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正沮喪着,手背一暖,便見封應然緊緊握住她,語氣裡一派輕鬆:“六姑娘犯了錯,怎的要國師來承擔?國師也請放心,六姑娘一人爲之,我不會遷怒於雪家的。雪家似是發現了此事,對六姑娘也有所防範,不然這書冊怎會到得了國師的手上?”
聞言,雪春熙眨眨眼,恍然道:“所以這的確是以冬讓人送來的,二姐姐和四姐姐也知道了?”
於是最後知情的人,反倒是她嗎?
她這才擡起頭來,忍不住問道:“皇上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從一開始就已經察覺得到了?”
“沒有多久,也是雪家有意提醒之下,我才發現的。畢竟顧青守着別院,有人提示一二,他總會知曉,又不敢隱瞞於我。”封應然輕輕一嘆,又道:“雪家沒出手,只怕是希望我來處置此事。但是雪家人,我若是罰得重了,國師怕是要難過。若是罰得輕了,也不好跟外人交代。”
知道她和雪丹珍的感情最好,這才叫封應然爲難了,遲遲沒出手把人拿下。
雪春熙神色無奈,也跟着嘆氣道:“是我累得皇上爲難了,六姐姐這是叛國,理應是重罪,皇上不必再顧忌我纔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她心裡亂糟糟的,只覺得元國人可恨至極。
雪家人自小在靈犀山長大,對外頭的事知之甚少,就像蔓霜打趣的,少了幾分煙火氣。
正因爲如此不知世事,纔好下手。
她在宮裡被封應然護着,元國人找不到機會下手,於是就把機會打到雪丹珍身上去!
雪春熙思及此,越發對元國咬牙切齒:“只盼着皇上能夠手下留情,畢竟六姐姐也是被元國人蠱惑,這纔會犯錯了。”
雖說情有可原,但是該罰的,就不能免去。
封應然見她的臉色愧疚,又有些蒼白,不由心疼道:“元國會盯上六姑娘,一來她跟國師親近,二來又在皇宮之外,三來人心易變,意料之內的事。”
人心易變?
雪春熙看向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喃喃道:“未必如此,六姐姐一路從靈犀山到京中來,對我事事照顧。即便自己身子骨弱,幾乎不能從榻上起身,也對我關懷備至,擔心我的安危……”
這樣的雪丹珍,怎會心思變了,開始遠着她,被人利用來對付自己了?
她不願意相信,也無法相信。
人心再變,雪丹珍都是自己的好姐姐,沒道理幫着外人來害她!
知道雪春熙不會輕易相信,封應然惆悵道:“小時候,大皇兄待我也是挺好的。雖說就像逗貓逗狗一樣,起碼多番照顧,只是後來被身邊人說得多了,自然就當我是眼中釘肉中刺了。”
雪春熙搖搖頭,嘆道:“以冬的性子我是一直看在眼內的,本分細心,沒什麼能挑剔的地方。這張嘴更是閉得緊緊的,也沒向外頭透露什麼事。若非此事重大,估計以冬也能繼續瞞下去,不會告訴我半分。”
所以身邊人不懷好意在雪丹珍耳邊嘀咕,次數多了讓她對雪春熙起了厭惡,這話實在沒道理,根本不可能發生。
“再說,來了京中,六姐姐身邊除了以冬都是皇上派去的人,沒有哪個敢不本分,在六姐姐耳邊說三道四。”
知道封應然是怕自己傷心,這才一再幫忙找藉口。
“人心易變,或許真是如此。在靈犀山上清清靜靜,沒什麼迷人眼的東西。等到了京中,一切變得不一樣了,人或許也跟着變了……”雪春熙說着,不由紅了眼圈。
她是真的不願意去相信,雪丹珍已經變了,變得厭惡自己,不再是原本的六姐姐了。
封應然摟着雪春熙的肩頭,柔聲安慰道:“曾經的你,不過是七個姊妹裡最不顯眼的人。後來漸漸顯露出非凡的能力,又一路從靈犀山到京中來,成爲了這一代的國師。曾經該跟在後頭聽聽話話的妹妹,陡然間一個轉身,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國師。反倒身子骨孱弱的六姑娘,只能慢慢等死。”
這樣的落差,雪丹珍不可能真的不介意。
畢竟比她厲害的人沒成爲國師,反倒不如雪丹珍的雪春熙卻得了這個便宜。
起初並沒有這樣的感覺,等雪春熙住在皇宮裡,又站在高臺上受萬民叩拜。
那一刻百姓的歡呼聲幾乎要震天,雪丹珍在別院裡卻只能纏綿病榻,躺着聽見外頭的聲音,心裡能不難受嗎?
她就要死了,雪春熙卻得到無上的地位,還有健康的身體。
這世間如此不公平,有得必有失,那爲什麼雪春熙得到的比自己多得多?
