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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片刻,崇禎皇帝就進來了,衆人忙上前行禮,三呼萬歲之後,各歸本座。
崇禎皇帝這幾日看起來氣色非常不錯,蒼白的臉上甚至還帶着一絲紅潤。
如今建奴已經北歸,京畿、山東、河北三地的地方官正在安置流民,賑濟百姓。前番一場暴雨之後,久旱的土地得到滋潤,京城附近的麥子長勢不錯。
而且,南方的賊人在這兩年之內還算安靜。即便張獻忠再反谷城,可在楊嗣昌的刻意淡化下,崇禎皇帝也不在沒放在心上。
或許在皇帝心目中,這不過是一場普通的叛亂,也不用特別在意,熊文燦和左良玉他們自己就能處理。畢竟,張賊手下的人馬實在太少,不過幾千而已,又沒有地盤,能有什麼作爲?湖北的左良玉手下可是有十多萬人馬的。
十面張網之法實是良策,用來剿滅叛亂最合適不過。
就算事情壞得不能再壞,或許說左良玉拿張賊不下,讓他逃了,朕還有孫元的寧鄉軍。實在不成,調這員虎將過去就是了。
自從在閱兵式看到寧鄉軍隊的軍威之後,不知道怎麼的,崇禎這陣子只感覺從來沒有過的塌實,對於自己手下的軍隊,又恢復了信心。
說來也怪,他身上也不瘙癢了。
溫體仁先是講了一段《毛詩》,接着,就開始說《大學》中生財有大道一節。
《毛詩》沒多大意思,倒是後面的生財有大道叫崇禎聽得津津有味。有明一朝,除了永樂年間,總的來說,國家還是不太富裕的。尤其是君王,更是窮得厲害。也因此,出現了不少愛財如命的君主。而且,朝廷有個很惡劣的習慣,一旦國家有事,戶部就開始喊窮,開始和皇帝頂牛,反正一句話:國庫沒錢,陛下若是想將事情辦妥,得自掏腰包。
崇禎在位十三年,因爲被官員們忽悠,再加上廢除了商業稅和礦稅,日子過得濟南。自己腰包裡的體己銀子早就被他們給騙了個精光。今日,溫體仁的這個話題讓他來了精神。
溫體仁在內閣中負責國家的錢糧開支,是個理財好手,經驗也是異常豐富。這句話的經義經他引申,洋洋灑灑,竟說了一個上午,偏偏叫聽的人也不覺得累。
不覺,溫體仁的課講完了,接下來就該換劉宇亮。
像這種給皇帝講課的大事,筵講官要講的內容提前兩日就已經擬訂送報禮部批准的。今日劉宇亮的題目來自《中庸》中“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一節。
這一節的意思是:不是天子就不要議論探討禮儀,不要制定法規,不要考訂文字規範。
在座衆人都是一把年紀,凌晨卯時就進了西苑,折騰到現在,大家都有些飢餓。按照朝廷的制度,筵講的時候皇帝是要賜筵的。但問題是,現在還不到飯點。
所以,通常在這個時候,宮中就會送上一些茶點過來,叫各位閣老和學士稍微用些。等到課講完之後,再用飯。
考慮到能夠來參加筵講的諸公都是一把年紀,所以,宮中的糕點做得都比較用心,鬆軟、甜膩,易於消化,且量非常足。
當然,最重要的是分量要足。因爲等下天子賜宴,菜難吃得要命不說,你也沒辦法暢開了受用。這種御宴你若是放開了,須防着被風紀官彈劾。所以,大家也就是隨便動上兩筷子做做樣子就停了下來,就連屁股也只坐了半邊,要想吃飽,根本不可能。
所以,筵講中間的茶點一般都會被學士們當成正餐,抓緊時間補充點能量。否則,非被餓壞不可。
這個時候,按照規定,立即就有幾個太監端着盤子,將茶點送了過來。
一看到送過來的茶點,衆人都是一楞,不過是每人兩塊綠豆糕,只私人印章大小,這點量塞牙縫都不夠。
崇禎皇帝一看,有不覺一怔,然後心中有是一笑:朕一向節儉,宮中內侍也是有樣學樣,今日如此要緊日子,卻是如此吝嗇,餓壞了閣臣們可如何是好?不過……矯枉必須過正,如此也是不錯的。
想到這裡,他又釋懷,拿起一快綠豆糕咬了一口,只感覺味同嚼蠟,原來卻是沒有放糖。這種糕點若是不放糖,也談不上任何滋味。這御膳房節約成這樣,還真叫人無奈啊!
