沒有當初的那種清亮,而是變得異常地幽晦不明,彷彿一個黑洞,讓人根本就無法一眼看穿他心裡的想法,也比以前,更加危險。
在進門的那一刻,葉辛明顯地感覺到葉子言向她投來的那道目光閃了一下,但等到她看過去的時候,葉子言的眼睛卻已經看向別處了。惹得葉辛又疑心自己是不是近來真的神經繃得太緊了,以至於一再出現幻覺。
葉辛端着酒杯走到陽臺上,室內開着空調,人一多就很悶熱,葉辛覺得自己剛纔在屋裡的時候還有些呼吸不過來,一出來,立刻就輕鬆了許多。這一次葉璐結婚,來的全是些達官貴人,政界顯要,這些足以證明葉子言的分量和地位。葉子言心裡從來就沒有將葉辛當過自己的女兒,在他心中也只有葉璐這麼一個孩子,他最愛的人是徐予汀,對葉璐自然是寵愛有加,於是葉璐婚禮之盛大可想而知。和她比起來,當初自己真是寒酸得可以。
葉辛早就知道自己不能和葉璐比,光是名字就可以看出來她們兩個人的不同。葉辛母親姓辛,父親姓葉,兩個人的姓加起來就是葉辛的名字,可想而知當初取名字的人是有多麼的漫不經心。而葉璐呢?璐者,美玉也,取名之人對葉璐的珍視程度由此可見一般。而那個取名之人,正是葉子言。連一個名字都可以看出來葉子言對待她們兩個人的態度,其他的,連想也不用想。只是,他對待自己尚是如此,那麼對待辛迪呢?和他結婚後的那些年,辛迪就真的快樂嗎?是不是已經絕望到了崩潰的邊緣?要不然也不會……
葉辛擺了擺頭,像是要將腦中那些不合時宜的東西甩出去,卻在這個時候,聽到了旁邊傳來的一聲輕笑。聲音很輕,但是還是被葉辛捕捉到了,若是別人像這麼笑,定然會讓人覺得很輕浮,偏偏這個人笑起來,不僅不讓人感到輕浮,還給人心裡帶來說不出的輕鬆之感,恍若春回大地時的第一陣送暖春風,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沉醉其中。
“剛纔還聽到有人在小聲打聽,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一身旗袍穿得比之當年灼灼其華的辛家大小姐還要曼妙。我道是誰,原來是葉二小姐,那就怪不得了。”隨着說話聲出現在葉辛面前的是一個年輕男子,聽聲音還很年輕,只是他站着的地方剛好讓大門擋住了光線,讓葉辛看不清楚他的臉,憑着感覺只是覺得他輪廓很深,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性格的原因,線條卻並不是十分的凌厲。
他這話說得沒錯,當年的辛迪一身旗袍,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子弟商賈名流成爲她的裙下之臣,曾有一位與辛老太爺相熟的畫家在見到辛迪的那一刻驚爲天人,更是用了《詩經》當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句子來稱讚辛迪的美貌。只可惜,這朵桃花,終究還是,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辛迪喜歡紅色,以前她還在的時候,家中的衣服大多都是深深淺淺的紅,而這些衣服當中,又多以旗袍爲主。葉辛一直覺得辛迪很美,以前小的時候,是單純的因爲她是自己的母親,後來接觸的人多了,才明白辛迪是真的美。她的美,和葉璐那種野性而危險地美不一樣,她的美是張揚的,是可以燃燒一切的。但她又是尊貴的,因爲她的張揚而尊貴,那是多年的豪門望族薰陶出來的尊貴。她的張揚是因爲她有資本,無論是姿色才貌家世,她都可以傲視羣芳,這樣的人自然有的是資本張揚驕傲,這與葉璐的飛揚跋扈有着本質上的區別。
葉辛的性格更像葉子言一些,對什麼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彷彿清明時節的竹林清雨,從來都是清清冷冷的。葉辛和辛迪一樣,及喜旗袍,但她喜歡的是淺色,旗袍多也是些月白,雪青,淡綠之類的顏色。今天因爲是葉璐結婚,葉辛不想惹麻煩,重新去做了一件水紅色的旗袍,花色樣式都是相當低調的,沒想到這樣居然都能被別人注意,葉辛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聽到那個男子的話,葉辛心裡來了興趣,過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有人記得。她微微挑眉,“尊駕認得家慈?”
“神往已久,奈何緣鏘一面。”說話間,那個男子已經完全從黑暗當中走了出來,大廳當中的燈光經過特製的水晶燈罩的折射有一部分穿過層層人羣,打在了那個男子的臉上。見到他的那一刻,饒是葉辛一向淡定,也不由得在心裡驚歎這個男子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