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個地方縣的秋糧,還輪不到大人物出面。接待孫元四人的不過是南京戶部派駐鳳陽官署中的一個承運庫的大使。
戶部承運庫大使姓樑名仲,正八品,屬於明朝政府機構中的末流。戶部派駐中都官署的當家人也不過是一個正六品的主事。
大使的官職雖小,卻因爲掌管着秋糧入庫大權,每年手頭都有幾十萬兩銀子的錢糧過手,架子頗大。
見孫元身上滿是塵土,土頭土腦,心中就大爲不喜。
接孫元送過來的勘合文書和路引憑條時,也是尖着兩根手指,好象是生怕沾上孫元身上的泥垢一般。
他低頭看了一眼,拖聲拖氣地道:“原來你叫孫元。”
“回老爺的話,小民正是孫元。”孫元忙拜了下去。
冒成、周武、江十三平日間在孫元面前耍盡了威風,其實也是沒見識的土鱉,什麼時候進過戶部之中中央機關的廳堂,也跟着跪了下去,將頭埋在地上,不敢擡頭多看一眼。
樑仲:“如皋今年京運中都鳳陽白糧總計一萬石可都盡數解到了?”
孫元:“回老爺的話,都已經盡數到了。”
“啪!”樑仲突然一巴掌拍在案上,怒喝道:“早在兩月前南京就有文書過來,說你們如皋縣的秋糧要解送中都。可一個半月過去了,左等你們不來,右等看不見人,你們辦的什麼差?”
給下面來辦事的人一個下馬威乃是中央機關的規矩,如此也好讓他們知道朝廷部院的威嚴,心生敬畏。
看到樑大使發怒,冒成三人身子顫抖起來,額頭上全是汗水。
孫元心中卻不以爲然,別說是在封建社會,就算是在現代。你想進政府機關辦事,不一樣門難進臉難看,倒不是人家有意爲難於你,而是官場慣例如此。
不過是區區一個南京戶部派駐中讀官署的八品大使,被人大聲呵斥還算是輕的了。若換成北京吏部,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就敢指着一省的巡撫罵娘。
孫元也不生氣,就那麼靜靜地等着樑仲發泄。
過了片刻,樑仲罵夠了,這才提起筆在堪合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扔了下來:“你先拿了此憑據將糧食入庫,然後再將回執送來。本官查驗無誤之後,再送呈主事大人那裡立案附卷存照,以憑稽考,最後再用印,到時候,你就可以回去了。可聽明白?”
孫元:“小民已經聽得明白了。”樑仲說話的時候,孫元也在觀察此人。
據他看來,這個樑仲並不是自己想要找的關鍵人物,關鍵應該在那個什麼主事身上,只有戶部主事纔有簽字用印的權力。
以他孫元區區一個糧長的身份,也沒可能和戶部主事搭上線。不過,倒是可以通過這個姓樑的。
這人生得白白胖胖,說起話來中氣也是不足,又是非正經出身的八品官。不用想,定然是一個貪鄙之徒,恩,今日得給他找點事。一來可以順理成章地在鳳陽耽擱下去,拖到來年正月十五;二來,也好有個繼續同他接觸的由頭。
想到這裡,孫元卻沒有動,依舊擡頭看着樑仲。
樑仲不解,喝道:“聽明白了還不去做事?”
孫元突然裝出一副憨厚模樣,囁嚅着問:“敢問樑大使,我們這次押解秋糧來中都,這貼費究竟是多少?”
所謂貼費,就是地方上的夏米秋糧送到京城入庫之後,朝廷要提取一部分做爲運費返還。
貼費的多少,根據路途的遠近不等。
聽到孫元問起這事,樑仲大爲不快,冷冷道:“你問這些做什麼,朝廷自有制度,到時候少不了你的。”
孫元卻是搖了搖頭:“大使老爺,這次押解秋糧,小民可是將整個家底子都墊進來的。老爺你若不給個準信,小民這心裡總覺得不塌實。”
見孫元倔強地要問數字,樑仲一張臉陰沉下去,大喝:“好的混帳的東西,倒是質問起本大人來了。也罷,本官今日就讓你聽個明白。你們如皋到鳳陽的貼費八石當一石。”
“怎麼可能!”突然間,孫元突然驚天動地地大叫一聲:“大人,依照常例不是三石當一石嗎?”
這一聲喊,倒叫樑仲嚇了一跳,面上的肥肉顫了顫,喝道:“就是八石當一石?”
孫元搖頭:“不對,不對,我來的時候已經問好了,是以三當一的,怎麼可能以八當一。”說着,他就故意板起手指,一五一十地算了起來。
樑仲大怒:“好個刁民,你的秋糧究竟還入不入庫了?”
說着話,又喝了一聲,“來人啦,把這四個混帳東西給我轟出去!”
冒成聽得額頭冒汗,急忙拉了拉孫元的袖子:“孫糧長,你就依了樑老爺的吧!”
“不對,不應該這樣的。”孫元甩開冒成,大叫道:“賠本了賠本了,如此算了,我就算將全部家底子陪進去,也不夠這一路上的開銷。大老爺,你不能這樣啊!不成,你得先同小民將貼費這事說好,我纔將秋糧入庫!”
正嚷嚷着,兩個衙役衝進來,對着孫元四人喝道:“出去,出去!”
樑仲見孫元一臉的憨厚,穿着也寒酸,知道這就是一個不面過世面的夯貨,而對這種粗人最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沒錯,按照朝廷的規矩,從如皋到鳳陽的白糧貼費確實是三石當一石,這廝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聽到事的,就認了死理。哼,若是以三當一,上頭那麼多大人吃什麼喝什麼。
這混帳東西,竟敢同本官員胡咧,找死!
他冷笑一聲:“你入不入庫隨便!”
“昏官,昏官!”孫元猛地跳起來,指着樑仲破口大罵起來。
樑仲什麼時候被人這麼罵過,心中一股惡氣升起來,大喝:“打將出去!”這刁民實在可惡,竟敢喝罵本官。好好好,本官就讓你在鳳陽呆上半年。
兩個衙役等了命,揮着水火棍打來。
孫元何等精靈之人,等到樑仲這一聲令下,率先就從屋中衝了出去。
可憐冒成三人被堵在廳堂裡,被棍子抽得滿地亂滾。
不斷有蓬蓬聲傳出來,聽人人心頭髮寒。
等到三人抱着頭從衙門裡面逃出來,一個個都是鼻青臉腫,江十三還被人打破了鼻子,胸襟全是斑駁血跡。
不過,戶部鳳陽官署的衙役也沒下死手,棍下也有分寸,因此,這三人受的都是皮外傷。
看到三人如此倒黴,孫元心中一陣大快。
無論古代還是現代,政府官員的德行他都是清楚的。自己這次算是將樑仲給得罪了,雖然說樑大使還不至於拿自己怎麼着,但壓着秋糧不入庫,晾如皋縣十天半月還是可能的。
這麼大一支糧隊,這麼多人,每天的吃喝開銷都是一筆大數字,落到誰的頭上都是招架不住。
不過,孫元本就打算在鳳陽呆到正月十五,樑大使若是真要這樣報復,卻是正中了他的下懷。