衆學士也都發覺這一點,都微微皺起了眉頭,其中劉宇亮的眉頭皺得最深。
楊嗣昌和曹化淳的目光又互相碰了一下,然後飛快地分快,彼此心中都是明瞭。
劉宇亮本有糖尿病,不耐餓,一餓就頭昏眼花,心頭髮慌。見今天的茶點分量如此之少,且寡淡無味,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糖尿病的原因是身體出了問題無法分解糖份,以至血糖濃度極高。所以,後世治療此病的時候都會想法子降糖。可若是降得太低,就會得低血糖。因此,血糖濃度得保持在正常範圍之內,不能高,也不能低。
所以,糖尿病也不是不能吃糖。特別是在低血糖身體經受不住時,一般來說都會灌一口糖水搶救。
劉閣老心中不安,可究竟是地方不安,他還是沒有想透。
用完兩快袖珍糕點之後,筵講繼續。
能夠給天子講課可是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榮耀,這還是劉宇亮入閣以來的第一次。自然是打點起精神,朗聲講道:“這一句以下都是子思的說話。禮,是親疏貴賤相接的禮節。度,是宮室車服器用的等級。考,就是考正。文,是文字的點畫形象。子思推明孔子之意說,自用自專,與生今反古之人,皆足以去禍這,何哉?蓋制禮作樂,是國家極大的事體,必是天資在上,既有德位,又當其時,然後可以定一代之典章……”
話還沒有說完,楊嗣昌就插嘴道:“確實如此,爲政治國着,最爲反對的就是政出多門,天資的權威和權力不容有絲毫的侵犯,否則就是僭越的大罪。”
曹化淳連連點頭,高聲道:“楊閣老說得是,子思當時所處的春秋年代太多餘混亂,各諸國君主過於殘暴和貪婪,比起商紂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天下人自然懷念四海諸葛唯天子馬首是瞻的日子。”
……
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句地討論起來,在座衆人誰不是一代大儒,立即來了興趣,很快就有其他人蔘與進去,說了半天才又靜下來:“劉閣老,你繼續吧。”
劉宇亮被這一打岔,思路有點亂,想了想,有繼續道:“如親疏貴賤,須有相接的禮體,然惟天資得以議之,非天子不敢議也。宮室車服器用,須有一定登記,然惟天子得以制直,非天子不敢制也。書寫的文字,都有點畫形象,然惟天子得以考之,非天子不敢考也。”
楊嗣昌:“閣老的意思是,蓋政出於朝廷,事權統一於君上,非臣下所能干預如此。”
還沒等劉宇亮點頭,曹太監又插嘴:“所以,《中庸》這段文字後面才說,雖有其爲,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沒錯,正是如此。”劉宇亮點頭,解釋說道:“無德而欲作禮樂,邊式愚而自用。無位而欲作禮樂,那是賤而自專,故必有聖人之德,二有在天子之位,才能談得上製作之事,而垂法天下也。”
曹太監一拱手:“大哉斯言,閣老的學問,佩服佩服。”
衆人也都點頭,就連崇禎皇帝也不住點頭。
劉宇亮見衆人都是讚歎,心中也是得意,又清了清嗓門,繼續說下去。在講學的過程中,楊、曹二人還不斷插嘴請教,然後相互辯論,將這次筵講的氣氛弄得異常熱烈。
劉宇亮心中雖然得意,卻沒想到時間正一點點流逝,早已經過了飯點。
突然間他感覺到一陣心悸,然後,冷汗如槳,從千萬顆毛孔裡滲出來。說話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了:“孔聖人要復的禮,恰好是那種今用的周禮,而不是古之道的夏禮和殷禮,因爲……因爲……”
察覺到他聲音中得不對,衆人這才愕然擡頭看去,卻見劉宇亮一張臉已經變得煞白,嘴脣也烏了。
崇禎皇帝:“劉閣老,你怎麼了?”
“臣……臣……沒……”突然,劉宇亮感覺眼前一黑,就一頭栽倒在地。
原來,他因爲餓得實在厲害。而且,今日筵講時送來的茶點中又沒有任何糖分,血糖不足。
低血糖的後果是,直接暈厥過去。
殿中立即一團大亂,崇禎皇帝大叫:“快,傳御醫,傳御醫!”
不片刻,御醫過來,只摸了一把劉宇亮的脈門,就稟告道:“啓稟陛下,劉閣老這是餓暈過去了。”
“怎麼可能,餓暈了?”崇禎一臉得不可思議:“可要緊?”
“回陛下的話,不要緊的,灌碗糖水就好。”御醫回答說:“劉閣老這消渴症很重,若不用心調養,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