甚至於,雪春熙還得到了帝王的喜歡,或許還會成爲皇后。
什麼好處都讓這個七妹妹得了,雪丹珍卻只能等死。
她的性命掌握在御醫手裡,也就是帝王的手中。
哪天封應然要雪丹珍死,那麼她就不得不在下一刻死去。
這樣的惶恐幾乎把雪丹珍逼瘋,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撐不了多久,心裡有了準備,卻不等於把性命交到別人手上,哪天死怎麼死都由別人來決定。
或許封應然還受雪春熙的影響,雪春熙想要雪丹珍活着,後者即便再痛苦,也得繼續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老天爺對雪春熙的偏愛,讓雪丹珍心裡不好受。
她平生第一次對這個七妹妹產生了厭惡,也是嫉妒。
封應然對自己有所防範,雪丹珍不得不依靠外力,比如元國人。
可惜,元國人失敗了,找人來打算毀了封應然的名聲,卻反過來惹了一身騷。
如此不得不另想辦法,居然用書冊通信的手段,想要她幫忙,將雪春熙騙來別院,再送到元國人的手上。
有了雪春熙這個籌碼,就不信封應然能夠不屈服,不對元國俯首稱臣!
雪丹珍歪着頭,想着這件事的可能性。
雪春熙素來是信她的,把人叫來並非難事,難在封應然把七妹妹看得緊。
派人去宮裡,卻沒能把雪春熙叫出來。
莫非消息傳到封應然的耳邊,讓他有了防備?
雪丹珍沒能找到以冬藏起來的竹籤,不能卜卦,也無從得知,心裡沉甸甸的。
她總覺得所有的事彷彿脫離了掌心,難以掌握。
自己跟元國私底下合作太隱秘,幾乎沒怎麼通信,應該不會被人察覺出來纔是。
瞧瞧雪春熙的模樣,因爲封應然一句話就放下了卜卦,從此之後再沒碰過。
雪丹珍嗤笑一聲,也多得封應然幫忙,她才遲遲沒露餡。
雪春熙只要繼續堅持着不卜卦,那麼事情就絕不會敗露!
如此,封應然也會被矇在鼓裡,計劃必然更加順利。
“以冬,去宮裡遞個消息,就說我不舒服,讓七妹妹來看我。”
雪丹珍最終放下了卜卦的事,以她如今的身子骨,要卜卦的確太吃力了。
卜卦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精氣神尤爲重要。
她如今雖然靠着湯藥能夠活下去,卻也身子虛弱,並不能支撐着完成整個卜卦。
自己並非七妹妹,用些奇怪簡單的手段就能卜卦。
漫長專注的卜卦之術,會消耗掉雪丹珍如今的精氣。
恐怕尚未完成整個卜卦,她就得倒下去了。
雪丹珍也不敢賭,她好不容易能夠活着,哪裡敢去冒險?
以冬站在門外,離得遠,燭燈的光亮不足以看見她整張臉的神色:“六姑娘,宮裡瞧着半個時辰不到就要落鎖了,有什麼事不如等明天再說?”
聞言,雪丹珍頗爲不痛快道:“怎麼,我都使喚不動你了?以前你這丫頭手腳麻利,最愛往七妹妹身邊鑽,跟蔓霜感情也好,如今怎麼推三推四的了?”
“六姑娘,宮門落鎖,奴婢就趕不回來照顧姑娘了。”以冬低着頭,就是不挪腳:“姑娘瞧着氣色尚好,若是不舒服,不如請御醫過來瞧瞧?”
雪丹珍盯着以冬,心裡覺得有點不對勁。以冬以往最是聽話,從裡都沒忤逆過她的意思。
如今住在別院裡,卻是開始各種推諉拖沓,這不像是以冬平常的樣子。
是不是有人跟她說了什麼,是蔓霜,是顧青,又或是皇帝?
雪丹珍揉着額角,放輕了聲音:“皇上遇刺,七妹妹也被連累受傷。若非我不能輕易離開這個別院,早就進宮見一見七妹妹了。不親眼看看,我哪裡能睡得着?你這丫頭總是小心翼翼的,御醫不是說了,如今有了祖傳的湯藥,只要我一直不斷藥,就不會有事。”
“去宮裡遞個話而已,讓七妹妹來走一趟便好,即便是瞧上一眼,我也能放心睡個好覺。”
話說到這個份上,以冬沒道理再拒絕。
她怯生生地擡頭看向雪丹珍,這才喃喃應道:“奴婢這就去跟顧將軍說一聲,請御林軍去宮門走一趟遞個話。”
“去吧,”雪丹珍看着以冬轉身出去,臉上虛弱擔憂的神色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
連身邊的丫鬟都對顧青唯命是從,以冬說沒投靠皇上是不可能的。
又或者以冬投靠的,是她那個七妹妹?
雪丹珍眯起眼,她倒是小瞧了雪春熙。
這個好妹妹指不定表面上跟封應然答應得好好的,轉身也未必真的沒碰卜卦。
雪家人哪能離了這個,心裡惴惴不安,如何能夠安睡?
若是如此,那麼雪春熙也沒道理一直不動聲色,莫非就等着一個證據好定她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